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过一回的他们,比寻常的生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那郎君听得这个答案,越发愁苦的脸色终于有了晴开的预兆。 “但是。” 孰料下一刻他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 “但是……”娘子的眼底,也沉着些悲戚,“这天下,又快要乱起来了。如果我们不趁着这机会多积蓄些香火,日后真正乱起来了,我们要怎么活?” 郎君脸上那即将晴开的表情又被冻结了。 郎君没能反驳。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驳斥他的婆娘。 即便他只是平头百姓,他也是生在帝都洛阳、听过见过帝都洛阳诸多风云的平头百姓。比起其他郡县的百姓来,他对时局可是要敏感得多。 一日日的风吹着,云积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大雨就要来了呢? “我们这一家子,都只是寻常。生时,是个寻常人,哪怕死得有些凄惨,但到了这阴世里的我们,也不过是个寻常的阴灵。” “我们有怨气,有戾气,有恶气……” “但这些都不够。”娘子敛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掌…… 原本该是带着厚厚茧子的、完整的手掌。 但现在,却只有一片模糊。 这就是,她死去时候被凝固下来的模样。 “这些不够我们护住自己,护住孩子,护住你。” 娘子抬起头,看着郎君的眼一瞬变得通红,有血色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们哪怕是要避、要躲,也需要有足够的准备。只凭我们当前的积蓄,不够的啊……” 郎君快速地眨着眼睛,想要压下眼眶里翻滚的水珠。 下一瞬,他手紧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打在他的胸口。 阴灵魂体上狰狞的伤口撕裂开,暗黑的血液喷溅而出。 “是我!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们!!是我撑不住这个家!!!” 郎君嘶吼着,面色狰狞可怖到了极致,但就在他身前的娘子却半点不惧。 她滴着血泪,却张开双手,将郎君抱在怀里。 “不是郎主你的错,不是,不是……” 木篮掉在了地上。被小心摘下又仔细地收在木篮里的鲜花、瓜果跌出,狼藉地洒了一地,随后却又被人毫不在意地踩过,贱出一片难看的汁液。 门外经过的诸多娘子看见这边厢紧闭的门户,面面相觑得一眼,停下了脚步。 有相熟的娘子便扬声,往院子里问:“安娘子?安娘子?” 怀抱着自家郎主的娘子哽咽一阵,往院门里应了一声:“你们走吧,今日我就不去了,你们不必等我。” 诸多娘子不是没有听出安娘子声音里的异色,但都没有多问,只回答门里的安娘子道:“那行,那我们就走了,你好生在家里歇歇。” 停在院门外的这些大小娘子们便也散了,提着自家的木篮子潮水也似地往各处街头走去。 那一个个木篮子里,藏着的也都是被收拾得极其精细的鲜花和瓜果,跟此时跌在地上的那些同类相差无几。 快速收拾过,又用了早膳,孟彰再跟孟庙告辞一声,便上了马车,往太学去。 街头巷尾里,仍是挤得熙熙攘攘的人潮。 “……来了吗,王氏的郎君来了吗?” “还没呢!不过庾氏郎君的牛车才刚过去了……” “说来,庾氏郎君也不比王氏的郎君差多少啊。我看庾氏郎君,分明也是华表玉质……” “唉,我们就是些平头百姓,分得清什么华表玉质,什么龙章风姿?不过是一眼看过去,觉得那郎君只似天人,只此而已……” “这倒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氏郎君、庾氏郎君都是这样的天人之姿,也不知道那些龙子凤孙,又是个什么样的风采?” “你想见一见?那容易!听说明日还是后日,太子殿下要往太学去,到时候,我们就能见识见识太子殿下的风仪了。” “你说得简单,但太子殿下出行,必定是坐着太子车驾,仪仗齐全的,能让你见一见太子殿下?!” “这倒未必……” 孟彰眼睑微阖,似乎未将这些闲言放在心上。 到了童子学后,他与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打过招呼,便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等待着今日来授课的先生。 自送走孟彰以后,孟庙便回到他自己暂居的那处院舍里。 取出联络用的异宝,孟庙静静在旁边等着。 很快,异宝中便传来了孟椿的声音。 “阿庙?” 孟庙应了一声,垂手恭敬问安。 “阿祖可安好?” “安好。”孟椿应道,便先自开口问起了孟庙,“这么快就联络族里,可是帝都中发生了什么事?” 孟庙将这件异宝从安阳孟氏一族族里带出,原本就是为了防范万一的。虽然异宝效用不俗,但同样的…… 催动这件异宝所损耗的资源也很是美丽。 即便是家大业大如安阳孟氏,也还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它。 就如现在,沟通安阳郡中与帝都洛阳两边,孟庙原本准备的一个随身小阴域便会空出三成的位置来。 深知这种消耗的孟庙也不迟疑,快速将这些时日以来帝都洛阳这边发生的事情跟孟椿说道了一遍。 孟椿只听着,并没有随意打断,直到孟庙将事情都说完了一遍,他才挑了几个地方细问了一阵。 孟庙一一都答了。 孟椿问过一遍后,沉吟一阵,问:“阿彰不甚待见慎太子殿下?” 孟庙点了点头,又立即替孟彰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