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瓯并不清楚所谓的“领授”是什么意思，但“塔”这一字眼便足以引起他的警觉。老人幽灵怀抱着不存在的立方体，快步地从仓库已坍塌的后门中溜出。纳瓯跃回地面，跟随着老人一起挤入一处夹在高墙之下、脚手架似的小道。高墙外，清查体漫无目的的‘幽灵攻击弹’自正如雨点般撒来，透过高墙上数个已被凿穿的弹孔射入城中。纳瓯张开机关伞，左闪右躲地避开流弹。而老人幽灵则显然驾轻就熟，不急不缓地循着安全的路径向前走去。　　 在沿着城镇环绕过约四分之一个圆周的距离后，老人幽灵从数米高的脚手架上跳下，落入过去曾堆放着的已不存在干草垛上。而纳瓯只得咬牙跳下，无缓冲地落在地面。　　 老人幽灵走入一片广场。这里林立着数十具十字形的木架，每座木架上幽灵痛苦挣扎的幻影与当下悬挂于其上的森白骨架重合着映入纳瓯瞳孔。老人幽灵神经质地、一蹦一跳地穿过木架下方。向塔前已宕机许久的机械卫兵诉说着什么。具体内容纳瓯则完全没有在意，因为在纳瓯的视野里，只余下了他面前这座已断去尖顶的高塔，以及悬停在其上的巨鹫。　　 “冷静些城主！”　　 但现在纳瓯根本听不进天使的劝告。他冲至塔下，挥出钩锁套在塔外沿的尖角将自己拉起，身体腾跃在空中时即再甩出钩锁。钩锁抽打在塔身的声响在空气中刺耳地回荡，纳瓯已经完全不在乎隐蔽，一心只想在那巨鹫察觉之前靠近它利用金手指给予其致命一击。　　 转眼间纳瓯踏上领授塔残余下的最高一层。或许是塔内的某种保卫装置被触发，自墙体内两个胸口暗闪着红光的幽灵蹒跚走出。纳瓯向脚下甩出一枚烟雾弹当作隐蔽，然后踏在断墙的最尖端凌空跃起。操起手弩将束绳的弩箭射向巨鹫。极限距离下弩箭箭头的倒刺钩上巨鹫的翎羽。纳瓯呐喊一声，将自己扯向巨鹫。　　 “目标解析中。”　　 在纳瓯纵身攀上领授塔的一瞬，天使就明白再做制止也是无果。她将全部的算力集中于对巨鹫的探测。同为领地意志幻化为的巨鹫拥有极高的体系复杂度。天使不可能进行像对等阶为清查体傀儡的从天机甲那样瞬间完成扫描。天使只求能度量清纳瓯将与巨鹫接触的方寸再模糊地划出一个能包裹住巨鹫的空间，以在不伤及纳瓯的情况下将巨鹫强行删除。　　 “解析进度：33.3%；51.4%；77.7%；84.5——”天使冷静地检查着解析进程，同时调用函数与纳瓯的行动路径进行预测拟合。计算的结果是：　　 时间不足以完成解析。　　 纳瓯的手指触碰到巨鹫羽毛尖，但金手指并没有如他预想中般启动。纳瓯的手随着惯性插入巨鹫交错钢针般的羽根处，触碰到羽毛下盈满能量躯体又立刻如触电般被弹开。　　 “嘎啊！”　　 受到袭击的巨鹫苏醒过来，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腾空飞起。失去平衡的纳瓯手臂被绳索牵拉着，在巨鹫卷起的紊流下如一片枯叶般摇摆。纳瓯挣扎着抓住绳索，试图再用力将自己扯近巨鹫。可巨鹫只是振翅一挥，就将纳瓯那半腕粗细的绳索挣断，将纳瓯向领授塔的坚墙上甩回。　　 “砰！”　　 纳瓯即时撑开机关伞，并将提前在怀中提前引燃的爆竹洒下作为反冲消减去冲击力。才得以免于整身撞上石墙动弹不得的下场。纳瓯试图乘在机关伞上从墙壁上滑下。但那伞尖只是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留下两三道极短的划痕就和纳瓯一起翻滚着落入土中。纳瓯的忍者装束下大面积的皮肤被擦破。血液裹挟着辛辣的痛感渗出他土色的衣装，汗水连带着兴奋的战栗与地面荡起的灰尘混合。纳瓯全然不顾身上所承受伤害，抬头越过木架上仍哀嚎着的幽灵直视向巨鹫。而巨鹫则展开双翼悬在空中，回敬纳瓯的是沉浸于纯蓝幽火中的眼瞳。　　 纳瓯再次向巨鹫扣动手弩扳机。在刚才冲撞中受损的弩身发出一声尖鸣，弩箭轨迹发生偏转，只勉强飞行到与领授塔残余部分平齐的高度就坠落下来。巨鹫就此知悉了纳瓯的攻击范围，俯冲降下贴在纳瓯的射程边缘上悬浮停驻。　　 “可恶！”　　 纳瓯转身逃离。巨鹫滑翔着紧随其后。巨鹫并不亲自发动进攻，而是仰头凌空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号。那骇人的声响在刹那间响彻城镇，涌入纳瓯的鼓膜。纳瓯感到有什么正在自己的体内翻涌，冲上他头颅，撕裂他目后的血管，让他的视野溺入一片殷红。木架上透着红光的幽灵失去束缚落到地面，扭动着哭号着向纳瓯扑来。纳瓯耗尽半坏的机关伞最后一丝耐久格挡开攻击。闪入一处狭窄的小巷。四五只幽灵被彼此的体型卡住，无法再做追击。　　 巨鹫甩动双翼射出数根翎羽。那些翎羽嵌入墙体，迅速融化流淌成粘稠的猩红液体。纳瓯在那些液体在地面淤积成片之前找到间隙跃起，一左一右蹬踏着墙面跳上房顶。巨鹫调整高度如影随形地跟来，庞大的身躯悬于纳瓯头顶投下可怖的阴影。巨鹫翎羽扭转映射出诡异迷离的色彩。接着巨鹫奋力震起一股疾如利刃的风旋。　　 “嚓！”　　 可巨鹫瞄准的却并不是纳瓯。疾风冲向那比房顶更高数十米的护墙，在那摇摇欲坠的木板上留下乱刀劈砍似的破口。墙外雨点般打来的幽蓝弹丸穿过破口、裹上红色弹衣向纳瓯倾泻而来。纳瓯左右腾挪着躲开弹雨以及弹丸破裂后绽出的毒雾，脚步点过房檐片瓦亡命般地狂奔。纳瓯掠过残破不堪的建筑物顶端，纵身越过拘束服幽灵倒下的广场。此处距入口的窄门仅距数十米，只要再跨过这数十米的距离纳瓯就能逃出。　　 但巨鹫不愿留给纳瓯这样的机会。　　 巨鹫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飞堵住纳瓯的去路。它挥起双翼，强大的风压迫使纳瓯停下脚步。风于数秒内停歇，纳瓯放下护目的手臂：在纳瓯面前，巨鹫完全舒开庞大的身体，恣意展开广阔的三翼。它参天的躯体如蕴藏神权的图腾，如投射威权的巨像。黑金的色泽自巨鹫背后镀上辉光，无声地宣告它身为此地意志的统治权能。　　 “咻！”　　 纳瓯扣动扳机，弩弦推动箭矢射向巨鹫。而那箭矢并非自纳瓯的手弩射出，而是自纳瓯安放在入口处哨塔顶端的装置中。一根尾部捆有尼龙绳的尖头如鱼叉般带有倒刺的箭矢刺入巨鹫的副翼。巨鹫连忙去挣脱。但那束在箭矢上的尼龙绳并未被固定住长度，因而可以随着巨鹫的动作自由伸缩。　　 纳瓯举起手弩，一边后退一边向巨鹫接连不断地开火。受到攻击的巨鹫也顾不上那些尼龙绳，继续向纳瓯发起追击。纳瓯以惊人的灵活性在建筑物顶端腾跃。于此同时被纳瓯藏在各建筑物的装置将箭矢射向巨鹫，虽然巨鹫有意闪躲，那些束绳箭矢依旧有过半扎入了它庞大的躯体。巨鹫在空中翻腾着，如同一只被胡乱牵拉的风筝。可虽然如此，巨鹫仍有速度及灵巧的优势。巨鹫很快就封锁住纳瓯的去路，将纳瓯逼至仓库残骸顶端断裂主梁的尽头上。　　 “呼——”　　 纳瓯停下脚步，没有反抗，没有格挡。他只是面向巨鹫袭来的利爪，闭上眼，深呼吸，张开双臂，向后仰倒。纳瓯如一片枯叶飘摇落下，显露出他隐藏在断梁尖端的装置。箭矢射出扎在巨鹫的胸口，因与扑下的巨鹫更高的相对速度而插得更深更牢。纳瓯按下藏在手中的遥控器，装置内的机关同时将尼龙绳锁死，十余根交错的尼龙绳如同一张密网在瞬间将巨鹫定死在半空。纳瓯扭转身体挥出绳索，挂住巨鹫的尖喙将自己拉到巨鹫的近旁，纳瓯伸手攥住巨鹫的翎羽，大喊道：　　 “就是现在！发动金手指！”　　 可并没有谁给纳瓯回应。　　 “天使！你在犹豫什么啊！给我把它删除掉啊！”　　 “不可以、办不到。”　　 纳瓯无比震惊地垂下头来，天使掩面的半身塑像在他的胸前震颤着。纳瓯想要呵斥，想要质问。可他只刚一开口，喉中就被灌满了被巨鹫挥起的气流。纳瓯视野中只残留下巨鹫挣脱束缚怒起振翅的残影，就沉入一片血瘀色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