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本来也没想逃
穆时放完狠话,也不等祝恒回应,松开他的衣领,拉着贺兰遥就走,大步朝着先前天机阁在天城给她安排的住处行进。 贺兰遥神色怪异: “穆仙君,那点心真有毒?我和景玉仙君都吃了。” 穆时干脆地回答: “没毒,我用龙鳞针验过了。” 贺兰遥惊讶道: “那您刚刚为何问莫仙君有没有给您下毒?” “我有想弄清楚的事。” 穆时的脚步放缓了些,说道, “祝恒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莫嘉志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这种人下棋,都是走一步想百步,心思复杂曲折,层层叠叠,揭开一层还有一层。一般人看他们下棋,往往只能看到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邀请其他门派的修士来天城,亲自送信,亲自下镖。这些事他完全可以借他人之手,做得更隐秘些,至少不该出现用一万三千两银押送价值一千两银的岫水灵玉棋子这种荒唐事。” 贺兰遥看着身旁的穆时,问道: “您觉得,目前莫仙君被废修为、剔灵根的局面,是他故意造成的?那他承担给您下毒的罪名,是为了” “为了加重自己的罪行。” 穆时表情和语气都很平淡, “从人性角度来说,让坏人承认自己的罪行很难,让他们把没犯过的罪揽到自己身上更难。莫嘉志如此故意揽罪,肯定有所图谋。” “当然,他也可能是自暴自弃,觉得罪行多些也无所谓,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加重自己的罪行是图什么呢?” 贺兰遥觉得此事难以理解, “还闹到这种要被废修为、剔灵根的地步,修为废了或许还能恢复,灵根灵根可是修士的根本啊。”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肩膀,说道: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他成功了。我不知道他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演这一出,肯定是想让大家相信他真的犯下大错。” “至于他的最终目的我想,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贺兰遥叹了口气,感慨道: “和你们这些修士打交道真累。” 穆时不禁笑了。 她几步走到前面,转过身面对贺兰遥,笑得眼角弯弯,说道: “外面的人都说,天机阁弟子肯定没少吃莲藕,心眼特别多。” 贺兰遥对穆时说: “穆仙君,您肯定也没少吃。” “我就当你在夸我聪明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吃莲子。” 穆时否认道, “莲蓬早点摘,里面的莲子清甜,摘晚了就会发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我还有不少东西留在这儿呢。” 贺兰遥走向自己住的屋子, “您给自己下毒,孟宗主带我们走时,我还以为这些东西拿不回来了。” “你这可太小看我了。” 穆时从他身后走过, “我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选择从乱局中离开,不过是为了调整状态,重新入局反击罢了。” 穆时拿来笔墨和纸张,走到院中石桌前,低头写信。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 贺兰遥见穆时正忙,便主动走向院门,拿下门闩,打开门。 门外是两名天机阁弟子,他们端着木托盘,托盘里有各种点心,还有一套茶具。 天机阁弟子客客气气地说: “贺兰公子,穆仙君在吗?” 贺兰遥侧身,让天机阁弟子能看到在院里写信的穆时。 他们端着点心和茶水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向穆时行礼,说道: “穆仙君,这是阁主让我们送来的。” 穆时点了点头:“放那就行。” 天机阁弟子说道: “阁主特意交代,让我们务必告知您,这点心和茶水都没下毒,请您放心享用。” 穆时抬眼看天机阁弟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穆时也不留情面,当着天机阁弟子的面拿出验毒的龙鳞针,把点心和茶水都验了一遍。 龙鳞针的针尖是银白色的,正如祝恒所说,点心和茶水里确实没毒。 天机阁弟子见此情形: “穆仙君慢慢享用,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两人离开院子,还贴心地把门关好。 贺兰遥拿了块点心,问道: “祝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戏弄我呗。” 穆时用灵力吹干信纸上的墨迹,把有字的一面朝里对折,打上灵印,朝着正东方把信扔了出去。 “也算是提醒我,他知道当时莫嘉志给我送的点心里没毒。” 贺兰遥:“” 这两人的心眼子,比莲藕的洞还多。 贺兰遥觉得累,不想再琢磨这件事,干脆转移话题: “刚刚飞出去的信,是给孟宗主的吗?” “嗯,我让他回天城。” 穆时把笔墨收拾好,说道, “药王谷谷主突然出事,肯定乱成一团,祝恒肯定会全力扶持明决上位,这对明决来说,是难得的好机会。能支持他的人,这时候最好在他身边。” 贺兰遥思考道: “药王谷不会让明副谷主上位吧?” 明决医术高明,但他出身太墟仙宗问剑峰,对药王谷来说,始终是外人。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 穆时拿起一块奶糕,笑着说, “但现在情况特殊啊,陈涟这件事足以让祝恒对整个药王谷施压,药王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谷毁人亡,要么接受祝恒指定的新谷主。” 贺兰遥吃了口杏仁酥,吃着吃着,突然觉得不对,看着穆时,问: “您从一开始插手这件事,就是为了这个?” 穆时一开始对天机阁和祝恒,是一副“别来烦我”的冷漠态度。 后来她给自己下毒,假装脱身,实则去药王谷找证据,彻底卷入了这桩大事。 贺兰遥还以为她是嘴硬心软,放不下师父的义弟。 “不然呢?总不能是为了救祝恒吧?” 穆时抱着胳膊,看着贺兰遥,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这小脑袋瓜在想啥”,说道, “我和祝恒的感情,还没到我愿意为他冒险的程度,而且你真觉得他需要我救?” 穆时笑着对贺兰遥说: “祝恒想要的结果里,有一部分也是我想要的,所以他搭好台,我为我想要的站上去,就这么简单。” 贺兰遥点点头。 好吧,也算是嘴硬心软—— 只不过不是对祝恒,而是对明副谷主。穆时之前喊着讨厌明决,坚持认为剑修不该去捣药,现在又把明决推上谷主的位置,这不就是嘴硬心软吗? 这时,君月怜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喂,隔壁的!来打麻将吗?二缺二!” 穆时大声问:“赌钱吗?” “你都修无情道了,怎么还这么俗气?” 穆时说:“你想多了,我不是要钱,我是想看你输得只剩裤衩。” 君月怜的声音变得暴躁起来: “好你个穆时!你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合欢宗赌神!” 穆时冷笑一声,拉着贺兰遥飞上屋顶,跳进君月怜和尚棱所在的院子里。 一个时辰后,君月怜呜咽着问: “你是不是作弊了?” “打个麻将而已,作什么弊?” 穆时把摸到的牌分类整理, “是你手气太差,手气这么差,还敢自称赌神。” 贺兰遥已经开始发抖,他身上的银子快输光了,再输就要把怀里的银票掏出来了。 尚棱把自己的剑往桌上一放: “我能拿来赌的,就这把剑了。” “啊?” 君月怜擦掉眼泪,问, “你不至于吧?” 穆时鄙夷地看向尚棱,问: “你还是剑修吗?” 良心尚存的贺兰遥叫停了赌局: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看今天就到这吧。” 穆时当然不情愿,但君月怜和尚棱都举双手双脚赞成。麻将毕竟是四个人的游戏,穆时一个人玩不起来,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贺兰遥跳上屋顶,趴在屋檐上,向下方的穆时伸出手。 穆时直接从他身边飞过。 贺兰遥尴尬地收回手,和君月怜和尚棱说了几句客气话,才翻过屋顶,跳回之前喝茶吃点心的院子。 穆时正在整理赢来的财物,有两锭雪花银,一锭黄金,还有玉镯、镶宝石的簪子和两块无事牌。 贺兰遥问:“您真没作弊?” “作了。” 穆时坦然道, “赌博哪有不作弊的?” 贺兰遥无语,心想,她果然是个坏人。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祝恒和明决先后走进来。祝恒手上提着个食盒,走到穆时面前,看了看玉镯和簪子,问: “你对首饰感兴趣?” “没有,一会儿我就拿去百宝阁卖掉。” 穆时把东西收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食盒,问, “祝大官人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祝恒问:“大官人?” 穆时撩了下头发,捧着脸笑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古有帝王为博妃子欢心,命人千里送荔枝。今有莫嘉志花一万三千两的镖银,护送价值千两的岫水灵玉棋子给您祝寿。您说‘大官人’这称呼合不合适?” 明决捂着脸,转头叹气。 贺兰遥也不知该说什么。 当你以为穆时挖苦人的方式已经够过分的时候,她总能用言语告诉你,这算什么呀? 祝恒没生气,他站在石桌前,把檀木食盒的抽屉一层一层拉出来,摆在桌上。 最后一层放着碗筷勺,还有一根龙鳞针,祝恒把龙鳞针递给穆时,问: “要不要验毒?” 明决在穆时之前拿走龙鳞针,问: “你们俩没完没了了是吧?” “祝师叔,您真不是个好人啊。” 穆时直起身子,看向祝恒,说道, “您没经过我同意就引我入局,能有现在的局面,我功劳最大,您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计较起来了。” 祝恒问:“您愿意入局不就等于同意了?不同意您大可跟着孟畅离开,我又没拦着。” 穆时哼了一声。 这时,祝恒终于语气变软,问: “我听说您真给自己下了烛阴毒,而且剂量不小,身体有没有损伤?” 在一旁听着的贺兰遥有些意外。 进天城以来,贺兰遥见到的祝恒神秘莫测、冷脸镇定,身处困境也毫不狼狈。他从未见过祝恒这样温和的样子,还以为这个人没有柔软的一面。 穆时毫不客气地问: “我要是死了,您会自杀谢罪吗?” 祝恒也不跟她客气: “我还有事没完成,不能死。” “我就知道您是这种人。” 穆时拿了两双筷子,把其中一双递给站在一旁的贺兰遥,说道, “别傻站着了,坐下吃饭。” 贺兰遥有些不自在。 眼前这一桌,天机阁阁主,药王谷副马上就是谷主了,剑尊传人。贺兰遥觉得,这似乎不是他能坐的桌。 “贺兰公子,听说您也帮了不少忙。” 祝恒把碗和勺子推给贺兰遥,问, “您有什么想要的?” 贺兰遥思考片刻。 “我听说,天机阁这里汇集各种情报。” 贺兰遥捧着碗,说道, “这里应该有医书,或者和医书相关的消息吧?” 祝恒微微点头,说道: “有,我可以动用天机阁的力量为您收集那些罕见的医书,收集好后给您送信,您随时可以来天城阅读。” 贺兰遥很规矩地致谢。 明决把鸡腿夹到穆时碗里。 穆时护着碗,不乐意道: “你吃你的,给我夹菜干嘛?” 明决问:“以前曲长风不是经常给您夹菜?也没见您反对。” “那是我师父。” 穆时指指点点, “您就是个师叔,还是个退出宗门的师叔,别越界了。还有,您对我师父尊敬点,一口一个曲长风,那是您大师兄!” 这话由穆时说出来就很可笑,她平日里一口一个明决,心情好点才会喊师叔,对长辈丝毫尊重也没有。现在她让明决对曲长风放尊重点,简直就是百步笑五十步。 “不吃给我。” 明决要把鸡腿夹回来。 穆时抱住碗不给。 祝恒把另一条鸡腿夹给了贺兰遥,在一旁给明决扇凉风: “明副谷主,师叔就是师叔,永远都取代不了师父的。” 明决看了穆时半晌,欲言又止。 祝恒没什么胃口,随意往自己的碗里夹了点菜,问道: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收徒弟?” 这话毫无疑问是问明决的,除了祝恒之外,在场的能收徒弟的,就只有明决一个。 “不收。” 明决瞥了穆时一眼, “收到这样的还不如收个叉烧,叉烧还能吃。” 穆时放下碗:“你骂谁呢?” 明决淡淡地说道:“谁急就是在骂谁。” 祝恒及时地打断了这两人的呛声: “这样的是少数,翻遍整个修真界也不多见。你仔细挑选挑选,肯定能挑到小棉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明决提醒道,“你家那个棉袄都不是漏风的程度了,还泡过水,又湿又冷。” 祝恒问:“不是还有一个不漏风的吗?” 明决看了眼穆时,很快就挪开目光,低下头夹菜,说道: “收徒弟的事不急,明年再说吧。” 穆时拍桌子,问道: “你明年才收的话,我不就见不到师弟师妹了吗?” “你很喜欢师弟师妹吗?” 明决认为穆时有些不可理喻, “你师父和竹然岁数大些,不陪我们闹。孟畅和我岁数差不多,以前我俩在师门里特别嫌弃对方。要不是有魔族这种让我们一致对外的仇敌,我俩肯定会闹到决裂。” “不至于吧?” 穆时摇了摇头, “我虽然没有师兄弟姐妹,但我有个哥哥啊。我和我哥就经常吵,过上元节时各自碗里都有三个汤圆,也能因为‘感觉到对方的汤圆大一点’而争吵。但吵归吵,我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明决不肯答应收徒的事: “你这么想要师弟师妹,你师父没飞升的时候,你怎么不劝他再收个?” “这怎么行?” 穆时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双标, “那是我师父,我的!我自己的!我只有他一个师父,他也只能有我一个徒弟。” 明决早就看透了穆时: “所以你其实不喜欢亲师弟和亲师妹,只喜欢师叔收的师弟师妹,是吧?” 穆时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装作看风景。 穆时转头的时候看到了贺兰遥,她攥起手,用拇指指着贺兰遥,对明决说: “这里刚好有个想拜你为师的,你考虑一下呗?” 贺兰遥一口鸡肉呛在了嗓子眼。 “穆时,你别出馊主意了。” 明决直接否定了穆时的想法, “当我的徒弟,就是药王谷谷主的继任人。药王谷里陈涟的支持者众多,不乐意把谷主位置交给我的人也很多,成了我的徒弟,也要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他只是个凡人,修士想害他的话,他毫无招架之力。” 穆时理所当然道: “你好好护着他不就行了吗?” “护不住。” 明决说道, “总有疏忽、顾不及的时候。” 穆时嫌弃道:“嘁,没用,我人魔混血,我师父都护住我了。” “护住你的是批命书。” 明决拆穿道, “而且你师父这些年在什么位置上?剑尊、正道栋梁都是虚职,他就是个内门峰主,还是几乎要断绝传承的峰……害你能得到什么?” 穆时笑得很甜: “能得到剑尊的报复啊。” 贺兰遥默默地低着头吃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是找我的。” 祝恒起身去开门,而后拿着一封信回来了,他打开信,脸色变得沉重了许多, “这封信是西州的线人送来的,我的消息来得快,离整个正道都知道这件事估计还有小半个月。” 明决问:“写了什么?” “西州的内乱可能快要结束了。” 祝恒把信递给明决,说道, “就在五到六天前,西州突然冒出来一个魔修,入主极乐宗,自称魔尊,有不少魔修和邪修去找茬,皆被他击败了。” 明决看完了信,问: “西州有这种程度的魔修?” 祝恒叹了口气,说道: “以前应该是刻意躲藏起来了,如今曲长风飞升,陈迁快要老死了,而且他从来不管正道的事,可能会帮扶正道的鬼君也失去踪迹,不知何时归来。” “正道对魔道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了,魔修出头的时候到了。” 穆时问:“那个魔尊是大乘期吗?” “信上没说。” 祝恒思索片刻,说道, “不过看他出头的时机,应该是大乘期或者大乘期巅峰。” 穆时点点头,道: “那他收服西州还得花上一阵子时间。” 穆时低下头,用筷子把鸡腿上的肉剔下来,塞进嘴里。她表情轻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只有不到两个月可活了,那位魔尊收服西州估计要花上个一年半载的,等他平了内乱出来闹事的时候,她早就死透了。 穆时咽下鸡腿肉,抬起头看向祝恒: “你看,让你非要揽这个正道领袖的位置,对付魔尊这种麻烦事肯定要和正道领袖的位置一起交给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孟畅拒绝正道领袖的位置的用意其实很明显。 镇守正道二百年的曲长风飞升,西州十有八九会乱。这种时候,权势和责任是统一的,谁得了正道领袖的位置,谁就要肩负起统筹修真界,对抗西州的责任。 太墟仙宗远在东州,西州乱起来,中间还隔着个中州,多半不会波及到太墟仙宗。孟畅只要护好宗门就行了,没必要揽这个活,犯不着的。 祝恒轻轻颔首,说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