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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快乐消消消

   手上的活终于全清完了。王建君和老周走出了“老张家”的超市,拖着寂静的脚步踱向不远处的湘味浓菜馆。   虽然老张早就去了非洲,即便“老张家”已经变了样,他们两人仍习惯称这条街为“老张家”。   现如今,“老张家”的路上没了涓滴的碳烟,少了烂熟的果香,连蚊虫都失了绿化的掩护,迁去了有土的地方。在整洁的街道远方,唯有“湘味浓”还亮着灯,顶着一块老旧,且无法和脑贴互动的过时店标,如同一名顽固老人般地等着最后一批客人。   店内没有其他人,仅坐着老板娘一人。她百无聊赖地绷直手里的抹布,用前端有一拍没一拍地抽着桌面。见王建君和老周进了门,便起身热情招呼:“下班了?”   “别提了。临时又来一堆活,腰病差点犯了。”老周摘下帽子,看了看冷清的店铺:“明知道你们是最后一天,还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算啥,咱们从前关得更晚!孩子他爹,快开火!老周他们来了!”老板娘冲内厨吼了一嗓,又欢喜地朝两人说:“我们啊,把物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没几个能上的菜,但包管够吃。你们想吃啥?”   “您们剩啥我们就吃啥,尽量全点喽。对了,还有啤酒么?有的话就多来些,正巧明天不倒班。”   “早给你们冰上啦。小王你要加点啥不?”   王建君进店时也打了招呼。被老板娘问到时,正盯着仅放了几瓶啤酒的冷柜发愣——从前可没这么少。   一阵愧疚和罪恶感包围了王健君,开始不自觉地用指甲抠起衣服胸口的店标——店标是机器绣的,在搬箱摆货时蹭上了好几道黑色的印子。一番抓挠后,污渍被指甲抹得更匀了,却衬得店标上的文字愈加清晰:“便民超市”。   听见老板娘问他,王健君便抬头回答:“啊……啊,对不起。加个扬州炒饭吧。饿了。还有……能帮我做一份酒酿圆子么?丸子和酒酿我在店里买好了,就是忽然想吃……真的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嘞?老公!炒饭多放点料!”   锅镬火撩后,王健君终于吃到了老张提到过的,那碗“不正宗”的酒酿圆子。但他觉得酒酿很香,很甜,是极其’正宗’的酒酿圆子。又喝了几勺,他已经感觉很饱了——可桌上的菜还有许多。此时,一直以来只闻其声的“湘味浓”老板次也参进了饭局:他的鼻头微圆,头发蓬蓬乱乱的。手上的筷子更成了指挥棒,不停用豪爽的嗓音指挥:“吃这个!这个也趁热吃!这个!那个!你们多吃些!”   老周问老板:“哎,老板?你们怎么留下这么多物件?准备就这么留在店里?”   “还能怎么处理咯?联系好机构明天来收呗……全用不上了。不过嘛……我们准备把冰柜邮回去。”老板轻捏了下老板娘的手,温柔看了对方一眼:“我媳妇儿说,回乡下后想开一间小卖铺——那儿可没有城里这么多无人的便利店。再说了,这柜子自开店就陪着我们,有感情了嘛。”   王健君不敢看老板,只能低头吃菜,不停喝酒。   如今的老周早就倒向了北桥的反面:“要我说……如今的一切都怪端人!你们想想?自那东西和脑贴出来后,这条街都被弄成什么样了?烧烤铺换成了皮肤体验店,拉面店变成了无人店……我还听说在cbd,那些曾经人能干的活也一点点被端人替代了!还好它们太贵……我们这条街请不来这批瘟神!而如今……连你们都要走了。哎……说回来我们也有错,造出了那些傻不愣登的东西。建君你别揪我衣角……我知道!很多东西都有进步……但我就想对老板和老板娘道歉!要是我们当时没听上面的,拒绝做那破烂东西——哪怕做得更傻一些,这条街也不会变成这样!从前……从前多好啊,也没这么多人被迫遭了殃,改了业!”   老板被老周的态度吓了一跳,反倒安慰起他:“也不用这样说哟。我们本来就是背井离乡来的嘛……这里赚不到钱了回家很正常。再说了,就算你们不去做那个什么机器人,公司总能雇到其他人做的嘛?没必要这么想,没必要没必要。”   “哎……那回去后老板您准备干什么?”   “种菜喽。除了做饭我也只会干这个。我听乡里人说啊:现在政府在搞什么端人助农,乡里刚发了一台。这菜种起来啊也和我年轻时不一样——几乎什么活都用了机器。记得从前小时候,光顶个棚就要抬一个小时胳膊,累得很!对了,棚布的价格也便宜了。好像是说……用了什么新材料?现在经过田里啊,眼睛里还会噼里啪啦弹出各种数据——土里缺了什么,要补啥子东西,全列的一清二楚……”   “种菜……”老周刚说出前两字就硬生生截了下来:他是城里人。虽然不知道怎么种菜,却莫名地感觉这是“往下跑”了。所幸从小接受的教育提醒了他,便硬生生地收了口,仅恶狠狠地挤出断续的牢骚:“端人……又是那他妈的该死的端人……”   就在老周还想继续说下去时,一个孩子裹着毯子从后厨走了出来。他揉着眼睛朝老板娘说:“妈妈,我困了……”   老板娘听了立即起身,露出了老周他们从未见过,比迎客时更灿烂的笑容:“快睡吧,妈妈陪你,明天我们就要回家喽!”   老周看着这幕,心里发酸的同时想念起了自家孩子。他对老板说:“孩子长得俊,像你。是要上小学了吧?说回来……我最近孩子上了初中,那儿可有一堆逃不掉的花样:刚入学老师就问家长要脑贴的履历权限。他们可不是用第三方授权问你要的啊,是直连教育局的授权!不给都不行……你们猜学校能看到啥?我爹妈几岁,干过什么,是不是公务员全知道。我到现在也没搞懂:明明学校里禁用脑贴,说影响孩子学习。要权限时倒不忌讳了,一进去就要家长先分个高下……也搞不懂我们的履历和孩子的学习能有什么关系?哎?小王你说话呀,光喝闷酒有什么意思?”   王建君面色通红。他被北桥开除后话更少了,几杯闷酒后头更是半垂半抬。忽然被老周叫到,他打了一个激灵,说起了醉话:“啊!我不会做端人,端人不是我做的……我没用……”   “哎……这小子估计又晃回从前面试了……老板不好意思啊。这人就是这样,老实,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   “没事没事,我们都知道这孩子,是个好人。而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一番夹杂着牢骚的展望后,双方无奈地不舍告别。在没有飞虫的新路灯下,归家的二人刚踏上新铺充电地砖,右眼上方就显示出“正充电”的提示。   老周早对眼中的一切习以为常,只顾着大口喘气。他一手提着一大袋打包盒,一手扶着半醒的王建君:“建君?建君,醒的差不多了吧?你可千万别松手,你小子正提着一袋酒酿圆子呢。当时我问你要带哪几个菜回家,你就指着说就这个。等到家后别忘了放冰箱,这东西容易坏。车快来了……我把定位放了远了些,我们得多走一段路——不过这样便宜!只用付起步价,你丫也给我撑着些。”   有一步没一句的的当口,老周感觉王健君的步子越走越松,只能时不时停下,将对方手臂重新扛回肩上。忽然,老周感觉肩上的手臂恢复了一些弹性,用分不清酒气还是哭腔的语调忽然问道:“老周,你说是我们害了老板娘她们么?””   “胡说什么呢?你刚才不是也听老板说了么?他们进菜、摘菜、洗菜、炒菜。这全费人工,但就算累成这样了,还依然打不过便利饭馆——对方拿料理包朝机器里一塞……就成一道菜了,价格还便宜。网上说:这是大量生产,是市场的进步……但我不喜欢这样……”   老周吃力地向前又挪了几步后,最后无奈放下王健君的手臂:“哎呀我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建君你自己走吧……总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都怪市场!我虽然不懂那些,但所有人都在说:那看不见的该死规律就是这么一会儿事!要知道大家都这么说!更何况,就算要去怪谁,那也是都端人的错!是北桥的错!你知道不?不要摇头,你一定得这么想!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王健君使劲点头,如今的他醉得就连自己的心思都说不清了,只是回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知道……”   等回到家时,王健君已经忘了是怎么被老周塞进无人车的,又如何上楼开的门。而所谓的家中什么都没有,墙壁破烂,信号极差——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他只在放了最小限的家具。   把酒酿圆子放进冰箱时,冰凉的气息略微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接着盯着里头的临期食品发起了呆——眼前这台冰箱是十年前买的,当时被叫做智能冰箱。但现在没人给它开发脑贴应用,于是就成了普通的冰箱。怀着同病相怜的感情轻轻关上冰箱门后,王健君见到了外壁上的合照:里面的老周比现在胖得多,小李穿的随随便便,小郑还没全秃,所有人都精神焕发。更别说小赵的双手修长顺滑,可以流畅运球,眼睛里更闪着光……   王健君用力锤向冰箱,把手震得生疼:他寄于厚望的端人如期愿完成,只不过后期已无活人参与——在开发进度达到7,8成时,公司上层认为端脑不仅能够开发自己,还永远不会生病。当被叫去了18楼时,王健君再次遇到了dy——她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说话时还不时地瞥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正有个有个看不见的铡刀。至于培训中心,那更是许久之前的事了——n+x的赔偿又能不落他人话柄,还能断得清爽。   至于小赵……他的病在之后变得更严重了……最先进入裁员名单的事实让他得了心病,继而又影响到其他——新药物虽然呵护了他的神经,现实中的打击却令他拒绝复健。黄金的半年复健期过后,他的左半手脚依然佝偻。记得上次探望时,对方的手腕上多了好几道划痕。“我终究是没法帮他……”极度的自责下,王健君又砸了一下冰箱,极其用力。   之后的事情发生极快,至少躺回床垫的王建君是这么觉得的。在陌生的公司中,一名不相识的人事问他:“王先生,您履历上写着曽在北桥参与端人项目。我们公司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请问您会做端人么?”   “不全会。”王健君老实回答:“我的确负责过端人的控制系统和逻辑模块……但要完整造出一个端人,是数学家、工程师、材料学家、化学家、程序员以及其他诸多行业一同努力的结果。而说到端人的基础,也就是端脑,不仅需要上述人员的全力参与,甚至还要土木专家建造稳固安定的硬件存放环境。所以,我不会做端人。至少不全会。”   人事随后的评语为:“傲慢木讷,态度不佳。怀疑技术差劲。请招聘员以后好好筛识简历真伪,以免浪费相互的时间。”   于是他从未找到新工作,所以被在超市收银的老周收留,结果就躺在了这里。   诸多烦恼如潮汐一样,将躺回铺盖的王健君卷得此起彼伏,而明天的生活依然继续。为了能尽快入睡,他准备玩上几局“快乐消消消”助眠——这游戏他在编译代码时就常拿来消磨时间,只不远没现在频繁。他还记得:从前的掉落规则由人编写,做得极其抠门,基本一天只给过两关。之后别说四消了,光找三个能连的都费劲。而自端脑接入游戏后,游玩体验大幅度上升。虽然五消加炸弹的组合往往避开最关键的区域,但掉的够多够爽,玩起来极其过瘾。   在如同巴普洛夫训练机一般的特效轰炸下,他渐渐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东西,最终像条狗一般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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