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先人一步的优势（1）　　 帝都，亮马桥，桥东街1号。　　 时隔两年，杨默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当初他是跟在王一诺和穆大小姐的屁股后面过来的；这一次，却是由他领头，带着穆大小姐和宋文轩一起过来的。　　 ………………　　 “杨先生，久仰大名，今日见面，不胜欢喜。”　　 某间规格并不低的侧厅，一个梳着大背头，带着黑框眼镜，面相略显严厉的男人，笑着站在门口，然后伸出手来跟迎身而来的杨默握了握。　　 杨默也是抓着对方的手重重摇了摇：“时隔两年，故地重游，没想到竟然能见到桥本先生，在下不胜荣幸。”　　 看着对方大背头上那并没有刻意染黑的花白头发，杨默心里一阵感慨，就这精神头和面相，谁能想到这竟然已经是个64岁的老头？说他46岁都有人信。　　 不动声色地在杨默身上那件浅灰色的中山装上扫了一眼，桥本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用这种平等的口气说话而不满。　　 驻派华夏已经快两年了，整日里在帝都跟各方代表打交道的他，自然知道在这种正式场合里，杨默身上的这身中山装意味着什么。　　 况且中日之间这些年的交往虽然日益密切，但那主要是在经济层面，曾经的历史可是一直都没翻篇过呢，别说有那件中山装了，就算没有，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华夏有份量的干部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表现的跟别国似的谦卑。　　 “杨先生，请！”　　 桥本一伸手，举手投足之间满满的干练。　　 看着对方这利落无比的动作，杨默轻轻颔了颔首，微笑着一伸手：“桥本先生，请！”　　 旋即便带着穆大小姐和宋文轩，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鱼贯而入。　　 ………………　　 甫一落座，桥本便直接进入主题：“不知杨先生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对于这个老头开门见山的做派，杨默丝毫不觉得奇怪，虽然是正式拜会，但寒暄那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地位平等的交往中，双方官方身份的差距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对方肯亲自接洽自己，其实已经是大华公司对日贸易和时代红利双重BUFF下的结果了。　　 当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这次冒昧拜访，是想就德州地区与贵国的大宗农副产品远期合约一事，与桥本先生达成一些共识。”　　 “由中日经促会牵头的这次合作，意义重大，双方的沟通原本是很顺利的，贵国现在需要大量的优质各类平价农副产品，而德州也急需一笔数额庞大的资金去发展本地经济，这本来是件双赢的事情，但在七天前，贵方却忽然中途暂时叫停了谈判。”　　 说到这，心中门清的杨默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方后来发函询问过贵国谈判代表团，却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正面回复，却是不知道贵方有什么考虑？”　　 说到这，杨默眉头微微皱起，语气越发诚恳：“如果贵方的商业谈判代表团的确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或者不便明说的顾虑，我希望桥本先生能帮我们居中沟通一下……我们华夏人合作素来讲究坦诚相见，如果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或者有了某些顾虑，那么大可以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我相信我们能够克服的，一起会精诚协商、共同克服；就算克服不了，那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但如果贵国的商业代表团忽然中途暂时叫停谈判是出于惯用的商业伎俩，目的为的是提高筹码……”　　 轻轻吸了一口气，杨默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希望桥本先生能帮忙转告贵国的谈判团，此次的大宗农副产品远期合约不是普通的商业项目，而是由中日经促会居间协调，由德州地区委任大华公司出面签署的半官方合作协议……任何违背精诚合作原则的行为，都将极大地损害德州地区和大华公司的感情，以及扩大相关地区和企业对日贸易合作的信心！”　　 他没有说任何诸如以后中止合作之类的威胁，而仅仅只是说了两句貌似不痛不痒的话。　　 一来，这是正式的场合，而且还是在岛国大使馆这种地方，身为央企干部说这种话极为掉档次不说，也根本吓不到人，毕竟但从经济体量来说，现在的岛国即便处泡沫破灭状态，也远远不是华夏可以比拟的，从宏观角度来说，主动权在岛国方。　　 二来，眼前的这位桥本也不是普通人，由于地缘因素，岛国驻华大使是级别最高的那种，也就是“特命全权大使”，听名字就知道这个职位的地位之高、权限之大；而不管是哪个国家地区的人，到了这种级别，更加在意的则是宏观和深远方面的东西，因此你要真像个普通商人一样放出那些威胁来，反而作用不大。　　 桥本闻言，黑框眼镜后面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　　 杨默这番话虽然说的委婉，但这顶帽子一扣，后果却是实在是有些严重。　　 经历了一年多的快速膨胀后，大华公司不但是齐鲁数得着的大型企业，更是华夏北方地区与岛国商业合作规模最大的华夏企业之一；　　 虽然如果单单论及履约规模的话，大华公司其实在北方都排不进前二十；　　 但问题是……　　 架不住他覆盖的领域广啊！　　 农副产品、小家电、日用品、工业配件、制药，甚至文化产品，都有相当程度的合作。　　 而实际履约规模排在大华公司前面的，全都是些资源性的企业，以岛国目前的实际情况，大华公司的实际重要性，在北方绝对排的进前五……别忘了，大华公司现在在齐鲁境内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商业影响力和各类商品销售渠道；而齐鲁又是岛国对华经济合作的重中之重。　　 更要命的是，大华公司在当下的华夏，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家企业这么简单了，身为最具开拓进取精神的央企二级单位以及华夏首批市场化运作的资产管理公司，他们甚至被视为新一代商业意见领袖。　　 这么一家单位，要是公开表达出对于岛国企业商誉的不满和悲观，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将会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这事牵扯的还有德州这个如今齐鲁乃至华北地区最有名的实验改革城市，双双叠加之下，影响就更大了。　　 念及至此，桥本沉吟了一下，然后一脸歉意地说道：“杨先生，实不相瞒，德州与我国七濑商会三十余家企业积极洽谈的大宗农副产品远期采购协议，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对于双方近期忽然叫停谈判的事情，也感到非常抱歉；”　　 “但是还请杨先生理解，忽然中止谈判并非我方本意，而是海部阁下近日即将访华；想必杨先生也听说了，海部阁下此行是带着大批投资计划和贷款计划来的，因此为了避免资金的重复浪费，七濑商会那边也只能暂时叫停谈判工作……只不过这涉及到到双边高层的安排和计划，他们不方便直接给出明确回复罢了。”　　 说着，桥本一本正经地看着杨默：“不过请杨先生放心，等到海部阁下造访行程结束，只要双边的合作投资项目不重叠，我一定会督促七濑商会与贵地的商业谈判尽快重启，然后以最大的诚意达成共识。”　　 只要双边的合作投资项目不重叠？　　 为了避免资金的重复浪费？　　 杨默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对于对方这一手功力深厚的太极大为叹服……果然不愧是在帝都混了快两年的老油子。　　 当下却是平静地笑了笑，忽然转换了话题：“桥本先生，听说海部阁下10月份就要卸任了？”　　 桥本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没错，此次访华，是海部阁下任期内最后一次重要的外事访问活动，也是海部阁下在任期内为中日友好献上的最后一份礼物……不过杨先生放心，即将上任的宫泽阁下会继承海部阁下的意志的，中日之间的友谊，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桥本这话说的倒也不完全是官腔。　　 许多人未必清楚的是，由于自身的成长经历，海部俊树乃是岛国非常有名的鸽派，而且还是致力于修复中日关系的真.鸽派；卸任以后，甚至于2010年到访南京的期间，亲口承认岛国对于南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并做出了真诚的道歉。　　 而他的继任者宫泽喜一，不但跟他是同一党派出身，也是同样非常出名的鸽派一员，因此桥本所说的“会继承海部阁下的意志”，并不是空话。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海部俊树从去年开始，对岛国的农产品进口政策作了力度非常不小的修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岛国将会开放包括小麦、部分水果、以及绝大部分蔬菜在内的农产品进口，用以抑制国内越来越高企的民生成本。　　 虽然这主要还是便宜了阿美莉卡，但却也给华夏创造了一个非常难得机会，也为德州这次的超大规模农副产品远期合约提供了可能性……既能缓解日美经济摩擦，又能加速中日经济的挂钩速度，还能实打实地缓解岛国的民生困境，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这才是桥本强调最后一句的用意所在——杨默是大华公司的总经理，此次拜访也不是礼节性的拜会，因此桥本根本不可能跟他真的绕官腔。　　 不过虽然不是在绕官腔，但这种以面代点的回答，却也始终没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　　 杨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桥本先生，我听说贵国大/藏/省前几天的内部会议上，首次提到了【通缩】这两个字？”　　 桥本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差点就想问出“是谁告诉你的”这种话了。　　 无它，对于一个国家地区而言，“通缩”这两个字实在是最需要避讳的词语之一，一旦这两个字从官方的口中得到证实的话，对于经济层面的影响太要命了。　　 不过话还没问出口，他就反应了过来，大华公司跟岛国许多企业，尤其是制药企业关系紧密，中日经促会更是拥有着一大票子底子并不简单的岛国企业会员，因此与横滨知事，甚至是东京知事也有着拐弯抹角的联系，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知道大藏省内部会议上的部分内容，也不足为奇。　　 况且就算没有岛国财团的那一层关系在，岛国经济开始出现通缩的情况，对于华夏的某些官方机构而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们国家很受重视，因此有些信息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是保密的，但对于对方来说，却又未必了。　　 当下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表情也严肃了许多：“杨先生，有话请直说。”　　 杨默却是没有被吓到，只是一脸沉痛地看着对方：“桥本先生，作为齐鲁地区率先与贵国展开经济深化合作的企业之一，大华公司对于贵国经济近两年来面临的严峻挑战表示惋惜——毕竟贵国经济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大华公司的切身利益；然而很遗憾的是，贵国近日以来内需和投资的疲软程度，实在是令人心惊啊！”　　 说完，给旁边的穆大小姐使了个眼神，穆丽雅立刻歉意地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一份资料读了起来：“据从阿美莉卡黑石集团获得的内部投资指导数据，截止今年第二季度，贵国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从4.5%进一步下滑至3.4%；”　　 “工业投资同比增长从去年的12.1%进一步下降至8.4%；”　　 “制造业的同比增长从去年的9.1%下滑至4.7%；”　　 “对应的，贵国的商品零售额同比增速从去年的25.8%极速下降至今年的17.1%；”　　 “餐饮收入增速也从去年的4.8%下滑至2.7%；”　　 “外贸出口增速……”　　 念完了十几组数据后，穆大小姐才一脸凝重地看着桥本：“总而言之，贵国的【广泛价格衡量指标】已经连续7个季度呈现了负值，而且这一速度正在增快……桥本先生，即便是贵国努力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措施，但要想让贵国的GDP平减指数转正，却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桥本脸上的表情如常，眼皮子却忍不住跳动了两下。　　 何止是不容易？　　 简直是困难重重啊！　　 要不然海部俊树也不会想着在卸任前还专门往华夏跑这么一趟了。　　 不过看在对方口下留情，始终没提东京特勤组那档子事的面子上，他也就没去深究这些数据是哪里来的了。　　 黑石集团就算再厉害，就算真的能得到岛国内部的第一手统计数据，他们会这么快地泄露给一家华夏企业？　　 谁信啊！　　 用屁股想想就知道这是大/藏/省的某些人偷偷泄露出来，然后“中转”给大华公司的好不好。　　 想到这里，桥本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漂亮的跟大明星有的一拼的女人一眼，旋即将视线转移到杨默身上：“杨先生，我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即便是我这样不懂经济的人，却也知道要想让GDP平减指数转正，第一步需要做的就是抑制物价，尤其是民生消费商品的物价，给予民众足够的安全感和信心，以及结余出足够的个人可支配的资金，这样后续的经济刺激政策才有可能见效……这是海部阁下需要考虑和统筹的事情，不过请杨先生放心，海部阁下此次造访华夏，既然是带着大量贷款投资计划来的，想必已经有成熟的考虑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我就算实际职权再大，那也只是个驻华大使而已，这种事情，你不该跟我说；而且想用这种宏观层面的东西当成切入口来打动我，也太想当然了。　　 孰料杨默却是摇了摇头：“不，桥本先生，你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虽然抑制物价是让贵国GDP平减指数转正必须要迈出的第一步，但是海部阁下卸任在即，即便是此行能开一个好头，但你确定等到宫泽阁下继任后，后续的合作依然能够平滑地进行下去？”　　 “说句不该说的话，宫泽阁下毕竟不是海部阁下，海部阁下有这个魄力顶住国内外的巨大压力，大刀阔斧地就贵国农产品进口政策进行改革，但等到宫泽阁下上任后，能不能顶得住这个压力，尤其是国内的压力，却又不好说了。”　　 “一旦贵国的民生物价没办法在短期内抑制到一个合适的水平，后续的PPI、PMI、非食品CPI、地产、信贷等指标的刺激，也就很难真的见效……即便贵国已经着手于乡镇振兴的大基建计划，但贵国的经济体量和国土面积并不成正比，因此个人觉得，转正贵国的GDP平减指数，未必有那么容易。”　　 说到这，杨默忽然顿了顿：“所以，桥本先生，身为驻华大使，你不觉得劝说一下海部阁下至少在抑制贵国民生物价这一块毕功于一役，并通过大额远期合约的形式，将部分农产品进口政策改革既定事实，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么？”　　 嘴角挂起人畜无害的微笑，杨默看着眼前的老头，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据我所知，桥本先生是1989年11月来华夏的吧……哎，时间过的真快，一下子就一年半了，等到时候桥本先生回国述职，要想再拜访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默这番话东一段西一段的，仿佛喝醉酒似的凌乱无序。　　 但这些话听在桥本的耳中，每一句话的后面都隐含着密度庞大到令人咋舌的信息，顿时后背被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年轻人……　　 对于岛国国内的情况，竟然如此了解！？　　 桥本目光灼灼地盯着杨默，脑海里却不断重复着杨默最后的那两句话……他是海部俊树一系的核心骨干，没有人能理解杨默最后两句话对他的冲击力和吸引力。　　 算算时间，自己还有一年半就要卸任了，大约海部阁下此次的访华，就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不无道理，他、以及他们这一系能不能留下一份足以复起，甚至是东山重起的遗产，就看这一次的谢幕表演了。　　 迅速地衡量了一下各种可能，桥本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却开始锐利了起来：“杨先生，海部阁下毕竟卸任在即，此行拜访华夏所带过来的贷款投资计划所涉及的项目和资金，泰半都是国内博弈以后的结果，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跟这些人打交道，找到可以切入的G点以后，就是省口舌！　　 杨默微笑了起来：“桥本先生，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足够的理由的……事实上，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抑制贵国的民生物价，除了我们德州，贵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不仅仅是平抑物价，甚至于后续的PPI、PMI、非食品CPI指标刺激政策，我们德州也是贵国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之一。”　　 “但反而言之，如果贵国此次错过了跟我们德州牵手的机会，那么未来要想再次合作，可就未必那么容易了！”　　 在桥本恕惊讶的眼神中，杨默自信地说出了这么一番仿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