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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张回来了

   没几日后,一架从非洲驶来的飞机降到了新机场。下飞机的张沐宸面色黝黑,大臂白皙,更比从前瘦了好几圈。   刚上出租车,他就先在视网膜的地图上随便挑了个近地儿,把地址投向了司机的脑贴。   司机没给好脸色:“倒霉,怎么又是个短途。”   张沐宸笑眯眯对司机说:“师傅,我知道规矩。我家地方尴尬,不近不远的。这不是怕您拉一趟吃亏么?之后啊……您用刚才的地址拿个短途证明,实际上咱们自个儿跑自个儿的。放心!我从前跑过好多次了……短途证明是不是要求一小时内回机场?就你们的技术,一小时肯定能回来。”   司机喜笑颜开,把油门踩到最大:“得嘞,哥儿们上道。”   风驰电掣中,司机趁着开过减速带的空挡,先瞄了瞄后视镜里的张沐宸,又回头看了看脑贴视野下的对方,不禁笑了出声:“大哥你这皮肤吉利啊。刚进车时我就见你金光闪闪的,特效真足。”   张沐宸拍了拍不存在的红色锦缎说到:“酷炫吧?领优惠券时老费劲了,又是转发又是邀请的。总算以最低价拿下了这款虎年限定的财神爷皮肤,也好讨个吉利。”   “嗨……我去年也看好这款皮肤了,不过媳妇儿不让买,说虎纹冲我……看您穿得这么精神,今年我也去搞一套。说回来……大哥您从哪里回来的?怎么身上晒得黑一块白一块?”   “哎,别提了。公司外派去非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其他念想,这才辞职回了国。其实啊,要是习惯的话那地方挺好,就是太阳大得把人当红薯烤。”   许久没回国的张沐宸心情愉悦,此次回国更带着新的计划,连着话也停不下来,翻心窝地把非洲的见闻讲给司机听:“说到非洲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不惯,尤其是那儿的番薯。绿叶菜更别提别提了……基地离菜场太远。于是我们就哐哐种地,在基地里种满了菜。这几年来,我愣是把农药啊,助长剂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给背全了。您问背那个做什么?为了更好种菜啊。您知道干什么都是要吵架的,种菜也是——人人都想让别人听自己的。有人说:非洲是黑土地,用滴灌就够。另一人就硬要翻土,说老家全这么干。这时候我就站出来说:’要种地就得先除草,除草就要用丙莠滴辛酯,之后再加点吡唑醚茵伦酯。’大伙被那些名词侃得一愣一愣的,就全听了我。对了,当时基地里的黑哥儿们还问我念的是什么咒,他怎么没学过?我就悄悄告诉他说:’全是刚查的,我也没用过。可别告别人……让我们先把人团结起来,把菜种起来再说……’”   司机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哎,人都说我们京城出租车司机能侃。我今儿算是见识到更能侃的了。”   “嗨,甭提了。那里网还没覆盖全,翻译功能常常不好用,最后还得中英文夹杂着说。您今个儿就当帮我复健复一下语言。嗨……不说这个,咱们说点城里的。师傅,我这么多年没回bj了。有啥变化不?我看新闻里说:无人车彻底落地了,还以为会坐到没坐司机的出租车。那可太吓人了!”   “嗨,甭提了。那些无人车不顶用。”趁着乘着减速躲避摄像头的档口,司机滔滔不绝:“开的比乌龟都慢。一到堵车的时候,那些无人车就全老老实实排着队,旁边的私家车就可劲往里加塞。一塞一个准,车里的人那个急的啊……那北桥还以为没人坐是因为推广不够,于是疯狂发优惠券。还号称什么史上最大大数据,精准匹配不耽误。结果越发,就越多人知道那破车在市内根本玩不转。不过……也不是没影响,夜里不堵车时,我们就抢不过那破机器。对了,和您说个好玩的,有段时候啊,那车不知道怎么会加塞了。但我们可不让它0——它越加我们就越往前挪,大不了都杵着不动,看谁先违反交通规则。治一会儿后就全都老实了,只会在地上慢慢爬。”   说着说着,司机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再说了……咱们能让无人车抢了咱们的饭碗么?那车金贵,少几个零件就自检不起来。有的是办法让它起不了步——我们也不搞破坏,就往感应器上贴胶带。’啪’地一下!歇菜。”司机右手放开方向盘,用力拍了一下空气的屁股。   “可以可以。对了,那端人现在bj用的多么?我刚回来,您就帮我查缺补漏呗。”   “哎,那玩意就更不用说了。我跑了这么久的机场,就没见普通人用过。您想想,那玩意儿多贵啊,普通老百姓用不起,只偶尔在出发大厅瞧见老总身后跟着一个,感觉是充当秘书。但那毕竟是少数……您合计合计:都成老总了,都能雇秘书了,那谁选端人啊?啊,您问平时?在新cbd的大公司用的多。不知道您知不知道:端人刚出那会儿,不还有人说那机器人长得太像人了,立法在视网膜上强制提示么?您要是现在去cbd……对,就现在,他们能通宵干活……就能瞧见路上走的全都顶着一块红色的id牌。不过别说,好看是好看,都快成京城一景了。我如今一载到游客,就会带他们上那儿溜一圈儿——我可没绕路啊,全是商量好的,问他们要不要看才去的。对了,我还想起来了。我家孩子读幼儿园,媳妇儿来不及下班就放到端人托管所托着。您猜怎么着?没几天孩子就会骂脏话了,有些我们还听不懂!把我媳妇儿气的……直问小兔崽子从哪儿学的。结果啊,家长们发现那全是端人教的!它们先去网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学语言模型,就是学网上人说话。等学好了就教我们孩子。您说这哪能行?家长联合举报,一路捅到教育局。这网安组入驻北桥啊,就有我家一份功劳……”   “为时已晚啊师傅,要我说那端人不该被造出来,就该使劲儿抵制!您想想,要是端人从没出现过,您孩子能学到脏话么?”   “可不是,真他妈的。”   在火箭般的行驶速度下,张沐宸很快就到了家。他哼着小曲儿开窗通风,在灰尘和霉菌的陪伴下俯瞰起陌生的“老张家”。等发现自己快认不出熟悉的街道后,他茫然若失地看向天空,接着发现秋天的夜空虽比从前明亮,却还和非洲相差甚远——他和司机聊了许多非洲的见闻,唯独有一事不准备告诉任何人:他见着了舍友说过的,那片美到会移动的星空。但他没感到害怕,而是无尽的愤怒:他不断地抄起泥沙,用力扔向头顶星星,同时骂道:“你别走!你有种别走啊!你过来!你有种就他妈的给我过来!”   头顶的紫红色银河看不到他,仅有飞扬的尘土沙沙落地,结果全掉进了他的头发眼睛里。当躺回床上,睡眠像沙河般冲刷起他的情绪——那夜的愤怒如巨石一般,深深地压进了内心的河床之上。随着生活不断洗刷,无论河床干涸还是蓄满,巨石的尖端依然毫不偏斜地指向北桥。   至于在路上和司机聊的,他大都清楚,只是想听活人亲口说出来——作为现存最大的反端人组织的创建者,他远比司机知道得多:如今,全球的反端人势力已经扩张到了几百个匿名群之多,大有驱虎吞狼之势,端人的推广也被极大地延缓了下来。   而当群中人数日渐增多,他一个人就顾不过来了。于是乎建立了委员会共同管理。但反北桥的事业依然遇到了瓶颈:活跃人数虽然涨到了夸张的数量级,却始终破不了峰值。委员会分析后,认为主要原因是由于激进派和温和派都觉得对方做的太过,纷纷建了小群自立门户的缘故。   来回的拉锯战中,委员会的一员给出了重要的指导意见。那声音如此说道:“我们需要拆分议题,且要拆得足够细分、通俗,普遍。相信我,这样能帮大忙。”   于是在几日后,群聊天室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他问:“端人可以有手么?”   所有人都有手,所以所有人都能发表意见:“同意!没有手的端人就会不像人类。”   另一个人也同意:“对!手是上帝赐予我们的产物。他们的手,是反上帝的手!”   一个暴躁的声音恰时响起:“砍下它们的手!”   当然有人表示反对:“手让端人更加好用。端人是工具,我们的目的是让他们低于我们,而不是令他们不好用。”   “我反对!如果端人没有手,民众就不会用对待人的方式看待它们!”   “完全同意!”   等欢呼沉寂,最初的声音又问:“那端人可以有脚么?”……   就这样,群里的成员就很快分成了四个派别:去手派,去脚派,去手脚派和保留派。在全息的聊天室中,四个派别都在狂热地游行。仔细观察后,张沐宸发现在狂欢队伍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重叠与和谐。提出建议的成员上了线,朝他自豪说道:“如此,最激进的和最温和的,便有了一致的平台。”   张沐宸表示佩服:“吵成这样……我还以为会有更多人退群。”   “我的朋友,人是有粘性的。只需将狂热下放……”成员以一种完成劳作的姿态指向下方,似乎那里有一块巨大的闪亮金脉:“接下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坐收渔翁之利’。”   正巧在台下,一名去手派的成员遭到了第一次冲击。   一名去脚派的成员,高举起缺了小指的手冲向去手派的队伍中,并高声尖叫:“我因为事故失去了手指。按你们的主张,是不是就意味我不是一个完全的人?”   去手派的队伍迅速变成了一个圆形,几个人被孤立在圆心。一人尝试辩解:“我没有,我只是想去掉端人的手而已。”   圆环中有人尖叫:“查查他的发言!”   一个人跳进圆环,张开双臂向众人大吼:“他说过!他说没有手就不会像我们!”他高举聊天记录,指着其中一行:“文中的’我们’明显指的是人类!他说过!”   “人类歧视者!”,“叛徒!”,“没有心肝的家伙!”,“踢他出群!”   怀疑再次爬上张沐宸心头,他问委员会成员:“你确定这法子管用?”   对方回答:“你要相信社群的活力。”   第二天,张沐宸不仅发现群人数变多了,事情也变得越来越简单和复杂。   一名用户跳上位于聊天室讲台,向天吼道:“我觉得!端人可以保留右手!”   “我认为是左手!”   “异端!要说也应该保留右脚!”   “混账!是削去右脚!别忘了我们属于去脚派!”   无序的混乱迅速扩散,张沐宸张大嘴巴,在群里见证了排列组合的现实应用:三个人可以开四个群,这么多人又能产生多少可能?他看见台下的队伍聚合又分散,像极了在大陆上空尽情飞翔,如同绒毯的鸟群。委员会的成员则竖起了大拇指,如此总结:“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主人翁。”   而这次回国,正因为委员会共同商讨出来一个计划:他们打算直捣北桥的核心,直接毁灭端脑。作为计划的第一步,张沐宸登上了c坛的账号,向一名id为“杨文理2126”的用户发出了私聊:“杨兄,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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