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先人一步的优势（2）　　 “桥本先生，首先我需要强调的是，虽然我国地大物博，自打进入八十年代以后也在快速推进农业工业化进程，但由于人口众多及其它因素，至今粮食自给率也才60%左右……这也是我国为什么会提出米袋子工程和菜篮子工程，并且把它们当成世纪工程去抓的根本原因。”　　 杨默一脸沉痛地看着桥本恕，脸上丝毫没有自曝短处的不自然：“所以，即便我国目前急需大量外来投资推动国内经济发展，但贵国想要从我国进口大量平价农产品去平稳社会民生物价，天然存在着选择的局限性；”　　 “我国是不可能一开始就向你们全面开放商品粮和农副产品的供给的，只可能选择部分承载力比较强的区域作为贵国的主要供应基地，毕竟填人民的饱肚子对于我国来说，是头等大事……这一点，想必贵国也很清楚。”　　 “也就是说，目前唯三可以作为选择的区域，就是东北平原的辽宁、华北平原的齐鲁和河北、江淮平原的江苏和安徽”　　 微微看了小老头一眼，杨默笑了笑：“我知道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江南地区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毕竟那里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誉不说，在这两年的实际操作中，对于外资的配合程度，也要比北方地区更高一些；”　　 “只不过很可惜，华东地区今年遭遇了严重的水灾，要想恢复农业生产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以后会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以贵国如今的民生情况，大抵是等不到那边恢复生产了。”　　 脸上露出一抹有些遗憾的叹息，杨默继续说道：“我知道贵国内部很有一些人把目光锁定在东北，毕竟那里是黑土平原，不但土地肥沃，而且也是我国目前唯一实现大规模机器生产的农副食品基地……虽然黑龙江由于其战略定位的原因，当下不可能成为贵国的主供应基地，但与贵国距离最近的辽宁，却是有希望的。”　　 微微顿了顿，杨默声音变得有些微妙：“不过，贵国的那些人似乎刻意忽略了一件事，辽宁虽然土地肥沃，但那边如果按照过往的种植方式的话，气温骤降的秋冬季节是无法稳定供应大量农副产品的……而且很不幸，现在已经是八月上旬，即便海部阁下此行顺利与辽宁当地签订了农业项目投资协议，那边今年也很难有办法大量供应贵国需要的农副产品。”　　 说到这，杨默有意无意地扫了桥本恕一眼，语气里全是遗憾：“华夏有句古话，天时不如地利，地理不如人和……想必贵国有些人也因此忽略了天时的因素，可能性也是有的。”　　 桥本恕黑框眼镜背后的眉毛肉眼可见地扭了起来。　　 杨默的这番话乍听是在客观分析选择东北地区作为岛国首批农副产品供应基地的困难，但实际上却是在暗戳戳地提醒他，岛国内部的一些人未必是愿意海部俊树的农产品进口改革顺利推行下去的。　　 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杨先生分析的很有道理，请继续。”　　 杨默笑了笑，语气里露出强烈的自信：“所以，综合所有客观情况，考虑到贵国国内的一系列因素，贵国如果想要从今年就开始抑平民生物价的话，惟有齐鲁，惟有区位优势明显、海运距离短、省内运输便捷、今年并没有受到降雨严重影响，并且在全国范围内拥有着成熟大棚种植技术的齐鲁，才是贵国最优的选择！”　　 桥本恕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不置可否的笑意：“杨先生说的没错，齐鲁一直是我们在农产品贸易、以及农业种养殖合作项目方面的第一选择，但问题是，齐鲁是齐鲁，德州是德州，两者似乎并不能混为一谈吧？”　　 桥本的回答清晰无比地给杨默传达了两个信息：　　 1、此次岛国的主流意见是想要突破往日单纯的供应贸易合作方式，想要尝试一下在农业领域的直接投资和合作，这也是七濑商社那边忽然叫停谈判的一个直接原因……这并不奇怪，岛国地理位置的限制决定了但凡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在海外投资的同时，想要尝试将那些本国最缺的资源把控在自己手中，他们在非洲和东南亚，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2、虽然出于尽快平抑国内民生物价的需求，他们的确是把齐鲁作为第一考虑对象，但是中意的地区，却并不是德州这边……这也不奇怪，德州位于齐鲁的西北角，农副产品的运输成本远较于那些港口城市会更高不说，由于有大华公司这条任性而强势的地头龙存在，日方很难利用信息差和手里的筹码拿到更多的好处。　　 杨默听懂了桥本的言下之意，顿时笑了起来：“的确，桥本先生说的没错，齐鲁是齐鲁，德州是德州，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所以实际上……贵国要想在短期内抑制国内飙升的物价，至少在齐鲁这片范围内，只有我们德州这唯一选择！”　　 桥本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的话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难道还没听明白么？　　 而且……　　 杨默刚才说的是“抑制物价”，而不是“抑制民生物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面对着桥本恕的注视，杨默却是没有任何退缩，语气里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诉的自信：“原因很简单，作为华夏首批率先大规模应用大棚蔬菜种植技术的省份，齐鲁大棚技术虽然是从寿光那边三元朱村燃起的星星之火，但论及温室大棚的建设规模，我们德州如今才是齐鲁的NO1！”　　 “截止目前为止，寿光那边的温室大棚虽然数量高达2.5万个，但是由于规模大小不一，实际种植面积只有2万亩左右；”　　 “反观德州这边，由于是齐鲁境内第一个全力发展菜篮子工程的城市，甚至在1989年就以临邑县为中心，大量推广温室大棚，因此截止目前为止，德州的温室大棚数量高达6.7万个，实际种植面积超过了6.5万亩，足足三倍于寿光——这还是没计入兰陵地区的大棚数量，如果将这两个兄弟城市串联起来，温室大棚面积甚至直接超过十万亩。”　　 “桥本先生，所谓量变产生质变，贵国的农产品市场虽然是不完全开放的，但是资本市场和食品市场却是完全开放的……贵国这两年在国际大宗商品市场上吃了那么次亏，应该知道产能和可控这两个词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的重要性。”　　 说到这，杨默追加了一句：“事实上，这也是我们当初为什么会提出用德州地区未来三年农副产品来做远期合约的一个重要原因……实话实说，要不是因为出于中日友谊的考虑，德州地区当下就算再缺资金，也不会做出这等决定。”　　 “哎……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看着杨默在那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桥本恕整个人一下子惊醒了起来，虽然他自己本身也并不是多么懂经济，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即便在日本的商界，也是极为有名的，因此既然对方点出了这么两句话，那定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当下将视线转移到自己一侧。　　 顿时，一个顾问模样的中年人交代了秘书几句，秘书小步走到桥本恕身旁，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不远处的穆大小姐观察着对方秘书的口型，勉强辨出了两个字：对冲。　　 几秒钟后，桥本恕露出一丝了然之色，诚恳地看着杨默：“杨先生，感谢你的提醒，我会向海部阁下做出提醒的。”　　 见到这个小老头的口风终于有所松动，杨默微微舒了一口气，旋即却是摇了摇头：“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在下其实也没脸说德州乃是贵国当下的唯一选择……毕竟德州的温室大棚面积虽然目前在省内排名第一，但如果贵国多选几个城市共同投资，其大棚面积加起来只会比我们更多。”　　 “我之所以说德州是贵国的唯一选择，能够在第一时间保证农副产品的充足供应只是一方面。”　　 微微顿了顿，杨默忽然笑了起来：“桥本先生，我刚才说【贵国要想在短期内抑制国内飙升的物价】这句话的时候，您是是不是以为我口误了？”　　 桥本恕一愣，旋即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其实我是希望杨先生不是口误的。”　　 他原本以为用“抑制物价”，而非“抑制民生物价”，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的口误，但对方这么直接提出来，那显然就不是了。　　 杨默停了，脸色却是严肃了起来：“我们之前聊过，平抑民生物价只是转正贵国的GDP平减指数的第一步；后续的PPI、PMI、非食品CPI指标刺激，缺一不可。”　　 微微顿了顿，杨默忽然歪了歪头：“桥本先生，我听说，截止今年的7月份，贵国游戏、漫画、影视、音乐等文化领域的资本吸筹额度已经超过了1万亿日元，甚至一些动漫IP的周边，都成了投资的风口和线下商店的支柱产品？”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问题，资本涌入文化领域是好事，但资本开始逃杀似地集中涌入低成本娱乐领域，却无疑在昭告实体经济的崩溃，也在昭示着本地区的民众需要通过追求短暂的快感来麻痹现实中的痛苦。　　 因此桥本恕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杨先生的确很关注我们国家的的情况。”　　 杨默仿佛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情绪，只是叹息一声：“不得不说，贵国商界能人辈出啊，即便是贵国这两年的经济遭遇了动荡，但还是有人瞄准了平价零售业，并且硬生生地创造出了一个庞大的新需求市场，诸如优衣库等企业这么快就能异军突起，实在是令人意外呢……根据大华公司东京办事处的评估，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未来五年内，光是平价零售业这一块，市场潜力就能达到十万亿日元的规模呢！”　　 桥本恕闻言，眉头皱了皱：“杨先生，你似乎有些偏离今天的主题了吧？”　　 如果说资本逃杀似地进入低成本娱乐领域是昭示着实体经济崩溃的话，那么像岛国这种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平价零售业、不，应该叫做廉价零售业的异军突起，无异于在宣示消费降级时代的到来，经济通缩的不可逆……这无异于在桥本恕的伤口上撒盐。　　 杨默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偏离主题？”“不，桥本先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偏离主题；恰恰相反，这与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有着异常紧密的关联。”　　 “只不过虽然我知道桥本先生在情感上有些难以接受，但我个人觉得，有些情况，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　　 说着，杨默把目光转向始终安静坐着的宋文轩：“宋主任，向桥本先生说一说你这边观测到的一些情况吧……桥本先生这一两年都在华夏，对于岛国国内日新月异的变化未必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情况。”　　 宋文轩点了点头，连资料都不用拿，直接开口汇报：“具中日经促会统计，受经济波动影响，贵国的养老医疗行业持续被看好，并且预计贵国的社会保障占财政总支出的比例，将会从去年的10%，逐渐攀升到23%~25%的区间……其中用于养老和医疗的占比将不会低于55%……事实上，一些非官方渠道已经在传言，宫泽阁下在继任后，将会很快上调这一领域的财政支出占比。”　　 “此外，根据多方机构监测，随着经济波动幅度的加大和传统制造业销售的疲软，贵国的企业开始将业务重心开始转型；”　　 “比如松下，已经开始将战略重心从传统消费电子转向汽车电子和家用能源转移；”　　 “比如夏普，业务重心开始向机器人、医疗保健转移；”　　 “比如索尼，业务重心开始向高精度相机和电子通讯领域转移。”　　 “当然，这些只是贵国部分知名企业，不具备全面代表性；”　　 “但贵国的二手商品交易平台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　　 “以弹珠为代表的博彩业以每个月营业额增长167%的速度飙升；”　　 “宠物经济的蓬勃发展，”　　 “夜店服务业及其相关背后产业的迅速发展等等，”　　 “无一不在证明贵国的中小企业也在纷纷尝试重组和转型，其中不乏贵国的百年老企业……桥本先生，时间有限，就不一一展开了，这是中日经促会就贵国企业业务转型出具的调查报告，稍后可以与贵国国内相互印证一下。”　　 宋文轩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叠资料，呈递给工作人员，语气很平静。　　 如果你对这个年代的岛国人不是很了解的话，很难理解宋文轩刚才那番话对于桥本恕的冲击，作为世界上拥有“百年老店”数量最多的国家，岛国哪怕在后世，都还拥有着2.5万家大大小小的百年企业，这些百年企业，素来被岛国人认为是本国经济的基石，不管自己的体感如何，只要这些活化石企业不倒闭，岛国的经济就GG不了。　　 然而宋文轩刚才的话却无情地向桥本恕昭告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面对着这场岛国生平仅遇的经济危机，这些素来以顽固著称的百年企业也撑不住了，要么倒逼，要么转型……虽然倒闭的是小部分，但这些素来顽固无比的百年企业被逼的纷纷转型，本来就预示着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像桥本恕这种地位的人，要想拿到岛国内部的宏观数据不存在着任何困难，但要想接触真实的一线数据却不容易，但偏偏一线数据才是最真实最有说服力的，因此宋文轩拿出那叠厚厚的资料时，对于他的冲击可见一斑。　　 看着桥本视线始终盯着工作人员手里的那叠数据，杨默笑了起来：“桥本先生，恕我直言，现实如此，贵国大部分传统制造业的向外转移已经不可逆，只有选择一个合适的合作承接方+贸易方，贵国后续的PPI、PMI、非食品CPI等指标才有可能真正恢复到正常，并且将GDP平减指数板正，最终走出通缩的阴影。”　　 将身子微微侧了侧，杨默的脸上全是笃信：“论及农副产品的供应，整个齐鲁或许有其余城市能跟德州地区一较高下，甚至还局部占优；但论及产业基础和延伸链条的完整性，我想，除了济南和青岛之外，目前整个齐鲁，大约没有谁能比我们德州更有潜力的了……桥本先生也知道德州这两年正在不遗余力地搞产业升级，而说句不自谦的话，我个人认为，如今的德州，已经初步具备了承接岛国绝大部分传统制造业的能力。”　　 这话极具说服力。　　 对于不怎么了解情况的人，大抵会觉得承接制造转移，不就是去生产一些人家淘汰了的，或者是不稀罕去做的产品么，只要有资金，对方提供技术，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实际上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那么后世的欧美日韩向东南亚和印度转移制造业的进程，为什么那么不顺利，甚至不得不重新转移至华夏来？　　 真正要想承接转移过来的制造业，能源基础、产业配套基础、人员素质基础、商业环境基础（是的，你没听错，商业环境基础也至关重要），四者缺一不可。　　 只不过后世的华夏虽然号称世界工厂，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也有能力去承接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制造业，但是现在，绝大部分地区却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若非如此，帝都JEEP也不会被成为中美蜜月期间最令人遗憾的项目，法国在津门投资的那些项目也不会草草收尾了。　　 但此时的德州，在历经了两年多的迅速蜕变后，却不一样了。　　 最起码，在杨默坚持不懈地推行制造业下沉后，逐渐锻炼磨合出来的那些乡镇企业和村集体企业，已经初步具备了承接相当一部分岛国传统制造项目的基础，而这，恰恰是以往华夏地区承接外部制造的最大难点……帝都JEEP就是个最经典的例子。　　 而且德州地区一直在努力构筑的市县乡村四级价值流通体系，使得如今的德州在拥有了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的持续变现输血能力后，拥有着比大部分地区更好的产业/商业环境基础和消费承载能力……你要知道，很多商品制造出来后，能否就近销售或者分销，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评分项，而八十年代的华夏，最让外商头疼的便是这一点，就连可口可乐都一度成为华夏人眼中的奢侈品饮料，你能期待那些在华夏生产出来的电器和其余商品，能够就地消化掉多少产能？　　 所以，杨默的最后这一句话堪称绝杀，桥本恕的眼神都变了：“杨先生，你的意思是……？”　　 杨默点了点头：“桥本先生，德州在一直致力于通过区域生态构筑的手段推动本地产业升级和商业消费升级，并且努力让本地的群众快速向温饱、乃至小康过度，所以一些高质量的产品，是有需求空间的，而且我相信，这个需求量会随着德州地区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大。”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我们能找到一个精诚合作的对象，并且本着双赢的态度向我们提供资金，开放部分技术；”　　 “桥本先生，为了构筑一个全方位的产业升级环境，德州联合大华公司甚至说服了东营指挥部与津门，即将开工修建一条从津门到德州的油气管线，甚至还与附近几个兄弟城市构筑了一个制造协作经济框架……我们的态度，想必任何把情况看在眼里的人都能感觉的出来。”　　 “所以，我们的态度在这里，诚意在这里，基础在这里……至于桥本先生愿不愿意促成这次的合作，就看贵国怎么取舍了。”　　 说到最后，杨默轻叹一声：“齐鲁毕竟在北方，与岛国的区位优势又放在那，如果可以，其实我们德州相较于阿美莉卡而言，是更愿与贵国达成合作的……毕竟当下的国际形势您也知道。”　　 阿美莉卡？　　 听到杨默这番威胁似的提醒，桥本恕这才意识到一个被自己疏忽的问题——从去年开始起，欧美资本在华夏的实际投资增速，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岛国，而这两年异军突起的德州，同样是欧美资本眼里的香馍馍，只不过齐鲁位于北方，对于欧美资本的接受度普遍不是很高而已。　　 所以，一旦这次的合作无法促成，那么杨默刚才明里暗里描绘的那些场景很有可能成为泡影不说……　　 迅速的在脑海里衡量了一下得失，这位在事实上协调岛国在华所有工作事宜的大使很果决地做出了判断：“杨先生，请放心，事关中日友谊，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督促七濑商会尽快与贵地恢复谈判的，至于更多的，我需要向海部阁下做出请示才行。”　　 杨默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就劳烦桥本先生了……我其实一直期待着，桥本先生也能以【华夏人民的老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国的报纸上。”　　 嘴上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话，杨默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看样子，基本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