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摄政王府，樊芩伤口恶化了，入夜就开始发热。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脑海里纷乱的声音永不停歇的回响。 　　 有时是太一寺里头咄咄逼人，无数只手指着她的鼻子让她交出陛下的群臣，有时是刚穿越时王府下人的嘲笑，有时是这具身体脑海深处不堪的回忆，有时又是穿越前低谷期所有的冷嘲热讽。 　　 压抑，阴暗的画面一帧接着一帧，到最后都会变成一片猩红，无数漂浮的鬼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她想逃，却发现身处一片血色的荒原，放眼望去全是森森的骨骸。 　　 没走几步，荒原忽然变成火海，森森白骨变成手掌的模样抓着她的脚踝，将她生生拉进腥臭潮湿的深渊里。 　　 “不要，不要……” 　　 “回家，我要回家……” 　　 “放开我，我一定要回家，回家……” 　　 病中的她睡得并不安稳，两颦秀气的眉头紧锁着，像是凝固了千年都化不开的愁在里面。 　　 坐在床头，抓着她胡乱挥舞的手的萧祁心里发闷，又一次回头催促： 　　 “安神汤好了没有？” 　　 “快好了快好了，老奴这就去催。” 　　 管家低头哈腰的应着，只能不厌其烦的跑去门去催促。 　　 这可忙坏了熬药的下人，先煎药在熬煮，还讲究火候，两道工序都是精细活，哪能应付了事，熬这碗安神汤，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梦魇让病中的樊芩冷汗和眼泪不断，鬓角和身上的衣裳湿了一遍又一遍。 　　 萧祁不知所措，只能胡乱的擦着她眼角的泪，可这泪却像无止尽一样，怎么也擦不尽。 　　 他低声地哄着：“别怕，到家了的……” 　　 温柔的呢喃像缠绵的丝线，一缕一缕的缠绕在指尖又忽然溜走，叫人一阵恍惚，回过神只徒留一片化不开的遗憾。 　　 夜越来越深，摄政王府后院的灯火却彻夜燃着。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拉着两具草席裹着尸体的板车从太傅府出来，拉到城外的乱葬岗扔了。 　　 太阳照常升起，但今日的街道显然没有昨日的热闹了。 　　 城门前的长街上，血腥气还没散，有些石板的缝隙里还夹着殷红。 　　 每当有官兵路过，街道上的行人都下意识压低声音，避开洪水猛兽一样闪躲。 　　 昨日禁军当街抓人掌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想当下一个被打烂嘴的人。 　　 这样压抑的气氛同样也在金銮殿漫开。 　　 国祭之后的第一天早朝，按规矩不宜告假。 　　 可大殿上，群臣之首的位置却突兀的空出了两个。 　　 “稀奇，摄政王没来就算了，苏太傅怎么也没来？” 　　 要知道，苏太傅可是不论刮风下雨，每日早朝都雷打不动准时到席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趁着陛下还没来，底下的大臣交头接耳。 　　 “还能怎么，苏太傅是没脸来了！” 　　 “你昨天没看见？回程的时候苏太傅身边多了个人，那身形，一看就是个小姑娘！” 　　 “啊！那小姑娘是谁，太傅大人怎么会？” 　　 “你忘了起火之前，太傅的书童跑来喊救命的事了？” 　　 “对了，说出来你们别不信，昨天下午我在太一寺的后院发现了慧通大师，然后当晚太傅就无缘无故跑上后山，下来之后身边就多了小姑娘，你们觉得，这小姑娘能是谁？” 　　 “还能是谁……” 　　 一个茅塞顿开的官员刚要说道，想起了什么又戛然而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太傅确实是没脸来了。 　　 苏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书香世家养出这样一个罔顾礼法的女儿，真是愧对他们家的列祖列宗。 　　 目光浅显的小官还在嘲笑，有所察觉的臣子已经开始暗中关注礼部的动向。 　　 忽然，玉璧前的御前侍卫站直了身子，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龙椅后走来。 　　 文武百官顿时鸦雀无声，整齐有序的撩起袍子跪拜。 　　 周凌瑞眼底乌青，脸色难掩苍白:“众卿平身。” 　　 他朝着玉璧下看了一眼，落在苏崇山空荡荡的位置上时眼眸一滞，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众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德公公尸骨无存，他甚至无颜面对坐在轮椅上的安士良…… 　　 一个时辰前有宫人来报，说太一寺的慧通大师昨夜吊死在了自己的禅房里，太一寺的老主持想将他超度，却不想惠通的尸体忽然不见了。 　　 寺里派人去找，最后在青城山的山门前发现，惠通赤裸裸的吊在山门前的牌坊上，身上还被人用刀子刻上了下贱二字。 　　 不光如此，后院的桃花树被人砍了，后山的木屋也被人烧个干净。 　　 这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寺里的僧人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周凌瑞心头一沉。 　　 苏太傅推崇仁政十几年，他温文尔雅的大儒形象早就深入每个人的心。 　　 可世人都忘了，在江南文坛崭露头角之前，苏崇山落魄的时候，也曾跟路边的野狗抢过食。 　　 老去的狮子只是利爪磨钝了，而非一颗雄心退化成羔羊的软弱。 　　 玉璧下似乎没什么动静，周凌瑞刚要开口把礼部尚书留下。 　　 一道人影忽然站了出来:“回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周凌瑞定睛一看，原来是御史台的言官，他微抬下巴:“准奏。” 　　 言官摊开手上的折子，声音洪亮:“回禀陛下，丰州府府丞携汴州，梁州三府衙门联合上奏，半月前收到摄政王夫妻二人捐的善款十一万九千余两白银，途中花费半数银两购买米粮，药材和粮种，以上物资和剩余银两分为三分，捐给丰，汴，梁三地安置难民，支持官府赈灾作业。” 　　 “目前，三地的受灾百姓已得到妥善安置，感念王爷王妃大恩大德，三地官府特联合请奏，以表敬意。” 　　 听到这，玉璧之下的百官不约而同的苦笑。 　　 在此之前，他们还口口声声说王爷不详，是大周的灾星，说王妃贪婪自私，企图私吞十几年前遇难的万里商行的赔偿款。 　　 可现在？ 　　 江南受灾的百姓都在感念王爷王妃的大恩大德。 　　 想必不久，江南文人赞美王爷王妃的诗词歌赋就会传到京城。 　　 他们这些唾弃过王爷王妃的人全都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