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却被迫幻灭,收到云平高中通知书的那个暑假,闻笙发觉自己心底对母亲有幽深的恨意。 不过很快,她又学会用“时间切片”的方式把母亲的形象切割为两个片段: 遥远的过去,妈妈伫立在幼儿园门口树下,微笑等她下课。裙摆飘扬,笑容恬静。 但她再也会不期望那样的妈妈回来了。 暴力摧毁的不是人类皮肤,而是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方式。当母亲自体的温柔被外界的暴力侵蚀,就变成强硬的控制。 她变成母亲控制欲的牺牲品。 “也说不定,我来这里是为了遇到你呢?”闻笙目光转向迟绛,轻轻地笑,目光有捉磨不透的柔情。 不过轻飘飘的语调又叫迟绛怀疑,她只是拿自己打趣,话里没有几分真实。 闻笙这样半开玩笑地说出心里话,也不指望迟绛相信什么,却期待观察迟绛的反应。 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迟绛虽然竭力控制了,耳尖还是“腾”地红透,丝毫招架不住闻笙这双含情的眼睛。 半晌,迟绛才将信将疑地问她:“难道……你很早就是我的小粉丝?” “粉丝?”这次轮到闻笙惊讶。 迟绛挠挠头,有点害羞地笑了:“啊呀,说起来,其实是黑历史。” 迟绛小时候长相十分可爱,圆溜溜的乌黑眼睛,右颊有很深的梨涡,即使不笑叫人觉得阳光。 拍电影的导演曾到她的小学选角,一眼看中迟绛身上的乐观气质。 她模仿能力好,语言天赋也突出,于是在某个明媚的星期三中午,在一群小同学的目送中,迟绛戴着红领巾骄傲地踏上进剧组的大巴车。 上车的时候,是酷暑的中午,其实四下静悄悄的,连鸟鸣声都听不见了。 但迟绛内心实在过分骄傲,记忆也添油加醋,给那个时刻配上了恢弘的进行曲。 当时,同学们都以为“去演戏”就等于“当大明星”,迟绛也颇豪爽地大手一挥:“等我拍完戏,就请全班吃麦当劳。” 在麦当劳还有点奢侈的年代,她的许诺听来颇为豪迈。 但进到剧组里面迟绛才发现,原来她不是小公主也不是小魔仙。 迟绛被要求扮演一位战争年代穿打补丁旧布衣的流浪孤儿。她脸上脏兮兮的,走到哪里都举着半个干巴巴的馍馍,眼神也怯怯的。 整部片子下来,迟绛只有区区几个镜头,她却拍得投入。 细雨屋檐下,迟绛蹲下/身笑出浅浅梨涡,把手里珍贵馍馍分给躲雨的干瘦小猫。 “当时导演一个劲儿夸我呢,她夸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我也特别骄傲地回了学校。”迟绛讲到这里,脸上仍有掩不住的得意:“后来,终于等到电影在学校礼堂展映,声势浩大!所有人都等着从电影里找到我。结果……” “结果什么?”闻笙发现迟绛笑容敛了起来。 “结果大家发现,我出场只有几秒钟时间,还是演的流浪者。”迟绛说到这,笑容有些勉强:“他们开始开玩笑,尤其男孩子,会喊我小叫花子,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做明星梦。” “你有没有报复回去?”闻笙拧紧眉头,替那个小小的迟绛揪心。 “倒也没有。我当时很喜欢看《三毛流浪记》的,何况小女孩那么努力地活着,应该很自豪的!那帮男生乱起哄的时候,老师和我说[迟绛,你出场的那几秒钟里,我觉得你就是电影的主角],我一下子就被安慰好了!” 迟绛说到这,声音继续压低,悄悄得意:“实不相瞒,最开始看到电影时候的确伤心了一下,自己只有这么一点点戏份。” “但后来,我每天睡前都在构思那个小女孩的故事,她有爱她的妈妈,投身疆场的爸爸,她自己也会遇到很多好朋友,变成厉害的大人。你知道吗?故事完整起来,我的角色就远不止几秒钟啦。” 闻笙看着迟绛亮晶晶的眼睛,听她缓缓讲述童年的小小奇遇,似乎真的看见二年级的迟绛。一时间,以为有阳光铺满心脏。是光合作用在心里发生,心底的阴湿藤蔓也忽然向阳生长。 那个瞬间里,迟绛和闻笙安安静静地四目相对。她们的表情都有些扭扭捏捏,又友爱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这么可爱?”闻笙忍不住皱皱鼻子,满眼“爱怜”地在迟绛头上乱揉一把,轻轻说:“迟绛,我想要短暂收回那一天的话。你才不是小垃圾桶,你和小垃圾桶有很大区别。” 那语气出奇亲昵,像是闻笙身体寄居的另一个小朋友忽然出来捣乱,听得人心思柔软。 迟绛抬起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她还不太知道自己可爱在哪里。 不过她读得懂闻笙眼睛里的情绪,那是很明显的友好,于是喜上眉梢,抿嘴巴腼腆道:“那——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闻笙假装思考一下,随后微笑应她:“是,是好朋友。”尾音带着清浅笑意,语调轻快,叫人想到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就是那样晴好的天气里,她们正式地成为了好朋友。 迟绛还得寸进尺地缠着闻笙问好多问题: “我是你的第几个好朋友?” “好朋友没有有效期吧?” “你以后也都不嫌我烦人的,对吧?” 再三确认清楚了,得到了闻笙含着笑意的肯定答案,迟绛才终于满足。 她伸个懒腰,对着天花板懒洋洋地幸福道:“妈妈果然没有骗我。我就是有超能力,我喜欢的人都会喜欢我!” 那时,闻笙心里很清楚,迟绛口中的喜欢与自己期望的并不一样。可心跳还是不受控地骤停一拍,悄悄将这一句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