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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新巴尔的摩的河口石舍

南大洋的岛屿 卉夫 4679 2024-11-03 06:31
   当岛屿上唯一的时间参照——太阳,用自己的光影昭示着黄昏的到来时,托雷特先生独居已久的石屋举办了自建成以来的第一场晚宴,得益于他长期的储备和良好的房屋建设,这一顿饭从烹饪到进餐全都相当的成功。   除了由本地一种未定名的块茎植物充当的主食之外,宴会的主菜是香煎咸肉,由半腌渍的绛珠狍鹿肉先用溪水洗净、慢炖去盐,再搭配上新鲜苦苣和牛膝菊,在船骸铁板上煎炒制成。另一份备受欢迎的菜品是刺苋鱼汤,新鲜的鱼肉来自河口水域当中的肠疣鲤——这是在晚餐开始之前不久,由哈维局长和约克沃姆先生捕获的,这种特别的半咸水性鲤形目鱼类拥有极其罕见的肠道结构,其中的一串疣囊能让他们在捕食或面临危险时吐出许多黏腻的空气泡,但他们又十分缺乏判断力,随时都容易吐出大量泡沫,所以在水面上很好发现。两位渔夫只各用了一只特制小木笼和五首哥廷根民歌的时间,就成功收获了六条体量可观的鲤鱼——至于饮品,除了清冽的冷却水以外,托雷特先生还准备了特别的私酿:多种灌木浆果酿制的什锦果酒。   唯一令人遗憾的一点是,在这场庆祝久别重逢与死里逃生的非凡宴会上,人们完全没有音乐助兴,托雷特先生可能从未考虑过他的岛屿开发工作还需要涉及文化建设,所以他连一面石鼓也没有制造过。尽管如此,这次招待还是得到了客人们的一致好评,毕竟,对于这些远行之人而言,自打被卷入海上风暴、过上潮湿又提心吊胆的日子起,能在风雨不侵的温暖居所内享受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已经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奢望了。   “怎么样,还能说话吗,卢克?我的人道主义关怀质量不差吧?”   “我得承认,是很不错,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这么饱过了。”莫热图船长靠在藤木椅上,心满意足地晃着脑袋。   “你最好敞开肚皮地吃,厨房的铁板上还有一份肉呢——所有人,大家都敞开肚皮地吃!”   “瞧他的神气,好像个维京人的头领一样。最好别是他的什锦果汁里混进去了什么毒浆果,给他喝得兴奋过头了。”约克沃姆先生笑道。   “托雷特先生——先生们——我要来提议一杯,祝您身体健康,”诺埃德先生举起木质的酒杯号召大家,“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一切,您简直就是蛮荒世界的新救世主!我永远不会忘记,啊,我相信其他同伴也不会忘记,您为我们准备的丰盛菜肴和安稳居所。瞧瞧吧,朋友们,瞧这些热锅暖碟,瞧这些香甜佳酿,瞧这栋——您这座伟岸的建筑有名字吗?”   在任何情况下,起名这种象征创造性的活动都是十分吸引人的,因此,银行家的提问立刻引发了所有人的兴趣。   “名字?我还真没有考虑过,但我现在就可以给它一个。”   “是什么名字呢?”银行家做出洗耳恭听的期待姿态。   “托雷特宫!”   “托雷特宫!啊……”   遗憾的是,客人们并没有做出热烈的回应。这个磅礴大气的名字确实十分响亮,但同这座单层六间小石屋搭配起来,还是颇为失调,甚至带上了些不妙的讽刺意味。对此,哈维局长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看法:   “很有气魄的名字。但是称它为宫殿也许有些夸张了,我想在这座岛屿上,您应当还建造过更恢弘的建筑吧?”   “啊,那当然,不止一座。”   “对吧?既然这样,您还是把宫殿的称谓预备着吧。”   “有道理,那么您觉得它应当被称作什么?”   “堡垒、石舍、别院,这个级别的称呼也许就不算冒昧了,至于具体的名字,我们只需要根据地区特点来设计,这座河口地区的建筑环境特殊,要找出它的地理特征应当不难。”   “要是这么说,按照旧大陆的常用规律,这里就应当被称作‘卡斯石舍’。”约克沃姆先生提出了一个传统的想法,但显然未能让托雷特先生满意。   “嗨呀,你这什么名字,太普通了!况且我在卡斯河沿岸可不止这一处定居点,要是都按河的名字称呼,其他的怎么叫?‘卡斯2号石舍’,‘卡斯3号石舍’?”   “那称它为‘河口石舍’呢?这可足够符合标准了。”   “我忘了你这家伙听不懂人话——普通,明白吗?太普通啦!”   “这样吧,”哈维局长打断他们,再次提议,“我们也未必要局限于这一所房子、一个定居点,这一整片有我们活动的河口地区都可以被囊括在内;同时也不一定要拘泥于地理特征,它背后的重大事件或文化意义也应当被顾及,就像非洲最大的湖泊被称作‘维多利亚湖’而不是‘裂谷湖’,美国最大的都市被称作‘新约克’而不是‘东海岸湾’一样。”   “重大事件,倘若说我在这里干过什么有重大意义的事……啊,有了,我们这么称呼它——新巴尔的摩!”   “马里兰州的海港城市,得名于爱尔兰的巴尔的摩男爵,我为他们签的港务文件可不少,上个月才去拜访过。不过,为什么呢?”   “三十四年前,大画家塞缪尔·莫尔斯正是从华盛顿向巴尔的摩发送了世界上首个长途电报,我的无线电报站也不比他的差吧。”   “这个确实,我完全相信二者的意义是比肩的,但按您刚才所说,在莫尔斯先生的实验中,巴尔的摩是收报点,可您这里是发报点。”港务局长提醒道。   “那有什么,不要在意这些小节。更何况,难道我要称这里为‘新华盛顿’吗?那可太奇怪了。”   “有道理——那么先生们,让我们为‘新巴尔的摩’举杯吧!愿她在建城先驱、野人之王、大工程师、休谟·托雷特先生的带领下不断繁荣壮大,成为南太平洋上的一颗明珠!”   “真要命,一个美国名字——不过总算还是源自一个英国爵位。”约克沃姆先生小声说,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哈维先生,您可太抬举我啦,不过我得加上一句,”工程师高擎着木杯,昂首说道,“是建城先驱,野人王,工程师,还有斯拜希麦伦岛的总督,休谟·托雷特先生!”   “总督!”这一次,约克沃姆先生的笑容消失了大半截,同时也提高了声音,“‘斯拜希麦伦岛的总督’,好家伙,您好大的口气。”   “怎么,莫昂,”工程师毫不却让地回应,“我在这座岛上独自生活了两年,走遍了这里的几乎每一寸土地,营造建筑,研发器械,教化了当地的野蛮物种,开发了矿产和种植作物——我当不了这个总督,难道还让前几天刚被拍在沙滩上的你来当吗?”   “好吧,好吧,您说的也在理……不过别忘了,想要正式成为它的代理主人,您还需要接受君主的官方授职呢——这您总还没落实过。”   “官方授职?我在这岛上一穷二白,苦等救援两年都没有人管,我上哪里去接受授职?怎么,让我游回国去觐见君主接受任命?说的倒轻巧,那你们怎么没把满大洲的陛下们都装在口袋里给我带来呢?”   听见这话,约克沃姆先生和莫热图船长都瞪大了眼,闭紧了嘴,后者更是准备站起身,打算直接同工程师好好理论一番;如果说一个美国名字只让他们稍有意见——这一点完全来自两人对旧大陆国家古老传统的自尊——那么对各个国家君主的戏谑可就触了他们的霉头了。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由于本国王室给他汉诺威亲戚们的不公待遇,约克沃姆先生的态度要宽松得多;同时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托雷特先生是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情当回事的,所以他将手拍在了骑士官肩头,在他起身发言之前调停道:   “好了,新巴尔的摩的建城人,我不跟您争论这个,凭您对此地的开发功劳,总督的位子您实至名归,陛下任命也是早晚的事;不如我们还是接着来想一想,这座房子到底应该怎么命名吧。”   “房子?还要再单独起个名字?”   “作为您建城的地标性建筑,当然。”   “那也很简单,我已经有答案了。我决定采用一个简单易懂的好名字。”   “什么名字?”   “‘河口石舍’,喜欢吗?”   面对这个答案,约克沃姆先生也无言以对,宴会上随即洋溢起了快活的气氛。   对于一群落荒者来说,酒足饭饱的机会是难能可贵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大家才在托雷特先生的安排下前往卧房就寝。作为河口石舍中最宽大的房间,托雷特先生似乎早就考虑到了在此迎接访客的必要,设置了数目众多的床铺——实际上,这些只不过是他当初尝试制作床铺的稳定试验品——精巧的床体由沸煮去毒的张叶光辉榕制成,床架之上并不是坚硬的床板,而是由处理过的披孔地锦编织成的藤兜,上面铺满了这种葡萄目植物的柔软叶片,在旅行者们心中,这简直堪比哈里斯花呢的家纺产品。   但我们必须承认,不论人们是何等的知足常乐,一张粗制的木构藤网床实在也不会多么宜人。刚刚躺下没有多久,诺埃德先生便感受到背部一阵不适,那是藤网编织不均匀导致的,他便不得不翻身侧躺下去;可又过了一会儿,他垂在床边的右手上又传来一阵瘙痒,而当他不以为然地伸手挠动时,一股柔软、攒动且多毛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惊悚的感受如同一阵电流在他全身通过、直达到脑中噼啪作响,他随即便疯狂地甩动手臂、咬着牙高声嚷起来:   “该死的,虫子!”   安静的夜晚中,他的声音引来了约克沃姆先生和哈维局长的关注。当他们来到诺埃德先生身边,银行家便指向地上那正在扭动的渺小环节状身体叫嚷道:   “毛毛虫!讨厌的小虫子!”   “真够恶心的,不瞒您说,我挺受不了这种柔软肥胖的蠕虫。”哈维局长皱着眉,完全不想靠近那团正在挣扎的黑白色身躯;约克沃姆先生凑上前,看见那只肥硕的鳞翅目昆虫幼虫正仰面躺在地上,一边啃食嘴边的叶渣,一边费力地蠕动着试图翻身。   “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但在这座岛上,想避免和他们碰面可不容易,这就是华服制造蚕,他们乐意将卵产在披孔地锦上,因为这种植物的叶片坚韧光滑,纤维质丰富……啊,好极了,好极了!”   “您怎么啦?”银行家诧异地看着身边人。   “尽管放心,我好得很——但令人高兴的是,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什么解释的通了?”   “您一定还记得我们的那封信,由托雷特先生从岛上送出、被渔船捕捞、由您二位送来找我鉴定的信件。”   “当然记得,您说过它是由张叶光辉榕的树皮特制而成的。”   “所谓特制,就意味着它可能包含了不止一种材料——您来上手摸摸我们床底的藤编和铺垫的叶片吧,像什么?”   “很柔韧,真是,简直像——”   “像我们收到的海上来信!显而易见,托雷特先生的信纸之所以质量优异,就是因为他的造纸配方当中包含了披孔地锦的纤维,而在他采集原料的过程中,势必就和地锦叶片间华服制造蚕接触过。接下来,也许是无心带来了虫卵、也许是吸引了母虫,总之,种种机缘间,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虫卵被带进了漂流舱,幼虫便从中孵化了出来、啃食了信件;他们当中有些或许早早夭折,尸体在漂流舱进水后被冲刷进了大海,有些则成功存活了下来、顺利化茧,并在羽化以后从破损的铁球裂缝中飞向了天空,只留下了蚕茧的碎片和他们啃食之后——”   “我们信件上的空洞!”诺埃德先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信件是残缺的,也就是为什么漂流舱里有蚕茧的碎片:因为托雷特先生在造纸或是封装信件的过程中,把虫卵带进漂流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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