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瓯自昏迷中醒来，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满身鲜血或满身绷带地瘫在地面。可他只是穿着他原本那件宽大的白衣，毫发无损地躺在白沙原上。　　 “终于醒了啊。”　　 天使的声音自近处传来，但纳瓯却看不见那残翼的身形。　　 “等下！”纳瓯应激似地腾身站起，仍心有余悸地问道“刚才那个大到夸张的机甲呢！”　　 “不用担忧哦，它已经被清除了。”　　 “清除？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清空、删除、delete。”　　 “啥？”纳瓯迟钝了片刻才想起来这里是虚拟世界“你是说，你有清除那样的强大东西的能力？”　　 “不，怎么可能。”天使的声音略显无奈“我只不过是可以借由你的名义在一定程度上调动某项高级管理权限以执行对目标物体的强制清除。或者用你们更易理解的说法：我可以帮助你开‘金手指’去清除所接触的目标——在一定情况下。”　　 纳瓯并未感觉这哪里有更好理解，或许是因为刚经历过激战的他身心仍疲惫不堪，又或许是他的肚子正咕咕作响扰乱了他的思路。　　 “喂，天使。有什么吃的吗？”　　 “吃的？”天使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在指你想要摄取食物吗？这可能是你刚苏醒还没有适应这里的关系吧。但实际上，你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在虚拟空间内你的能量都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足。会感到饥饿只是你的意识还没有适应，稍微忍耐一段时间就好——”　　 “不，不行！”纳瓯斩钉截铁，又有点无理取闹似地回答“开什么玩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刚和那么大座跟山一样的机器人激战完，连顿饱饭都不给吃？不行了，玉玉了。”　　 说着纳瓯快步走到空气墙边蹲下，用手指在白沙上画起圈圈并在口中小声念着诅咒的话。　　 “这？”天使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稍微计算一下能量储备之后，天使决定先做出一点让步：“……真是的，总之我给你吃的就行了吧？”　　 食物的气味引得纳瓯回过头来。沙原中央突然出现的桌椅上已经摆好了餐具。纳瓯飞一般地跑到桌边，满怀期待地掀起那餐盘上玫瑰金色泽的西餐式半圆金属餐盖。紧接着展现在纳瓯面前的是——一碗杂色的粗米饭、一颗半指长的小鸡蛋、一滩纯白无味的碎豆腐以及一盘油乎乎软塌塌的小白菜。　　 “……冒昧问一下，这是什么。”　　 “你要求的食物啊。怎么了？不能吃吗？”　　 “倒也不是不能吃。”纳瓯紧蹙着眉头“但是。这里不是虚拟世界吗？你就不能，整点儿更高级些的食物吗？”　　 “不好意思！”天使迅速道歉，但她的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歉意“这里是虚拟世界而不是幻想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事物仍是需要遵循‘法则’而存在的。正如我刚才所说那样，进食只是一种你们自现实中遗留下来的算不得高效的获取能量的习惯。食物只是一种具象化的能量载体。根据转换映照的模型，食物的直观品质也与其本身的能量质量相挂钩。越纯净、密度越大的能量更简单地被吸收，能映照出的食物品质就越好。越多杂波、纯度越低的能量吸收时需要耗费的处理量更大，映照出的食物也就品质越差。现在构成这些食物的能量都是由刚才那些残破清查体上取来转换得到的，当然好不到哪里去。我确实可以想办法让它们看起来更好一些，但那样只会徒增不必要的能量损耗让它们的味道变得更差……喂？你有在听我解释吗？”　　 “嗯嗯，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呢。”纳瓯沮丧又心不在焉地回答“就是你可以让它们看起来好吃点但你不愿意是吧。”　　 “你这哪里是理解了！”　　 “那不能改变食物的话，更改一下餐具总可以吧？就改成那种：不锈钢制的圆角矩形的，左上角一个放汤碗的浅圆凹陷，中偏右下一块儿盛饭的大槽。左短边一个菜格，上长边两个菜格的不锈钢盘可以吧？”　　 “这倒是不难。”餐具在纳瓯面前迅速被无形的大手捏成纳瓯所描述的形状“这样会改善什么吗？”　　 “不。”纳瓯端起那和食堂餐盘一模一样的不锈钢盘“但至少会让这些糟糕的食物的存在看起来更合理一些。嗯……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好吃一点。”　　 “随你了……”天使又一声叹息“那么。就趁你现在吃饭的这段时间，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作为‘虚罅’的城主的职责。那么首先——”　　 “那么首先！”纳瓯把饭菜塞入口中，举起筷子打断道“首先我有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当你那什么城主了？”　　 “欸？”　　 “起码在我印象里，我可从没有说过我要舍命和你一起去对抗那么大个的战机那种恐怖的东西啊。”　　 “啊？”　　 “而且，在这个被空气墙包裹住的什么都没有的数十米见方的荒芜白沙原上还说什么城主？连业主都比不上吧。”　　 “可！”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纳瓯闭着眼夹起菜来摇头晃脑地说“天使姐姐你刚才自己叨叨了那么久，也稍微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好不好？我刚莫名其妙被从昏迷中唤醒，像个异世界来的穿越者一样对这里一无所知。脑子里乌七八糟地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记忆碎片，还没能理清楚状况呢就要跟义体杂鱼搏斗。好不容易力克千钧就突然又要和一座强到离谱的机械巨兵对决。拼命打完了好不容易在这里吃糠咽菜休息一会儿，你又在说这说那搞得不得安生。实话实说，我现在别的都不关心，我只想好好吃饭、洗澡、睡觉。至于在这啥也没有的地方当什么沐猴而冠的城主？天使姐姐您还是另请……”　　 某种预感让纳瓯停下伸到嘴边的筷子，紧接着下一刻，一声自下而上尖叫险些连他的饭盘连人一并掀翻。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就不当了啊！”天使的尖叫声穿破纳瓯的鼓膜在他的颅中激荡“我刚才可是冒着被追踪清剿的风险才给你开的金手指把你救了下来！还动用了我的紧急能量储备才帮你疗好伤啊！我可是敕封给你人类可得到的第三高的称号，你怎么能这么不屑一顾啊！现在我能量低的连自己的形态都快维持不住，再重新积蓄能量找其他人的话至少又要数十年啊。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啊！”尖叫声突然停下，片刻后响的是天使恶魔般的絮语：“……不，也不完全是没有办法。趁现在你体内能量还没有完全融合。现在把你休眠冻住然后再把伤口中给你补给的能量抽离出来，应该能止损不少。助人进入休眠也不会违反行为准则。好，就这么——”　　 “别别别！天使姐姐有话好商量别激动！”纳瓯这时才发现刚才那尊与他躯体同宽的天使像已经微缩成了指甲盖大小，正像个挂坠一样吊在胸前摇晃着向他的心脏冲击。“别！别激动，天使姐！”纳瓯连忙将正在愤恨地喊叫着的天使像双手捧起放在面前。“我刚才，刚才只是不清楚状况口嗨两句而已。我那是，就，悲惨打工人的日常口腔体操罢了。发泄一下情绪所说不代表所做！就是那种天天说‘不干了、不干了。’然后接茬连班倒是一个道理。虽然不见得是自愿……但那不重要，总之就是。城主嘛！既然这个称号已经敕封给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对自己该负责的事情负责，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人啊。不就是城主嘛！我当了！啊哈哈哈……”　　 天使像保持着与最初时一般的双手掩面的姿态，以一种像是泪水哭尽后似的幽怨阴暗的语调询问：“真的？”　　 “当、当、当、当然！”　　 “虽然根据协议我们不能对人类进行心理检测。但我希望你最好是诚实的。”　　 “那还用说！诚实就是我最大的特点啊！不就是当城主建设城市么！现在就开始！”纳瓯披上反光背心戴上安全帽，切换为人格：工地打灰人。“给我一把铁铲！我现在就开始动手给你挖一个地下城出来！”　　 “倒也不至于。”天使语气回归冷静“在我们自己的城领上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手段。建筑或地形的塑造由我来完成就好，规划方面我也可以给你提供建议。只是大规模的兴建必须要由你来下达指令。”　　 “嗯。”纳瓯扶额高速思考“那就。先盖一个能当作蔽身处的小房间？”　　 “好的。”　　 天使半折的羽翼散发出幽蓝荧光。纳瓯的面前霎时间白沙飞旋，仅数秒内一座由压紧沙石制成的小屋就此拔地而起。　　 “毛坯建造完毕。如有不满意之处可以由我修改。”　　 “嗯……”纳瓯看着面前这座火柴盒似的土坯房：墙面粗糙不平、窗小采光不好。即使是现在的纳瓯，很难称其为令人满意。然而，此时的纳瓯却感到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躁动，就像脑内有千百个人格在把各自的规划向纳瓯一并倾诉。这些规划挤在纳瓯脑中，让他不自控地开口说道：　　 “哦哦！不错吗！只是窗子可以大一点增加采光，然后上面改成红砖斜顶的再加个小烟囱。然后另一边搭一个成中世纪那种螺旋楼梯的哨塔，上面再弄个烽火台或者挂一个警钟。然后哨塔下来个足够宽旷的大露台再加个下午饮茶的地方。围出一个前院来种点向日葵、豌豆，后院来个带游泳池或水池的种点水草、香蒲。虽然这地方面积有点小，但咱们可以高立体式建筑。在上面盖农场、晒谷场、养殖场、制皮场——”　　 “不好意思，我只是区区一个意志体而不是什么万能的许愿机。”天使无情地打断了纳瓯有关他宏伟蓝图的吟唱。“正如刚才提到过的那样，这里是虚拟世界而非幻想世界。我并不是不能生成你刚才要求的那些东西，只是需要能量。”　　 “能量？”　　 “简而言之：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除意识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可被归为资源。而资源也不外乎两类：静态的信息和动态的能量。譬如说这座房屋，你刚才吃饭的餐盘。它们都是以静态的信息形式存在。而要将它们重塑以及维持形态，就需要耗费相应的能量。具体的数值核算由我负责，我会在你将要做出决策的时候以更直观易懂的方式告诉你决策的后果。就比如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如果现在我强行依照你刚才的规划进行施工的话。我们全部的能量储备都会被榨干，并且还要不得不将舍弃领土来让维持虚罅稳定的界墙缩短，否则数小时之内界墙就会因缺少能量而失效。然后你我，主要是你，就会被卷入混乱的信息流中粉身碎骨。”　　 “嗯……”纳瓯紧抿着嘴唇“那我该怎么去获取能量？”　　 “自然就是要去外界采集、狩猎，攫取资源。而且目前只是单枪匹马的我们还必须小心谨慎，最好不要被那十七城领的侦察兵给发现。因此我们最初能活动的范围也比较有限，目前只有一处荒原比较适合行动——”　　 “很好！那我们出发吧！”　　 “诶？现在吗？”天使诧异地看着不知从那里取来一柄匕首正半跪于切磨箭尖的纳瓯。天使为城主人格切换而设置的特殊提示音响起，提示城主人格切换为：拓荒游侠+迷信神棍。　　 “城主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动力？”　　 “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啊。看到了在不远后的未来的场景——”　　 罗宾汉一般装束的纳瓯挽弓站起，射向一副不知道哪儿掏出来的被抛起的塔罗。箭矢凌空穿过飞散的塔罗牌间，将一张愚者及世界钉上界墙的墙体。　　 “吾城将自虚罅破土而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