许慧凝醒来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公寓，然后拎着垃圾下楼去倒。 　　 结果刚走到三楼许慧凝就听见一阵时有时无的痛吟声在楼道间响起，她往楼下望去—— 　　 三楼跟二楼之间的缓步台上躺了个老人家。 　　 三楼一户人家的门口有几块橙子皮，上面还有脚印，显然老人家是踩了橙子皮滑倒跌下楼的。 　　 这几年流行“碰瓷”，谁也不敢保证上去扶一把会不会被污蔑成是推她下去的凶手。 　　 许慧凝先拿出手机就着老太太目前怪异的姿势拍了两张照，又给地上的橙子皮也照了一张，记录下案发现场才下去扶人：“您没事吧？” 　　 “你从上面滚下来试试看会不会有事！”老太太蓬头垢面地，早已没了来时的光鲜亮丽。 　　 许慧凝扶她起来：“您伸个腰踢个腿，看看有没有受伤？” 　　 结果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人一照面，均是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 　　 许慧凝想的是：“怎么会是莫家老太太？她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知道了莫冷殇跟自己的事？ 　　 老太太错愕地看着许慧凝，这不是许家的小姑娘吗？她怎么住这种地方？ 　　 许慧凝是因为老太太跟莫冷殇的关系才对老人家印象深刻，至于莫老太太记得许慧凝，纯粹是因为她那张脸。 　　 “您怎么来这里了？”许慧凝先打破了沉默。 　　 莫老太太朝楼上翻了一记白眼，然后看了眼许慧凝，不答反问：“你住这里？” 　　 许慧凝点头：“我住在五楼。” 　　 看老太太的裙子上沾了不少灰尘，主动弯下身替老人家掸了掸。 　　 老太太瞧着她，本抑郁到极点的情绪有了点好转，却也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们这楼道里脏得我都不想说什么，难道没人打扫吗？” 　　 “可能最近几天过年，负责楼道卫生的阿姨回乡去了。” 　　 莫老太太煞有其事地点头，站在那没再说话，没有上楼去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许慧凝陪着站了会儿，拎起脚边的垃圾：“我下去倒垃圾了。” 　　 “哦，”老太太瞟了眼她手里的垃圾袋，粉红色的：“那你去吧。” 　　 说完撇了一下嘴角，好像在说：“我又没拦着你。” 　　 …… 　　 许慧凝走出单元楼，还是没沉住气地回头看了眼。 　　 在跟莫冷殇牵扯不清开始，她就猜到有一天莫家人一定会找上门。 　　 她在许家待了这么多年，多少了解这些豪门红门大家长在子孙婚姻方面的忌讳，像莫家这般人家，恐怕容不得儿媳妇是她这样没有母亲，又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女人。 　　 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看到莫老太太上门来了，许慧凝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而老太太目前的态度也让许慧凝捉摸不透，难道老人家是想以静制动，让她主动“认错”？ 　　 相较于许慧凝此刻的胡思乱想，莫老太太显得心思简单很多。 　　 正探着头不时地往楼下瞧，等脚步声靠近时，她立刻理了理鬓边略显凌乱的头发，然后摆出一个颇高的姿态。 　　 许慧凝一上来就看到还站在原处的莫老太太：“您……” 　　 “倒完垃圾了？”老太太淡淡地横了她一眼，然后径直拎着prada的手提包往楼上走。 　　 莫老太太穿着路易威登老佛爷去年冬季最新款的裙子跟短款大衣，这些许慧凝在姜琼拿回来的杂志上见过，当时穿这套衣服走秀的模特也就二十三四岁。 　　 走到五楼，莫老太太看着干净的缓步台，紧皱的眉心才松开，看看左边的公寓又看看右边的，然后回头问跟在自己后面的许慧凝：“哪一间？” 　　 许慧凝上去拿出钥匙开了右边公寓的防盗门，她脱了鞋子换棉拖，只是手还没碰到鞋柜上的拖鞋，另一只手已经横过来先她一步拿走了棉拖。 　　 许慧凝转过头，老太太已经把那双碎花棉拖穿在了脚上。 　　 莫老太太见许慧凝看自己，有些诧异：“不用刻意招待我，我自己会换鞋，你随意点就好。” 　　 “……” 　　 老太太说着就走进去，就跟回到自家一样，姿态优雅地挽着包现在公寓逛了一圈。 　　 许慧凝只好换上家里特意给客人备用的棉拖跟在老人家后面，像是老佛爷身边亦趋亦步的小宫女。 　　 莫老太太没发现好玩的，有些无趣地抿了抿嘴角，在客厅坐下时“哎哟”一声，手下意识地去摸腰。 　　 “是不是刚才扭到了？我去拿药水给擦一下。” 　　 “回来！”老太太皱着一张脸喊住准备回房间去拿跌打药水的许慧凝，“给我放个热水。” 　　 许慧凝不明白她的意思。 　　 莫老太太见许慧凝一动不动，瞪了她一眼：“你把我推倒了，我现在这么脏，总得洗个澡吧？” 　　 “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许慧凝微蹙眉头，推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我又没打算告你，你怕什么？”老太太扶着腰站起来，自顾自地走去洗手间。 　　 “我没有推您，是您自己踩了橙子皮摔下去的，您要不信，我这里还有照片。” 　　 许慧凝已经摸出手机翻到那几张照片，老太太不太相信地接过手机，看到照片上自己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不雅姿势时脸上有些尴尬：“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蛮有心眼的，推了人还懂得伪造现场。” 　　 “……” 　　 老太太已经进了洗手间，关门前探出半个身：“你家是即热式热水器吧？” 　　 “……” 　　 老太太也没打算让她回答，嘀咕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就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等洗手间里传来放水声，许慧凝才拿了手机走进厨房。 　　 她给莫冷殇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不等他开口，自己先开门见山地说：“你妈妈在我家。”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她说什么了？” 　　 许慧凝听着他低醇又有磁性的声音，心里顿时踏实不少：“还没说，在洗澡呢。” 　　 一声轻笑从听筒里传来，许慧凝却没他这般轻松：“你家人是不是都这么随心所欲？” 　　 “别害怕，老太太就是一只纸老虎。” 　　 “谁害怕了？”许慧凝抿了抿唇，心里却因为他的话卸下了忐忑。 　　 电话里突然就沉默下来。 　　 “……要是没事我就挂了。” 　　 “我开完会就过去。”莫冷殇突然开口。 　　 许慧凝没接话，挂了电话后在厨房站了会儿，出去时就看到老太太正好打开洗手间的门。 　　 一阵薰衣草的精油香味扑鼻而来。 　　 老太太身上围了她那条粉红色的浴巾，头上裹着干发巾，趿着拖鞋出来。 　　 许慧凝总算知道莫冷殇的肤色应该是遗传了他母亲，老太太脸上基本没什么褶子，只有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龄，老太太瞧见她，立马问：“里面的马桶是不是坏了，漏水漏个不停。” 　　 许慧凝进洗手间捣鼓了一阵，马桶就不再漏水，等她出来已经不见了老太太的人影。 　　 倒是她的卧室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 　　 许慧凝刚想过去看看，老太太拎着一套粉色家居服出来：“那个……能不能借我穿一下？” 　　 “……” 　　 “我的裙子刚才被水弄湿了，这会儿没法穿。” 　　 “……” 　　 莫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其实还怀揣着一颗年轻的心，喜欢跟年轻人待一块儿，偏偏要在儿孙面前摆出长辈的姿态。 　　 除了莫总参谋长，莫家没人知道老太太对粉色情有独钟，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因为许慧凝跟她素不相识，不管是房间墙纸还是衣服浴巾都是粉色系，老太太忍不住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 　　 许慧凝原本等着老太太跟她开诚布公地谈，结果等了两个小时左右都没等到老太太提一个字。 　　 老太太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拿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在看韩剧。 　　 许慧凝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点半了，老太太依旧没有跟她说话或是起身告辞的意思。 　　 莫老太太眼角的余光瞟到从卧室出来的许慧凝：“我看完这集就回去了，午饭不用准备我的份。” 　　 许慧凝把老太太前后的言行联系起来，稍一琢磨。 　　 看着老太太专心致志的样子心思回转，老太太是不是……还不知道她跟莫冷殇的关系，不然怎么会是这种态度？要真不晓得，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 　　 许慧凝偷偷给莫冷殇发了条短信：“你妈妈好像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很快他就回过来，言简意赅：“我们什么关系？” 　　 许慧凝看他一本正经的询问，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抓她话里的漏洞，便不再理会他。 　　 几乎她把手机放进口袋的同时，莫老太太的手机就响了。 　　 莫老太太接了电话，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一脸怨气地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倒是把她藏得好，连带着李婶也忽悠我，给我的地址根本没写清楚，”说着，看了眼许慧凝：“还害得我摔了一跤。” 　　 “回家？没，我还在那里呢……你过来？地址？XXX七幢五楼右边那间公寓。” 　　 搁了电话，莫老太太扭头对许慧凝说：“我儿子要过来，你不介意吧？” 　　 许慧凝扯扯唇，没有回答。 　　 老太太眉头一松，却也没了看电视的心情，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许慧凝没有扭捏，只是坐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老太太细细打量起她的五官，尔后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虚岁二十五。” 　　 “这么年轻？”老太太的视线落向另一个房门紧闭的卧室：“你跟你朋友一块儿住？” 　　 许慧凝点头，老太太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什么人了……” 　　 “那你爸爸妈妈呢？”老太太盯着许慧凝的侧脸，心里突然滋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会不会是…… 　　 这个问题许慧凝上学时很多人问过，每回都令她感到落寞，一开始回答起来含糊其辞，后来渐渐地习惯了，那个她编造的理由也越说越顺，就像现在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们常年在外工作，跟我不太联系。” 　　 莫老太太观察着许慧凝的神情，见她很自然，不像是说谎，也慢慢打消了心底的猜测。 　　 整个大陆十几亿人口呢，遇到一两个长得相似的，倒也不足为奇。 　　 老太太瞅着许慧凝的脸，想起自家英年早逝的大儿子，眼圈微微泛红，无奈地叹了口气。 　　 …… 　　 没多久门铃就响了，莫老太太往门口瞧了眼：“应该是我的儿子。”神态间流露出的是自豪。 　　 莫冷殇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羊皮手套，手指修长、骨骼细致，他的大衣上染了一股寒气。 　　 许慧凝拉开门那阵寒意就朝她袭来，老太太已经从地毯上起身：“到了？” 　　 莫冷殇神情寡淡，抿着薄薄的嘴唇，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落在老太太身上。 　　 “你进来坐会儿，我去把衣服换了。”老太太就像是主人热情地招呼儿子。 　　 许慧凝看他刚才装作不认识自己，以为他会拒绝，结果莫冷殇已经开始脱皮鞋，在他的脚踩到冰凉的地板上时，许慧凝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棉拖摆到了他的旁边，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也说不上来的和谐。 　　 莫老太太正俯身关电脑，没有注意门口的情况，不然或许就发现一点猫腻。 　　 莫冷殇走到沙发坐下，莫老太太有些不满地看他：“你还真敢来，那个女人，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您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莫冷殇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得正在关门的许慧凝心跳一滞。 　　 “我找到？我倒是去哪里找她？”莫老太太哼哼：“李婶还帮着你糊弄我。” 　　 莫冷殇不回应，随手拿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杂志，长腿交叠搁在膝盖上翻阅了两页。 　　 许慧凝瞧见他这个动作吓得不轻。 　　 莫老太太也往杂志上扫了两眼，撇了撇嘴角：“你倒是自来熟，连人家杂志放哪儿都知道。” 　　 “您要是经常来，也知道人家把银行支票搁哪处。” 　　 许慧凝绝对相信莫冷殇是成心的，他进屋开始说的每句话都在提醒老太太她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女人？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多话？ 　　 在他说出更直白的话之前，许慧凝倒了杯开水端过去，挡在了这对母子中间，趁着莫老太太捣鼓笔记本的时候，她瞪了莫冷殇一眼，后者淡淡地回望着她，在接过杯子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手背。 　　 “阿殇，这电脑怎么关不了机……” 　　 身后莫老太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许慧凝忙抽回自己的手，做贼心虚一般，心跳砰砰地加快。 　　 许慧凝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莫冷殇稍偏头，眼尾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很暧昧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藏在眼底。 　　 许慧凝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在老太太面前真得无处遁形。 　　 老太太扭过头望着她：“你还没吃午饭吧？今天我家也就我这个儿子，你要不跟我回家去吃，也省得一个人做，麻烦。” 　　 许慧凝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盛情邀请自己。 　　 “阿殇你中午也回大院吃吧？”老太太又问旁边的莫冷殇。 　　 莫冷殇没应下但也没拒绝，老太太已经一锤定音：“就这么办吧，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好。” 　　 老太太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许慧凝的卧室锁上门，许慧凝才看向坐在沙发上闲适地翻着杂志的男人，又往卧室看了眼，确定老太太不会突然出来才说：“你们一家子人是不是都这么随心所欲？” 　　 “去吃饭你就穿这样子？”莫冷殇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要回大院吗？中午一起吃饭就算了。” 　　 他接得很随意：“老太太刚才不是说让你一块儿回大院吃饭。” 　　 “……我怎么可能去，”她简直无法想象那尴尬的一幕：“况且到时候……我该怎么跟你妈妈解释？” 　　 “照实说啊。”莫冷殇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谈的是个严肃的问题。 　　 许慧凝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可理喻，他从杂志上抬头，一双黑眸瞅着她：“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那我来说好了。”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许慧凝也不再跟他拐弯抹角，这个男人，就是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