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铁拐折身回来。　　 铁拐将手里的东西往催命符身上一放，道：“这是一些碎银子，怎么也值个几贯，你找桑吉头人换两头羊羔，给孩子们解解馋；另外给狗子一些，就当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催命符拿着碎银眼眶湿红，呜咽道：“恩公，催命符这辈子…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　　 铁拐打断催命符，道：“崔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了，去给孩子们买羊吧！等羊肉熟了记得叫我，我先回去了。”　　 催命符颤抖着双手，他不断吸着鼻子，望着铁拐的身影直到消失。　　 铁拐原本是去道贺，不曾想让催命符闹这么一出，不仅轻松揶揄的心情没了，反而愈发沉重。　　 桑吉部落和富贵族人实在太穷了，别看桑吉驼队浩浩荡荡四五十人之众，实际上是整个族群凑出来的，这是他们最后的家当。　　 离开催命符后，铁拐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的毡帐。　　 此时玄奘蹑手蹑脚的从不远处的一个毡帐旁，伸出光光的脑袋，朝铁拐宣了一声佛号，道：“铁施主，铁施主，这边，这边。”　　 玄奘说完，还朝铁拐不断勾手。　　 铁拐左右看了几眼，终于看清玄奘的位置，他走过去道：“和尚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玄奘尴尬道：“阿弥陀佛！铁施主有所不知，这个…丹珠小施主…还在追小僧，罪过，罪过！”　　 铁拐烦闷心情一扫而光，哈哈大笑道：“和尚你是造了什么孽？女儿国情节吗？”　　 玄奘左右张望，好像是提防桑吉丹珠突然来袭一般，低声道：“铁施主，小僧一个出家人，怎可……怎可惹凡尘。”　　 铁拐笑道：“谁让你长得帅，小女孩不都喜欢你这款式。”　　 玄奘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铁拐道：“和尚，你找我什么事？”　　 玄奘一时为难，不知从何说起，道：“铁施主，小僧是想问你，如何弄到银钱？”　　 铁拐没想到玄奘会问这个事，刚刚好不容易给催命符凑够了银两，想不到玄奘这个老实和尚也会开口借钱。　　 铁拐作难道：“这个……”　　 玄奘意识到铁拐可能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铁施主不要误会，小僧不是问你借钱，只是想问如何赚取银钱？”　　 铁拐大为疑惑，道：“你要银钱干什么？”　　 玄奘道：“上次被两个店家讹去了所有银两，幸亏铁施主出手相救，才脱离险境；这事怪不了他人，怪只怪小僧经验不足，以后当多加小心；但小僧取经之志从未改变，所以希望铁施主教我一些法子，尽快凑齐上路的盘缠；再说，此地……此地亦不可久留。”　　 玄奘见铁拐不说话，继续道：“铁施主你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又聪慧多智，定有许多赚取银钱的办法。”　　 铁拐心里想笑，暗道：你只怕是烦了桑吉丹珠。　　 不过玄奘对西行取经异常坚决，铁拐不好取笑，于是正色道：“你真的要去取经？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可谓九死一生。”　　 玄奘闻言仿佛忽然换了一个人，只见他正了正身子，宣了声佛号，无比坚定道：“小僧从小立志，远绍如来，近光遣法；长大后遍谒众师，备餮其说，但详考其义，却是各擅宗途，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所以，小僧仡誓游西主，以问所惑，誓决探水求源。”　　 玄奘顿了顿又道：“小僧决志孤征求法，非是一时意气；此去西天满腔浩气热血，矢志一生之域，投身万死之地，愿实践菩萨为众生行愿的宏誓，就算是金刚宝杵，亦迅断天下一切障碍。”　　 玄奘唠唠叨叨一大通，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夸夸其谈，但站在铁拐的上帝视角，此时的玄奘整个人犹如佛光俱显，充满了光辉。　　 铁拐知道玄奘绝非随口一说，而是确确实实会践行自己的诺言。　　 铁拐在玄奘的肩膀上拍了拍，诚心诚意道：“和尚，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不管其他人信不信你，反正我信。”　　 玄奘就像遇到知己一般，忽然双手握住铁拐，情绪颇为激动，颤声道：“铁施主，你真是……真是玄奘的知音；此次西行，朝廷三番五次不予批复，世人皆道我大张其词，虚名逐利，殊不知此乃吾生之愿。”　　 大概是这段时间初入烦杂世俗，玄奘一心求佛，却遇朝廷三番刁难，世人的不理解甚至一路上出生入死，让玄奘这颗年轻的佛心被无数次击打，变得敏感而脆弱起来。　　 铁拐再次拍了拍玄奘，安慰道：“我懂，我懂你，你一定会成功。”　　 玄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缩回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烦恼生，必由痴故，罪过，罪过！”　　 铁拐被玄奘一惊一乍的表情逗乐，他调笑道：“你这和尚，法力还不行。”　　 玄奘会心一笑，道：“这正是小僧绝志西行的原因。”　　 铁拐微笑道：“既然你如此决绝，银钱之事，待我慢慢给你想办法；至于桑吉丹珠，更是小事一桩。”　　 玄奘愁眉苦脸道：“小僧一个出家人，天天跟一个姑娘家东躲西藏的，这叫什么事？实在是有碍观瞻。”　　 铁拐笑道：“和尚，赠你一首禅诗，定能点化你。”　　 玄奘道：“何诗？”　　 铁拐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玄奘听完惊异不已，心里暗叹连连，由衷赞道：“铁施主真是七步成诗，才华旷世，此诗不仅佛性禅心，更一语戳破小僧心中困惑，让人豁然开朗，此禅语可有名字？”　　 铁拐道：“有，它叫《菩提偈》。”　　 玄奘一边沉思，一边默念道：“菩提偈，好名字，真乃我佛家之大智慧，多谢施主点化，阿弥陀佛。”　　 玄奘说完双手合十，躬身长缉，居然执起弟子之礼。　　 铁拐见状连忙拉起玄奘，道：“你干什么？你比我还大呢！更何况这禅语也不是我做的，你别搞错对象了？”　　 玄奘疑道：“哪是何人所作？”　　 铁拐道：“禅师道长。”　　 玄奘道：“他是道门中人？”　　 铁拐笑道：“怎么？你有门户之见？”　　 玄奘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道不分贵贱，法不论年高，佛道本是一家。”　　 玄奘又问道：“禅师道长现在何处？铁施主可否愿意为小僧引荐。”　　 铁拐道：“他在大隋，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玄奘连连点头。　　 送走玄奘之后，贺怀若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贺怀若道：“拐儿你又骗这可怜和尚。”　　 铁拐嘿嘿笑道：“我那有骗他，我是点化他。”　　 贺怀若道：“禅师道长不就是师父么，师父何时做过这首诗？”　　 铁拐举起手来，在贺怀若臀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佯装骂道：“看破不说破，你还有没有一点佛性啊？”　　 贺怀若一个轻巧转身，躲过铁拐偷袭，她握住铁拐的手，道：“拐儿如此好诗，你何须假托师父之名？”　　 铁拐笑道：“你家男人多的是好诗，这算什么。”　　 贺怀若轻轻偎在铁拐怀里，道：“我还是最喜欢这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拐儿，你把全诗念给我听。”　　 铁拐道：“这是一首长短词，名字叫《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贺怀若还是头一次听完全诗，不觉又是神往又是幸福。　　 词中描写的情境，仿佛将贺怀若带回到那一夜：上元夜，自己与铁拐相遇，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到处都是灯火阑珊，而他就在蓦然回首之处……只可惜，当时发生了误会，颇有些遗憾。　　 贺怀若叹道：“若儿，此生有你，妾身足矣！”　　 就在两人旎旖嬉闹的时候，只见远处一匹飞骑沿着桑吉部落，朝毡帐村落不断喊道：“突厥贼子打草谷，速速躲避……”　　 飞骑身穿皮甲，马背上的黑白狼旗迎风招展，异常醒目。　　 刺耳的警示一边回响，一边消失在茫茫草原。　　 久居草原的牧民都知道，这是海东卫的游骑哨兵，专门负责外敌入侵的勘查和示警。　　 特别是针对突厥打草谷这种掠夺行为，海东卫游骑哨兵的作用类似中原烽火台和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