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咒木
乌平一脸茫然。 他把穆时想弄明白的事招了?他招什么了? 明决缓缓走到乌平面前,说道: “乌平,我们已然知晓,你师父为了正道领袖之位,在诬陷祝恒。” “我们此次前来是为找林桑储,你不过是陈涟的从犯,趁事情尚未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将林桑储交还给天机阁,或许你能得到从宽处理。” 乌平被剑抵住脖子,慌乱又恐惧,却丝毫不愿向明决妥协: “你当我是傻子?若将林桑储交还给天机阁,他说出药王谷对他所做之事,我师父诬陷祝恒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穆时叹息着摇头。 “你真是不够聪明啊。” 穆时靠近一步,抬头,浅色的眼眸映出乌平慌张的面容,她笑着说道, “有你这个对外宣称受了致命伤,却安然无恙站在此处的下一任谷主在,陈涟的罪名已然坐实,无需通过林桑储来证实。” “林桑储说不定还不如你有用呢。” “你想怎样?” 乌平紧紧盯着穆时,竭力威胁她, “你如此拿剑威胁药王谷谷主的徒弟,加以逼迫挟持,就不怕牵连太墟仙宗吗?” 穆时笑容温和,说道: “你高估自己了,我拿剑威胁药王谷谷主的徒弟,对太墟仙宗自然不利。” “但是,你想想,此事过后,你师父还能稳坐药王谷谷主之位吗?他不再是谷主,你自然也不再是谷主的徒弟。” 乌平被噎得无言以对,愤恨地瞪着穆时,片刻后,他突然动了动嘴。 穆时反应迅速,收剑上前,以巧妙的力道捏住乌平的下颌骨,使他无法闭嘴。 “想用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穆时掏出一块手帕,塞进他嘴里, “你想得美。” 穆时塞完乌平的嘴,又取出一条捆仙绳,将乌平按倒在地,用十分巧妙的手法把人捆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她这捆人的方式,看起来多少有些旖旎。 “唉,这种捆绑方式是从《合欢秘录》上学来的,居然真派上用场了。” 穆时连连叹气,说道, “这《合欢秘录》似乎也并非毫无用处。” 贺兰遥闭上眼,只觉乌平的模样有些不堪入目,他深吸一口气,劝道: “……穆仙君,莫要什么都往外说。” 明决觉得颇为丢脸,问道: “你博览群书,都读的些什么东西?” 穆时理直气壮道: “博览群书嘛,自然是好书烂书都读,只读好书,会变得狭隘的。你看祝恒,他不也读过《鸳鸯集》吗?” 明决问道:“他什么年纪,你又是什么年纪?” 这师叔侄二人,当着药王谷弟子的面争执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关系究竟是好是坏。 贺兰遥小声提醒: “穆仙君,先办正事吧。” 穆时这才不再与明决争辩,她一脚踩着乌平,提剑看向周围的药王谷弟子,问道: “我只问一遍,林桑储在何处?” 这些弟子低着头,缩着肩膀,一声不吭。 明决丝毫不觉意外。 在这药王谷中,明决虽得了副谷主之位,却一直被视作外人。若两人起了冲突,几乎所有弟子和长老都会站在陈涟那边。 “在这修真界生存,审时度势是极为重要的技能。” 明决语气冷淡, “陈涟的谷主之位保不住了,你们继续追随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弟子们依旧畏畏缩缩。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站出来: “明副谷主,请随我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之人。 躺在地上的乌平发出呜呜声,表情愤怒至极,似乎在谴责这名弟子忘恩负义。 “乌平师兄,谷主已然败了。” 这名药王谷弟子耷拉着脑袋,说道, “你与谷主是师徒,荣辱与共。但我并非如此,谷主往日有好事时,未曾给我半点好处,所以他落难时,也不该拉着我一同陷入绝境。” 乌平气得满脸通红。 穆时扯着绳子,将乌平从地上拉起。 但乌平不肯配合,他两条腿绵软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穆时稍一松手,他就要倒下。 “你尽管违抗我,我不会与你计较。” 穆时扯着乌平的衣领,浅笑着说道, “徒弟不佳,定是师父教导无方,我回头再与你师父算账。” 乌平的腿这才伸直。 明决对那名愿意带路的弟子说道: “章书,走吧。” 名叫章书的弟子点点头,转身带着明决一行人进入陈涟的洞府。 穿过两重山洞后,穆时和贺兰遥看到一片洞天。 上方云雾缭绕,下方有河流流淌,建有石桥,河岸上开满幽蓝色的花朵。微风拂过,细碎的蓝色花瓣随风而起,伴着幽香,飘落在穆时的衣衫上。 石桥对岸是一片红色的、屋檐翘起的小楼,有几名弟子正忙碌地搬着东西。 他们看到明决、章书和被绑着的乌平后,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有几人似乎想要呼喊,吸引谷中弟子前来相助。 “别喊了。” 穆时双手叉腰,说道, “只要陈恒不出关,你们谁也阻拦不了我们。” 曲长风飞升后,修真界仅存两位渡劫期大能,一位是鬼君,另一位便是药王谷的陈长老陈迁。 鬼君受天道眷顾,曲长风才华出众,陈迁的情况则难以言说。 陈迁在五百岁时,于大乘期寿命的边缘突破至渡劫期。他进入渡劫期后一心追寻飞升。 陈迁满心只有修炼与证道。仙魔大战持续二百年,外界战火纷飞,灾祸不断。陈迁唯恐耽误修行,无论外界之人如何恳求,他都不予回应,在药王谷闭关不出,不问世事。 但即便如此努力,他仍未获得飞升的机缘。渡劫期修士能活一千岁,如今这位陈长老已逾千岁,即将寿终正寝。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祖宗,如今是否能成为穆时和明决的对手,实难断言。 “明副谷主,这边。” 章书引着明决一行人走进左边的屋子。 他们沿着楼梯上行,足足走了七层,见到一扇贴满黄符纸的门。 章书在门前停下: “能解开禁制的,唯有谷主和乌平师兄。” 乌平挺直脊背,虽被堵住嘴无法言语,但“死也不会帮你们开门”的态度展露无遗。 “哦。” 穆时抬起右手,随意勾画几笔,门上的符纸纷纷脱落。 “你们药王谷的阵法水平不过如此。” 说完,穆时推开门。 门刚打开,他们便闻到明显的血腥味,明决和贺兰遥身为医者,对血味习以为常,章书和乌平早已知晓屋内情形,只有穆时捏住鼻子。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穆时推开的门是唯一的光源。借光隐约可见,墙壁上、地板上,都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符。 穆时问道:“这是邪术现场吗?” 她抬手,灵力汇聚掌心,如星火般分散至各个角落,将这间隐秘封闭的小黑屋照亮。 屋子中央有座矩形木台,约到腰部高度,台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青年。 他身上血迹斑斑,受伤的不只是先前被邪修用短刀捅中的腹部,手臂、肩膀、腿部、胸口等处也有创伤,虽用纱布包扎过,但仍能看出渗透纱布的血迹。 “对自己的徒弟舍不得下手,对别人的徒弟却如此毫不留情,祝恒见到林桑储这般模样,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穆时伸手触碰林桑储的手腕,片刻后,她确认道, “确实有邪术,但我不确定种类。” 穆时将林桑储的衣袖往上推,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手臂露出来,小臂上绘着赤红色的符文,符文似乎开始失效,有些笔画已变得模糊不清。 穆时在太墟仙宗钻研过诸多法术,但太墟仙宗乃名门正派,难寻与邪术相关的典籍,因此穆时对邪术涉猎不深。 但明决认得这邪术。 “是傀行咒。” 明决伸手去探林桑储的脉搏, “三百年前,一位音修误入歧途,创造出傀行咒。中咒者中咒后,施咒者可凭借相应乐器驱使中咒者。” “此咒的缺陷在于仅对修为不高的修士有效,而且,首次驱使时中咒者会完全听从,之后再驱使,反抗会愈发强烈。” 明决看着林桑储手臂上的符文,说道: “傀行咒解咒颇为麻烦,至少需七天时间,未解完咒,中咒者身上的符文也不会完全消失。” 穆时瞬间明白其中关键: “所以说,陈涟将林桑储藏在药王谷,不仅是为威胁祝恒,也是为避免林桑储使用邪术之事败露。待解咒完成,陈涟才会将他交还给祝恒。” 明决看着林桑储,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穆时问道:“还有何问题?” “那位走入邪道的音修,被驱逐至西州后,才创作出傀行咒。” 明决对穆时说道, “他自研究出傀行咒起,直至伏诛,从未离开过西州。这傀行咒若传承下来,传承之地大概率在西州。西州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穆时点头:“邪修和魔修。” 穆时转头看向章书。 少年缩着肩膀,不敢言语。 旁边的乌平呜呜叫着,似乎想要谩骂。 穆时已然明了: “你们谷主勾结邪修了,对吧?那么,告诉我,那个邪修如今在何处?” 大约一刻钟后,穆时牵着乌平,明决背着林桑储,贺兰遥跟在后面,几人从陈涟的洞府走出。 众多药王谷弟子望着他们,神态各异。 贺兰遥不放心地问道: “他们会不会提前给陈谷主报信?” 穆时毫不在意: “报信与否,陈涟都要完蛋。他们想报信,尽管去报。” “……不必担忧。” 章书小声解释道, “陈谷主担心有人给明副谷主通风报信,故而药王谷戒严,他回来之前,除了乌平师兄,谁的信也传不出去。” 穆时听完不禁笑了: “药王谷如此大的门派,若由我修改禁制以阻止通风报信,想必需耗费不少时间。陈谷主真贴心,提前为我铺平了道路。” 乌平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穆时踹了他一脚,将他踹上一叶舟。明决将林桑储也放上舟,而后与穆时、贺兰遥一同登上一叶舟。 一叶舟启航,此次贺兰遥未派上用场,穆时自行解开东山的禁制,待一叶舟穿过药王谷的地界,穆时又将禁制修复。 同一时间,天城议事堂。 陈涟坐在议事堂东侧,问道: “祝恒,昨夜你问我,可否给你些时间。我便给了你一夜,不知这一夜过去,你考虑好了没有?” “陈谷主说给我时间,却仅隔一夜,又迫不及待召集众人,在此逼问于我。” 祝恒用茶盖撇去杯中浮沫, “陈谷主如此急切?” 陈涟抬头看向祝恒,说道: “我想尽快处理完这边之事,回去看望徒弟。祝阁主也盼着早日见到林桑储吧?你应当能理解我的心情。” 祝恒轻抿一口茶,说道: “我确实想见桑储,但你要知晓,我若承认罪名,天机阁便要更换阁主。此乃大事,并非儿戏,怎能一两日便有结果?” “陈谷主,此事已有定论。证据确凿,你自己也承认认罪书上是林桑储的笔迹与灵印,你还想如何抵赖?” 陈涟站起身来,声音中带着些许怒火, “多等几日、数月,等着等着,便将这证据确凿的罪行忘却,当作从未发生过吗?” “如今剑尊飞升,你祝恒最有希望成为新的正道领袖。再过数月,你地位稳固,呼风唤雨。届时你若仍不肯认罪,谁又敢逼迫你认?” 陈涟掷地有声地提出要求: “所以,趁你尚未一手遮天,我必须为此事讨个结果。” “急切是急切了些,但我并未冤枉你。有如此多仙君亲眼见证,我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动手脚。祝恒,别抵赖了,该认就认吧。你若认罪,众人还会看得起你。” 议事堂内,聚集的修士们压低声音议论此事。 “让林仙君去刺杀陈谷主,祝阁主究竟如何想的?陈谷主大乘期,林仙君化神期,祝阁主真是毫不怜惜徒弟的性命。” “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 “唉,若此事属实,可不能让这种人成为正道领袖,到时别的州还好,我们中州必定要遭受诸多压迫。” “无论真假,我们都要受压吧。如今的天机阁已是一言堂,这不正是未来整个正道的缩影吗?” 祝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笑一声,将茶杯置于桌上。 坐在最前排的君月怜说道: “祝阁主,有些事你做没做过,无人比你更清楚。做了就认,没做就不认,给个明确的态度吧。” 后面纷纷传来附和声。 “就是啊。” “若没做,直接不认便是,有何为难?” “莫非是为护着徒弟?” “一个背叛自己的徒弟有何可护?” “祝阁主,表个态吧。” 天剑阁的长老说道, “早些让此事有个结果,解开天城的禁制,我们也不能一直留在此处啊。” 来自这些修士们的言语和目光,将祝恒置于炭火之上。他必须尽快给出一个结果,若迟迟没有回应,便会被冠上“心虚”的帽子。 祝恒看向陈涟,问道: “陈谷主,我若认罪,你能否将桑储送回?” “祝阁主,认罪只是开端。” 陈涟对祝恒的话未置可否, “认罪后,你需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卸去天机阁阁主之位,将自己交由药王谷处置,做完这些,我才能放过林桑储。” 陈涟潜在的意思是,若祝恒不认,药王谷绝不会轻饶林桑储。 祝恒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双眼放空,闭目片刻后又睁开,望着正等待他抉择的陈涟,露出遗憾的表情,仿佛认输一般。 “让桑储刺杀你,确是我的安排。我会妥善交接天机阁事务,一个月后卸任阁主之位,此后,任你处置。” 祝恒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修真界众人, “我不会违背承诺,还请在座诸位见证。如此交代,陈谷主可满意?” 议事堂内一片吸气声。 “不是吧?他承认了?” “身为正道,竟让弟子刺杀其他门派的掌门,他简直目无王法!” 陈涟仍不满意,对祝恒说道: “祝阁主,你得与我立契约。立了契约,我才信你这两面三刀之人所言。” “可以。” 祝恒敢认罪,自然已做好立契约的准备。他站起身来,与同样起身的陈涟走向彼此,在相距仅两尺时停下脚步。 祝恒将声音压得极低: “你满意了?” 陈涟此时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祝恒,为给你搭这戏台,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是吗?我是否该向你道谢?” 祝恒眼中染上笑意, “你搭的戏台确实不错,很适合为你自己送行。” 陈涟完全未料到祝恒的反应,尚未吃惊,便听到“哐”的一声。 议事堂的门被人踹开。 穆时扯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药王谷弟子,将其拖进议事堂,推到陈涟与祝恒之间。 祝恒退后一步,转身回到正对着议事堂大门的首位,从容坐下。 议事堂里的修士们中,有几人认出这名药王谷弟子: “那不是乌平吗?” “乌平?他不是受了致命伤吗?” “他看起来似乎并未受伤啊?” 陈涟惊愕地看着不该出现在此的乌平,又看向将乌平带来的穆时,语气慌乱: “你、你不是……你不是回太墟了吗?” 明决来得稍晚一步。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林桑储进入议事堂,走到离祝恒较近的位置,将林桑储放下。他挽起林桑储的袖子,将林桑储手臂上的红色符文展示在众人面前。 莫嘉志凑上前,看到这符文,惊讶又担忧地询问: “明副谷主,我师弟这是怎么了?” “那是什么?” “应该是咒术吧,邪咒之类的,看起来不是好东西。” 穆时趁着陈涟没反应过来,劈手夺过了他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她敞开袋口,捏着袋子底部往下倒了倒。 丹药符器、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一瞬间漏下来,堆成一座小山,险些把穆时给埋了。 “陈谷主,你是真的很有钱啊,不愧是医修。” 穆时一边感慨,一边在这堆东西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来一支玉箫。 这支玉箫是用血玉做的,不打孔的位置刻了几个张扬舞爪符文,看起来非常不祥。 陈涟一见到玉箫,立刻朝着穆时这边扑过来,大喊道:“不要!” 穆时将玉箫抛给明决,反手甩了扑上来的陈涟一耳光。她是个剑修,力气极大,陈涟一个医修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上了。 穆时摸了块手帕擦拭手指。 陈涟抬起头,他顾不得穆时打他的这一耳光了,捂着脸看向明决。 明决握着玉箫,催动灵力。 躺在地上的林桑储睁开了眼睛,他双眼无神,仔细看,幽黑的瞳仁里泛着猩红的血气,颜色与血玉箫、手臂上的符文别无二致。 不一会儿,林桑储手臂上的符文也开始逸散出血色的雾气,他动作有些不协调地站了起来。 穆时递出纸笔。 明决对林桑储说:“写认罪书。” 林桑储接过纸笔,趴在桌子上,只写了个“认”字就不动了,似乎是在抵抗明决的命令。 “他中了邪术,听这玉箫的话。” 明决把血玉箫递给了君月怜, “你们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