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的途中我们得知,老人一家姓仓央,这在藏人中算是个常见大姓。 很多人应该知道吐蕃有个大诗人,叫仓央嘉措。 几个年轻人中,有两个是老人的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媳,小孩则是她的孙子。 老人的女儿叫仓央拉姆,别看是个女子,却是一家中最能干的。 大哥还在的时候她便是狩猎羚羊的主力,她对当地的地形山貌很是熟悉,没膝深的积雪中,她能挖出雪莲虫草这些珍稀药材。 行路的第二天,老人就不堪风雪,快不行了。 她的儿子心疼老母亲,想带着她回去。 毕竟前路未知,回去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老人却是不同意,说自己没了也就没了,他们几个还年轻,尤其是那小孙子,才八岁,总不可能战战兢兢躲一辈子。 必须寻条活路,去古格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当天夜里,老人悄无声息的咽了气儿,她的儿子想把她锁在雪地里。 仓央拉姆却主张用火油把尸体烧了,这女子行事果断,我看确实比她的两个哥哥干练。 于是问她,为何能不尊老祖宗的习俗。 她告诉我,老祖宗的习俗就是服从龙象法王,本来她当年就是要被送到龙象庙上供的婴孩。 他的父母打破了习俗,才有今天的她。 她最向往的就是去古格城见她的表哥,此生要和龙象法王杠到底。 我点了点头,心道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觉悟还挺不容易的。 离开唐古拉山地带,已然进入仓央家也未曾涉足过的无人区。 暴风雪不停,我们就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好在三日之后,终于顺利到达了古格城。 古格城本是吐蕃古格王朝的一处遗迹,最早可追溯到九世纪的象雄国。 大概在二十年前,霍劫与几支不满龙象法王的游牧队伍汇聚于此,修缮城墙,充作抵御弱郎的基地。 仓央拉姆的表哥霍劫因为骁勇善战,被这些牧民奉为赞普,也就是首领。 我们到达古格城正是黄昏时分,风雪稍息,只见那泥砖砌成的城墙上亮着许多火把。 一些背着弓箭的汉子正在警戒。 因为弱郎喜欢昼伏夜出,所以昔日里拉中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古格城的哨岗必然是不敢离人。 “什么人!” 臭鱼笑嘻嘻地走到城门下,拱手鞠了个躬。 “兄弟,我们是赶路的,路过这里,想歇个脚。” “赶路,去哪儿?” “嘿嘿,都到这了,自然是去密宗桑耶寺呀。” 站岗汉子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去桑耶寺,你们是龙象法王的信徒!” 臭鱼正要说不是,但那几个汉子已然把火箭头点燃,弯弓拉满。 仓央拉姆猛地跑出来,面对那些火箭她一点不害怕,也不废话,直接大喊。 “我要见我表哥!” 古格城的土窑洞中,牧民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这也是我们入藏以后第一次吃到热汤食,烧得通红的火炉边,终于可以把身上的臭皮囊脱下来了。 这里的人很淳朴,只要不是龙象信徒和弱郎,他们通通欢迎。 不过我们进来之后并未见到领头人霍劫,听他们说是带队出去狩猎了,大概要明天才能回来。 而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瞎眼老人。 长得干瘦,头上光秃秃的还有戒疤。 两个弥勒佛似的大耳垂吊在腮边,瞎眼则是用一块黑布蒙着。 这老人本是一位密宗唱诗人,多年前离开桑耶寺,辗转进入昔日里拉,他也是如今古格城的二把手。 但论资历和见识,古格城中却无人能出其右,就连首领霍劫都是他的徒弟。 老唱诗人名叫白玛赞吉,他告诉我们。 如今古格城中老弱女幼总共有一千多人,另有六百左右的壮汉,这些人就是古格城抵御弱郎的中坚力量。 同时也负责外出狩猎,维持近两千人的生计。 而男人中最肖勇善战的一批,负责古格城的职夜,被称之为守夜人。 白玛赞吉听闻仓央拉姆一家是首领的亲戚,当即给安排了住处。 至于我们几个,只是在这落脚一宿,明早还得启程,他们便是盛情招待一番就完了。 老僧听闻我们要去桑耶寺,便问起我们此行的目的。 我念及大黑天佛咒的事儿不能泄露,只把自己体内有十一根锁魂钉,要去密宗找喇嘛求解说了出来。 老僧听后伸手一探我的胸口。 “哦,这东西可麻烦呀,怎么惹上的?” 我如实做答,老僧听后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密宗的医僧喇嘛应该能解此钉,只可惜现在密宗是龙象法王说了算,喇嘛未必会帮你呀。” 我皱起眉问道:“大师,龙象法王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他说道:“龙象就不是个人。” 我本以为他这是在咒骂法王,可随之才明白过来,他这话就是字面意思,龙象法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些密宗僧人虚拟出来的一个形象。 他们信仰法王,给他塑像,建庙。 我听得不解,就问道:“可藏民说当年龙象法王还降妖伏魔来着,你刚才不也说密宗现在法王说了算吗,既然都不是个人,他怎么说了算?” 老僧则告诉我们,法王是一种信仰,而且那些密宗僧人相信法王赐予了他们力量,他们有什么疑惑也会向法王请示。 这就像西方人说信上帝得永生一样,上帝未必真实存在,说话的做事的事是信仰他的那些教徒。 龙象法王也是同理,一部分密宗僧人假托法王之名降妖伏魔,对付弱郎。 所以建庙塑像,乃至以婴儿上供,其实都是那些僧人的意愿。 所谓密宗法王说了算,是指那部分僧人掌握了密宗的话语权。 霍劫带领牧民守在古格城,反抗的也是那群僧人。 我终于明白守夜人对密宗的恶意是从何而来了。 老僧说他作为唱诗人,信奉的是传统的菩萨神佛,以及格萨尔王。 龙象一派本来只是密宗信仰的一个分支,起初喇嘛们本着包容的态度,任其发展。 可后来这一派越发展越壮大,渐渐成了密宗主流,就连传统佛学都被打压了。 这些和尚不念经,不拜菩萨佛咒,一切都以他们构建出来的龙象信仰为主。 老僧就是不满龙象一派,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于是出走昔日里拉,加入了这些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