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沥疏雨,水雾弥漫。 叶昭榆撑着下巴坐在桌案旁,繁复的衣袖自手肘铺散开来,四周静谧无比,只余殿外雨打檐瓦发出的啪嗒声。 裴朝一身绛紫色官服,腰环玉带,正端站在殿中,抬眸看着坐在殿上,目光一一扫过呈上去的书册的人,温声开口。 “这是大盛开国至今的皇律法典,共分一十二篇,其中包含五百一十四条法律条文,郡主想改哪一条?” 昨日郡主邀他谋万载功名,身为她的臣子,怎会不应。 而她首先要动的,便是律法。 只见她看了看皇律中的内容,随后抬手将册子扔了回去,靠在椅子上,抬眸看着他,目光幽深睥睨,缓缓启唇。 “每一条。” 他一下愣在原地,抬眸看着高坐上位,从容不惊之人,音色轻缓。 “新朝初立,革故鼎新皆需慢行。” 闻言,只见那人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桌案上的皇律,抬眸看着他,丹唇轻启。 “本郡主不求骤变,但求这里面的每一条都重新修订一遍,好的再好,不好的便剔除,再慢慢加入一些本郡主想要主张的东西,可以慢,但不可以不变。” 裴朝眸光波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缓声开口。 “郡主想从现在就开始修订法典,在登基大典之上将新法雏形宣扬,给所有人一个预警,然后再慢慢将每一条律令修订完善,这样一来,民众与大臣也不至于难以接受后期的变革。” 叶昭榆弯唇笑了一下,赞许地看他一眼,眼底波光涌动。 “然也。” 随后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着看着殿下,眸光剔透,音色清然。 “新朝建立,一切都在一个‘新’字,颠覆旧法,不怕他们难以接受,但也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 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旧法中典型的不合理的几处挑出来,推出对应的顺应民心的新法。” “譬如?” “废除上品官爵世袭制,所有选官制度都以规定的考核为准,不论门第出身,众人皆可参与,必须做到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窗外寒风轻拂,一下将檐角风铃吹动,清脆的声响一阵一阵传来。 裴朝怔愣地看着坐在上位,风华威仪的女子,久久回不过神来,而覆在袖子里的手却不断收紧。 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这句话从他人口中说出,他只觉得是痴人说梦。 寒门哪来的出路,努力半生都不过为世家大族的垫脚石,爬得再高,终究不过下品。 他若没有谢太傅的举荐,不一定能挤进官场,更遑论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那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他便信了。 她将出身低微的他一手捧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如今朝中更出现了第一个封侯拜将的女子,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这官场之中,将再无门第之见。 他眼眸一敛,心中浮现一股热意,抬手朝着上位拱手一礼。 “郡主想要变法,下官裴朝,愿为郡主驱驰。” 叶昭榆大笑一声,眉眼间皆是豪气,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皇律,音色肃然。 “好,那这段时间,便有劳裴相与我一起研究研究这些法典律令,将新法雏形描绘出来。” “裴朝定不负郡主所托。” 叶昭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涌动着涓涓细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她的观念与这世俗颇为不同,若擅自改变律令条文,恐产生冲突,动荡朝纲,得不偿失。 可裴朝不一样,他乃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上。 让他参与律法修订,既能中和一下她激进的想法,又能切实为民众牟取利益,一举两得。 随后两人在殿中逐条翻阅律令,整个大殿中只余书页翻动与纸笔摩擦的声响。 当叶昭榆再抬起头时,殿中光影已由亮转黄,几缕晚霞透过窗扇缓缓照来,飘渺梦幻。 她看着还坐在一旁心无旁骛地抄誉条例的人,起身开口。 “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继续。” 裴朝像是刚被惊醒一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窗外光景,微微吃了一惊,竟这般晚了。 随后起身整理好卷轴,抬手朝着站在殿上的人一礼。 “下官告退。” “去吧,路上慢点。” “是。” 等裴朝走后,她抬手揉了揉微微发涨的太阳穴,随后捶着脖子往外走,两个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从早上忙到现在,竟不见一个人来打扰,太不对劲了。 不说萧瑶那小妮子爱黏着她,就说小谢公子那缠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连阿娘今日都没来叫她吃饭,这太不合理了! 她拖着步子怀疑人生地回到寝宫,看着空荡荡的殿阁,心里的期望一下破碎。 她以为,是他们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连惊吓都没有。 这太不科学了! 她指着空无一人的寝宫,偏头问了问站在一旁的近侍。 “床上的人呢?” 她今日走时,人还在床上,现下连个影都没有。 近侍看了一眼红幔飘扬的床榻,又看向他们郡主,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骨,继续问道: “那永嘉公主呢?” “公主今日出宫游湖去了。” “我阿娘呢?” “陪公主游湖去了。” “我哥呢?” “也去了。” “……” 哪个湖这么受欢迎,要不她改天也去? “郡主可要用膳?” “不用,下去吧。” 室内热气氤氲,一人闭着眼睛靠在汤池壁上,发丝散在水面,好似繁密浮动的水藻。 四周鲛纱翻飞,烛光暗沉,配着朦胧雾气,幽幽撩拨夜色。 “叮呤呤……” 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传来,脚踝处的金铃一步一响,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慵懒,飘扬的鲛纱上映着一道身姿修长的身影,衣袍随着他的走动翻飞不已。 池中之人长睫颤了颤,坠在睫毛上的水珠轻轻一晃,瞬间跌入池中。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缓缓睁开眼睛,热气将本就清透的眼眸氤氲的格外潋滟。 刚准备开口,一只大手便从身后慢慢饶至身前,激起一阵颤栗,随即耳边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亲昵十足,撩拨万分。 “可要本君陪阿榆洗?” 叶昭榆没好气地将胸前的手拍开,转头看着坐在池边的人,长发被雾气沾湿,连羽睫上都泛着湿意,清滟的不似真人。 她压下想抱着人啃的冲动,抱臂看着对方,扬起下巴。 “今日去哪了?” 摩那娄诘随意坐在池边,腰间金链轻晃,将腿垂入池中,悠悠荡着,脚踝处的金铃浸在水中不作声响。 歪头看着一脸不爽的人,勾唇笑了笑,随后低头亲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咬,嗓音低沉。 “游湖去了。” !!! 好哇! 都孤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