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你给我等着
君月怜接过血玉箫,她低下头,施加灵力,吹奏出几个不算难听的音节。 林桑储仿若提线木偶一般,随着箫声动了起来。他的肢体很不协调,眼神里透着倔强,仿佛在竭力反抗。 天剑阁的长老余邱起身,质疑道: “陈谷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涟从地上爬起,慌乱地说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是他们——” 他指着明决和穆时,大声为自己辩解: “是他们先在林桑储身上施了邪术,又把邪术的咒文刻在我的玉箫上!玉箫是明决递给你们的,他和穆时先碰过,肯定是那时刻上去的!” “啊,是这样吗?” 穆时把擦手的手帕一扔,苍白灵火瞬间出现,将手帕烧得干干净净。她站在陈涟身后,语气轻松又平和, “倘若这玉箫没问题,我从你的乾坤袋里翻出它时,你为何那般慌张?” 陈涟被怼得无言以对,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我是怕你们对玉箫动手脚!你们确实做了,不是吗?” 议事堂内的修士们纷纷摇头。 陈涟的这番话实在太过无力,明决甚至都懒得去反驳。 明决把血玉箫从君月怜手中拿回,抽去附着的灵力,林桑储像脱线般身体前倾,被明决接住,尽可能轻柔地放到地上。 祝恒的目光落在林桑储身上,他面露不忍,问道: “明决,他状况如何?” 明决回答:“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得不轻,肋骨断了,看身上的伤,应该是被噬骨鞭抽断的,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祝恒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 他一头银发,睫毛也似霜雪,本就生得清冷。此刻,议事堂似有一阵风刮过,将他周身自带的冷意、凛冽的、冰寒的怒意带到每一个角落。 祝恒似乎怒到极致,脸上反倒带着笑,他站起身,看向一侧脸颊被穆时打肿的陈涟,问道: “陈谷主,先前你百般指责我,身为师父,应当明白你见到徒弟受伤时的心痛。那么,此刻你能否体会我的心痛?” 议事堂内,众修士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有几个性格直爽的,眼中的鄙夷已难以遮掩。 尚棱站起身,这位平日脾气还算温和的剑修有些恼怒,问道: “陈谷主,你把我们当傻子戏弄吗?” 陈涟仍未放弃狡辩: “不是我,我没有!是明决,是他要和祝恒联手诬陷我!” 穆时抱着剑,立于议事堂中,摇头叹息。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攀咬。” 她看向陈涟,眉梢眼角微弯,笑着说道, “陈谷主,你这张嘴啊,比你的命还硬。” 议事堂中突然传来一声笑。 君月怜掩住嘴,说道: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小剑尊,你挺幽默的,咱们交个朋友吧?有你这样的朋友,人生必定趣味无穷。” 穆时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我讨厌合欢道修士。” “唉,合欢道有何不好?你可知春宵一刻、抵死缠绵的美妙?你可知有人相伴身旁,夏日为你扇风,冬日为你暖床,是何等幸福之事?” 君月怜双手一拍,说道, “再说了,你不喜欢美男子吗?贺兰公子这样的就不错呀,不过他太年轻了,还是年长些的好,祝阁主这般风采照人,明副谷主这般严肃正经……各有千秋。” “还是说,你更喜欢剑尊那种温柔型的?” 被点名的贺兰遥后退一步,与穆时拉开距离。他展开折扇,用扇子遮住脸,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借扇子的遮挡,看了眼君月怜身边和身后的修士们。这些修士们目光惊恐,却又兴奋异常,似乎对这违背道德的风月之事饶有兴致。 果然,人都是爱八卦的,即便修仙也改不了。 穆时左手持剑鞘,右手握住剑柄: “合欢宗的妖女,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君月怜不服气地扭过头: “嘁,你们无情道的都是石头,顽固不化,不识好歹。” 穆时骂回去:“你才是猪!” 祝恒叫停了她们的争吵: “别吵了,天城西南有块白菜地,待会儿你们俩去拱一拱,谁拱赢了谁就是猪。” 穆时抱臂冷哼: “我一会儿就把你埋了。” 尽管穆时满心不服,但这场争吵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当下显然不是为合欢道好坏争论不休的场合。 “陈涟。” 祝恒站在首位,远远地看着已无力辩驳的陈涟,姿态高高在上, “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师,但桑储是我一手养大的,他受伤了,我自然心疼。明副谷主与我结盟,且因当年竹然仙君之事,深知徒弟是师父的逆鳞,他断不会伤害桑储来诬陷你。” “倒是你,此前你句句紧逼,提醒我若不认罪,便是林桑储的罪过,你绝不会放过他。若不是明副谷主和穆师侄及时赶到,我怕是真要与你立下契约,让天机阁阁主易主了。” 修士们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这事有蹊跷嘛。” “用人家的亲传弟子相要挟,太恶毒了!” 祝恒对已被逼入绝境的陈涟说道: “你此次诬陷,险些致使天机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更换阁主。你得给我、给林桑储乃至整个天机阁一个交代。” 陈涟恨恨地看向祝恒。 “这交代得令人信服才行。” 祝恒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 “各门各派的仙君们,可都看着呢。” 陈涟咬着牙,红着眼睛,愤恨地点头,高声赞道: “好,好!祝阁主不愧是整个修真界最会布局之人,我为你设的局,竟被你扭转成了置我于死地的杀招!” 他突然转头,扑向林桑储,将仍处于昏迷中的林桑储拎起,一把短剑从袖中滑至右手,抵在林桑储的脖子上。 “师弟——!” 莫嘉志想要上前,又怕伤到林桑储, “陈谷主,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陈涟根本不理会莫嘉志。 “不过也要多谢祝阁主。” 陈涟露出一个勉强又得意的笑容,“你这两日的言行,让我明白,你的确很在意这个徒弟。” 有修士被陈涟的卑劣行径气坏了,坐不住了,喊道: “陈涟!你莫要执迷不悟!” 陈涟没有回应,他挟持着林桑储,看着祝恒,似乎想让这位天机阁阁主露出懊悔的神情。 然而,祝恒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穆时握住了碧阙剑的剑柄。 她在一息之间,身形闪动,而后,将碧阙剑的剑身,一寸寸收回剑鞘。 谁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出剑的。 陈涟也没看清她斩了什么,片刻之后,他突然惊愕地低下头。 他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在靠近肩膀处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血线。他的手臂沿着那条线整齐地断开,连同短剑一起掉落在地,鲜血从断面喷涌而出。 陈涟后知后觉地发出惨叫: “救命啊!救命啊——!” “谷主!” 药王谷弟子想要上前,却被天机阁弟子阻拦。 被绑着的乌平跑到陈涟身前,呜呜地表示关切,显得十分焦急。 莫嘉志赶忙将中了邪咒、昏迷不醒的林桑储从陈涟身边拖开。 穆时扛着剑,看向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修士们,语气冷漠地说道: “你们可都看清楚了,是他先挟持人质,我才出手的。” 一名药王谷弟子指责道: “穆时!你本应有更好的办法让林桑储脱险,直接斩断陈谷主的手臂,是否太过狠辣?你可知双手对医修而言何等重要?” “医修?你觉得你们谷主还能当医修吗?就凭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他后半辈子都得在天机阁的水牢里度过了。” 穆时脸上带着看傻子般的笑容, “他这双手后半辈子只能被锁链束缚,派不上用场,不如我替他砍了。” 祝恒垂下眼眸,看了陈涟一眼,说道: “穆师侄无需担忧,你今日之所为,皆算在我头上。绑架陈谷主的徒弟是替我绑的,斩陈谷主手臂也是替我斩的。” 穆时理直气壮道: “当然算你的,要不是你惹出这一堆破事,我哪用得着弄脏自己的手?” 祝恒对明决说: “给他止血,我要活的。” 明决指尖捏着几张止血符,灌入灵力后,止血符依照他的心意,飘到了陈涟的断臂伤口上,将血牢牢止住。 天机阁弟子将陈涟和乌平扶起,又控制住其余几名药王谷弟子,从议事堂拖了出去。他们还取来担架,把林桑储也抬走了。 议事堂中的众人仍能听到陈涟的惨叫: “轻点,轻点——!” 君月怜目送拖拽药王谷之人的天机阁弟子离开,不嫌事大地问道: “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 “此事若成,对天机阁危害极大,自然不能草草收场,药王谷必须补偿天机阁。至于具体如何补偿,天机阁会与药王谷的长老们仔细商议。” 祝恒向议事堂内的众人点头, “让诸位见笑了,实在抱歉。” “既然是非已明,天城应该没必要再限制我等的自由了吧?” 天剑阁的长老起身问祝恒, “祝阁主,我们这些人也该各自回家了。” 祝恒沉默不语。 莫嘉志像是刻意提醒一般,站在祝恒身边,唤道:“师父。” 穆时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回什么家?这事还没完呢。” 君月怜问:“还没完?” 穆时翘起腿,直言道: “在座各位,你们为何来到天城?合欢宗的小妖女和万岳剑楼的冤种是被莫师兄邀请来的,你们呢?” 一个来自天音阁的小修士说道: “我也是被莫师兄邀请来的。” 天剑阁的长老道: “我先前向天机阁询问问题,七日前天机阁给我送信,说询问之事已有答案,让我带着报酬来天城。” 周围的几名修士附和道:“我们也是。” “我们几个出身于中州南部的门派,恰好接了同一桩委托,要护送一支商队来天城。大概是货物极为贵重,商队对镖客的要求极为严苛,要化神修为。好在报酬丰厚,我们几个就应下了。” 这些远道而来,先后将祝恒和陈涟架在火上烤的地位不凡的修士,各有各的缘由,且听起来都极为正常。 祝恒侧过头,看着站在身旁的莫嘉志,语气淡淡地提醒道: “天机阁送信处由你掌管。” 莫嘉志摇头说道: “师父,此事是巧合,修真界向天机阁提问的人众多,我每日都要给各方修士送信,收信后来天城领取答案的修士,不论何时,都不在少数啊。” 祝恒未作表态。 穆时一只手撑着椅子扶手,好奇道: “那商队运送的是何货物?竟然需要这么多化神期护送。” “问一问便知。” 祝恒将腰牌递给在场的一名天机阁弟子, “去南城门,找出入登记簿,那支商队或许还在天城,把人请来。” “是。” 天机阁弟子领命离去。 莫嘉志咬着唇低下头。 穆时随口问道:“商队招募镖客是何时?” “距今约十天。” 穆时笑而不语地低下头。 不一会儿,那名拿着祝恒腰牌离开的弟子回来了,还带了几个人,将手中的簿子递给祝恒: “阁主,商队已经离开,但镖局知晓此事。” 祝恒看向弟子带回的人,为首的那人胖胖的,衣着华贵。祝恒认得此人,这是天城某家镖局的老板,平日里为祝恒办过不少事。 “祝阁主,这镖是莫仙君让我接的,货物是两盒灵玉棋子,说是给您祝寿的礼物。” 镖局老板招了招手, “天机阁近日颇为繁忙,莫仙君也跟着忙碌,这货物他还未来得及取,一直存放在镖局,我给您带来了。” 镖局的人捧着木托盘,将两盒装在紫砂棋盒里的灵玉棋子呈上。 “莫仙君挂念阁主,距阁主寿辰还有一个月,便早早开始挑选寿礼了。能有如此孝顺的徒弟,祝阁主真是有福。” 祝恒脸上毫无喜色,他冷冷地看着莫嘉志,说道: “挂念我?我看他是想送我走。” 莫嘉志连忙辩解道: “师父,这真的是巧合——” 祝恒打开棋盒,抓了一把棋子,扔在莫嘉志面前,说道: “岫水灵玉,价值至多一千两银,你却请了四个化神期护送,镖费一万三千两。” 坐在座位上的穆时说道, “莫师兄,我师父飞升后,祝师叔想要正道领袖之位,怕关键时候出岔子,下令天城戒严,不许随意出入。” “我师父飞升至今已有二十一天,在场被你明里暗里请来的修士,都是在十七天内被邀来的。” 穆时看着脑袋越垂越低的莫嘉志,笑着问道: “在你师父最不想出乱子的时候,你想方设法把一群在各门派中地位不低的修士聚到天城,究竟想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帮陈谷主聚拢见证人,搭个让你师父不认罪责就下不来的台吗?” 莫嘉志还想辩解: “师父,我……” 祝恒道:“跪下。” 莫嘉志双膝跪地,低着头说: “师父,真的、真的是巧合……” 祝恒声音冷淡,问道: “你还要说此事与你无关?” “此事确实与我无——” 莫嘉志还想辩驳,祝恒一挥袖,议事堂众人只听到“哗啦”一声,莫嘉志仿佛被大雨浇透的落汤鸡。 水从他头顶流到脸上、身上,没过多久,这些水就变成了绿色。 莫嘉志湿淋淋地跪在地上,肩膀颤抖,有种被扒光衣服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感觉,尴尬至极。 “是真言水。” “他说谎了。” “身为徒弟,竟如此构陷师父。” “祝阁主真是师门不幸啊。” 祝恒冷眼瞧着莫嘉志,问: “伤了桑储的邪修,也是你放进天城的,对不对?” 良久,莫嘉志放松了颤抖的双肩,不再做无谓的抵抗,承认道: “是。” 祝恒问:“你图什么?” 莫嘉志抬起头,看向祝恒的眼中带着悲伤和愤怒,突然拔高声音: “我图一个公平!” “我是天灵根,林桑储只是单灵根,我已达化神巅峰,林桑储才刚入化神期!修炼、为人处世,我哪样不比他强,你却选他做下一任阁主,凭什么?” 莫嘉志字字铿锵, “就因为我是人魔混血?师父,我难道愿意生来如此吗?” 他压抑许久,如今终于能对祝恒说出这些话。他昂着头,咬着牙,眼中水雾凝结成泪,滚落眼眶。 即便流泪,他仍执拗地与祝恒对视,一副“我绝不悔改”的模样。 祝恒脸上毫无悔意,师徒间的温情消磨殆尽,他表情冰冷,说道: “莫嘉志,我还活着。只要我在世一日,这位置就属于我,不是你能觊觎的。” “也正因你对这位置的觊觎,我才在你和桑储之间选了桑储。我的选择,与你身上那一丝魔血毫无关系。” 祝恒转身,背对莫嘉志,走回议事堂大厅的首位: “如今看来,我的选择无比正确。一个为争师父之位,残害师弟,构陷师父之人,的确没资格做领袖。” 莫嘉志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以为林桑储能坐稳这个位置吗?当阁主,当正道领袖,靠的是老实和忠诚?错了!当阁主需要的是手段,像你一样有谋略有计策!” 祝恒未入座,而是对着椅子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抚上竹椅扶手,轻缓摩挲,语气平静地说: “我可以教他,卜术、谋略、周旋之法,我会亲手教导,毫无保留。他学不会,我就多教几遍,我有的是耐心和毅力,不劳你操心。” 不知是嫉妒还是愤怒,莫嘉志红了眼。他站起身,手势变幻,结成杀阵,径直冲向背对他的祝恒。 祝恒回身,一甩袖,灵力化作箭,刺穿莫嘉志的腹部。 冲过去的莫嘉志泄了力气,双膝一软,差点一头栽倒。他跪伏在地,咳出一口血,低头看向受伤的腹部,难以置信地看着祝恒。 修士们小声道: “那位置是丹田,灵根就在那里……” “天机阁弟子莫嘉志,犯上作乱,陷害师长,残害同门,天理难容。即日起,逐出师门,废修为,剔灵根,永为凡人。” 祝恒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眼帘低垂,神情冰冷地看着莫嘉志,说道, “你的后半生,就在天机阁水牢度过。” 莫嘉志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 “师父,你可真狠,拜在你门下,是我的不幸。” 祝恒招手,两名天机阁弟子走到莫嘉志面前,其中一名弟子问: “莫师兄,是我们架着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莫嘉志强撑着起身,最后看了祝恒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议事堂的门。 穆时叫住他:“等等,莫师兄。” 莫嘉志停下脚步。 穆时问:“前天我刚到天城时,你送我的点心里有毒,是你下的吗?” 贺兰遥想到了什么,捂住嘴。 坐在首位的祝恒看向穆时,目光中带着惊讶和疑惑。 莫嘉志没看到祝恒的表情,背身点点头,说道: “毒死你,太墟不会轻易放过祝阁主,穆师妹还有想问的吗?” 穆时笑了,说道: “没了,你走吧。” 莫嘉志拉开门,走了出去,跟在后面的天机阁弟子贴心地把门关上。 “教徒无方,让诸位见笑了。” 祝恒对聚集在天机阁内的修士们说, “都散了吧,之后阁中弟子会将此事前因后果整理清楚,请各位留个灵印,权当为我做个证明。然后,天城禁制会重新开启,诸位便可离开了。” 修士们纷纷起身,三五成群地离开,边走边小声议论此事。 “穆时,你和贺兰公子也走吧。” 祝恒开始赶人, “我和你小师叔有事相商。” 穆时站起身,走到祝恒面前,问: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祝恒顺从道:“多谢你,若不是你聪慧,我恐难脱身。”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穆时一把揪住祝恒的衣领, “祝恒,我知道你在这事里没那么干净,你敢算计我,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