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这几天,项德美一直关注党英明行踪。她通过经济部休假人员报告单掌握了党英明去向,去怀德县亲戚家过年。她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土生土长的冀中人,不回老家过年,怎么跟关外一群土包子穷欢乐。更令她蹊跷的是,据旅馆伙计讲,党英明乘坐的竟然是康德官邸的车。种种迹象表明,此人这么高调行事,一定在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是什么呢?项德美决定进入党英明房间一探究竟。 大年初一晚上,她装扮成清洁工,潜入党英明房间。房间很干净,物品摆放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利落之人。立在床边的行李箱,里面装的是生活用品和一些书籍,无贵重之物。卫生间门口放着两个哑铃,看来他喜欢锻炼,难怪有如此健硕的胸肌。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它物。 “不会吧?康德请来的专家,穷的连屋里的蟑螂都落网而逃,讲给谁都不会相信。”项德美怕党英明有诈,猫腰钻进床底一通翻找,结果造的灰头土脸,连个毛发都没找到。再到衣柜、厕所去翻,同样是毫无收获。她如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望至极。 她怕被人看到,赶紧退出房间,拎着扫把离开。 项德美刚走出房间,迎面就来了一个头戴雪貂帽子、身穿咖色毛呢大衣、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他朝四下张望一眼,见走廊没有人,便蹑手蹑脚来到党英明住的房间,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口,轻轻一拧门吱呀呀的开了,然后悄悄地钻进屋关上门,动作干净利索,不脱泥带水。 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打过交道。项德美迅速在大脑搜索。蓦然,禾田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与进入党英明房间的身影高度吻合。莫非禾田和我一样是来偷窥的?项德美暗叫大事不妙,党英明被禾田给盯上了,必须通知他,及早防范。 她悄悄从工具箱里摸出微型照相机,调好焦距,对准党英明居住房间。五分钟后,禾田鬼鬼祟祟从房间出来,项德美迅速按下相机快门,然后转身钻进杂物间,掏出勃朗宁手枪以备不测。从门缝望着禾田渐渐远去的身影,项德美拍拍胸口,长吁一口说道,“多亏躲得及时,否则撞见,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禾田,你等着,老娘要放大招,再给你玩一把狠的。” “真可恶,又是‘红枪会’,气煞我也!”黄作臣、岸谷雄一被杀两小时后,秘书急匆匆来到梅津美治郎的官邸,将他从睡梦中叫醒。阅完电文,梅津美治郎把文件夹摔到地上,紧接着从墙上抽出军刀,在屋子里疯狂砍杀起来,“大日本帝国神武,不会战败,一定会统治全世界。”秘书吓得赶紧夺过刀,把他扶到椅子上劝导消消气。 耍刀只是梅津美治郎宣泄郁闷,他心里很清楚,自已效忠的大日本帝国早已神武不在,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苦苦支撑,指不定哪阵风刮过便轰然倒塌。 他对秘书说:“‘红枪会’到底是什么组织,接二连三的在关东军眼皮底下作案,杀了我多名爱将,想起来就痛心疾首,此仇不报,我剖腹谢罪天皇。” 秘书给梅津美治郎茶杯添满水,说:“司令官,您消消气,‘红枪会’只是小股反日分子,蹦跶不了几天,禾田正全力缉拿,相信不久就会剿灭。” 梅津美治郎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水溅了一脸,说:“你太小看对手了,他的背后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在支撑,据我猜测,极有可能是延安的共产党。” 秘书找来抹布擦干桌上的水,一脸困惑地说:“司令官,如您所说,那我们真是遇到对手了。别的不说,就说隐匿于长白山密林深处的抗联,牵制我们多少兵力,最后还是没有剿灭,这些人太不好对了,也太难缠了。” 梅津美治郎沉着脸说:“通知禾田,连夜赶到滨城,配合东江警务厅全力缉拿‘红枪会’反日分子。同时提醒他,注意安全,别有什么闪失。” 接到梅津美治郎命令,禾田猜测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舅舅绝不会让他连夜出征。从党英明住所回来,虽然没搜查出证据,他却对这个一穷二白的金融专家产生疑问,在冀东当联队长,多次到天津、北平金融市场玩股票期货,也认识不少操盘手和分析师,他们可是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唯独党英明,穷的兜比脸还干净,不符合常理。很多次他怀疑党英明是共产党,但又没有证据,只能一次又一次放过。 “早知对手如此狡猾,还不如在冀东当联队长,山高皇帝远,小日子舒服着哩!”他轻叹一口气,叫上佐藤,乘坐夜里十一点的火车赶往滨城。 新京到滨城每日来往三趟火车,进出站时间固定,盯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从76号公馆出来,党英明让牛栓柱带领队员回去休息,自已跟李彦龙到车站蹲守,看禾田有没有来。 路上,李彦龙说:“队长,跟你执行任务就是爽,整个战斗只用半个时辰,吃掉两条大鱼,战果颇丰。您就别回新京当卧底了,带着我们在东北打鬼子、杀汉奸,为乡亲们报仇,那该多么威武牛气!” 党英明皱皱眉说:“我也想跟你们痛痛快快杀鬼子,可任务在肩,暂时抽不开身。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掌握敌人一条机密、阻止一项政策出台,其重要性不亚于打一战斗。” 李彦龙骚骚头说:“哦,我明白了,原来隐蔽战线也进行着殊死较量。做地下工作我干不了,反应慢,性子急,容易暴露身份,我还是喜欢锄奸工作,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自参加革命以来,我已经干死9个鬼子,俺娘说还不够,让我再杀10个,把全村人的仇都报了。” 党英明心意沉沉地说:“是啊,我们的小目标实现了,把日本人赶出中国的大目标还没实现,任重道远,短时间内战斗还很艰苦。但曙光已现,你我要再接再厉,一鼓作气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毛主席说的好,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为了全中国解放,我们不怕流血牺牲。” 天气虽寒,二人却热血满满,豪情万丈。 说话间,二人到了滨江火车站。此时已是午夜,出站口灯光昏暗,只有几个黄包车夫在等客。党英明叫上一辆黄包车,让李彦龙上车休息,他守在门口等火车进站。 火车将要进站之际,站前广场驶来两辆吉普车,“嘎”地停在出站口,从车上下来两个日军中佐,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党英明断定,鬼子半夜三更前来接站,一定是军情紧急,关东军派来大人物,说不定就是禾田。他瞪大双眼,不错神的盯着站台,生怕禾田从视线中溜掉。 夜里十二点,从新京驶来的火车缓缓进入滨城站。乘客下了车,拎着大包小裹往出站口走。接站日军进了站台,不停地向对面走来的两个穿便装的乘客挥手。党英明一看,其中就有禾田。接站日军抢过禾田手里的手提箱,嘘寒问暖说些客套话。 确认禾田来到滨城,党英明跳上黄包车,打了一个响指,车夫拉着他和李彦龙消失在漆黑冰冷的午夜…… 由于毗邻松花江,加之上游有个水电站,水轮机组流出的水温度高,导致滨城晨雾缭绕,氤氲蒸腾,五米开外看不到人。 吃过早饭,禾田在军警陪同下到76号公馆勘察现场。 佐藤说:“雾这么大,行车不安全,去了也看不清楚,不如先到江边转转,等雾散了再去勘察现场也不迟。” 禾田说:“司令官着急,我得抓紧勘察现场回新京禀报。近期‘红枪会’反日分子活动频繁,无法无天,得尽快拿出应对之策。”胳膊拧不过大腿,佐藤只好硬着头皮陪同。 禾田所住的旅馆距76号公馆尚有一段距离,中途要过两座桥,加之雾大能见度低,车速不是很快,像蜗牛似的慢悠悠行驶在沿江公路。禾田坐在副驾驶,微闭双目,听着东江警察厅探长袁海英介绍案情,有疑点的,就睁开眼睛问个仔细,让佐藤用本子记下来。 车子开到江桥上,禾田问道:“刺杀省长、厅长的凶器带来了吗?” 袁探长从包里拿出飞镖交到禾田手里。禾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枚飞镖,将两枚飞镖放到左手上进行对比。“飞镖一模一样,可以确定是‘红枪会’反日分子杀害了黄作臣、岸谷雄一。可恶的反日分子,越来越猖狂,从华北杀到满洲来,死啦死啦的。”禾田气的用拳头砸车门。 雾越来越大,如同一张纱网将滨城遮的严严实实,辨不清方向。车子下江桥前,需要过一个缓坡,司机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快速冲向缓坡。说来也巧,车刚爬到缓坡,迎面来了一辆黄包车,因雾大看不清,硬生生的朝吉普车撞来,司机赶紧打方向盘向左转,吉普车重重撞到护栏熄火。黄包车夫见势不妙,撒腿便跑,转身便不见了踪影。袁探长下车去追,被禾田拦住,让司机留下修车,其余人步行去76号公馆。 禾田没走几步,透过晨雾隐约看见桥上站着几个黑衣人,正虎视眈眈的注视他们。 “不好,有刺客!”禾田第一反应是遇到反日分子,高声喊,“快往桥墩跑。” “往哪跑,拿命来!”几个人气喘吁吁跑到桥墩,掏出枪准备射击。几个黑衣人迅速跑过来,从袖口掏出棍棒,对着探长、佐藤就是一顿暴打,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纷纷栽倒,身上血流不止。 禾田见情况不妙,立即躲到桥墩后面,掏出手枪对几个黑衣人连开三枪,由于雾大看不清,子弹嗖嗖从他们耳边飞过。这下可激怒了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高个子黑衣人从袖子掏出三支飞镖,手一扬,锋利无比的飞镖向禾田飞来。早些年禾田在日本陆军大学上学时,练过武艺,懂得躲避暗器技巧,他往地上一趴,顺势打了几个滚儿,两支飞镖擦身而过,打到桥墩上,乱飞火花。 禾田庆幸躲过了一劫,从地上捡起枪再次射杀黑衣人,已为时已晚,就在他勾动扳机的刹那,第三枚飞镖飞来,等他发现转头躲避,已为时已晚,只听“噗嗤”一声,飞镖切掉半只耳朵,顿时血流不止。禾田毕竟受过专业训练,他一看黑衣人对别人视若不顾,向自已连发三枚飞镖,明摆着是拿他命来的,顾不上包扎耳朵,快速冲到桥栏边,探出身子,伸手抱住圆形桥墩,急速滑向湍急的江水中。 几个黑衣人手扶桥栏往下看了一眼,禾田不见了踪影,迅速打扫战场,在浓雾的掩护下,甩掉赶来增援的日军。 新京早晨也有雾,但不大,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房子的轮廓。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失眠多日、好不容易睡着的梅津美治郎吵醒。他懒洋洋的下了床,一脸极不情愿的拿起话筒:“讲!” 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司令官,我是东江省守备队济川大佐,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半个小时前,禾田大佐在松花江桥遭遇反日分子袭击坠落桥下,守备队正全力搜救。” “巴嘎,一群饭桶,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禾田,否则我要你的命。”电话撂下的那一刻,泪水溢满梅津美治郎的眼眶。 他双手伏在椅背上,身子形成俯卧状,试图让自已放松下来。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对于战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在他心中轻于鸿毛,对于禾田,在他心中比任何士兵分量都重,毕竟是姐姐的孩子,一旦出事,没法向她解释。他有些后悔把禾田从冀东调到新京,甚至对自已越级提拔外甥的做法感到可笑,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祈祷他平安归来。 梅津美治郎相信禾田能躲过一劫。作为陆军大学高材生,深谙于单兵防护技术研究,禾田除非被冷枪爆头,否则绝不会轻易被对手制服,即便是身负重伤,亦能临机逃生,这次在滨城市遇险,只是个意外而已,不必大惊小怪,静等他归来。 与此同时,在滨城郊区的一座破庙内,党英明正与除奸队员告别。“同志们,任务完成不错。考虑到鬼子马上搜城,咱们就此话别,来日再会,一同杀敌。” 牛栓柱关切地问:“队长,这个时候返回新京一路鬼子盘查,会不会危险,先跟我们去龙江,等风头过去再回新京也不迟。” 党英明一拳怼在牛栓柱胸口,调侃道:“你们不必挂念,鬼子抓我的本事还没练成,量他们一时起不到多大的浪。前面有个装卸货物的三等站,一会儿我赶过去,搭乘火车回新京。龙江土匪、恶霸盘踞,你们千万小心谨慎,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同志们,再见了,革命成功之日就是我们重逢之时,待到那时痛饮三杯。” 队员与党英明紧紧相拥,眼含热泪,挥手告别。 焦急等待中,电话再次在梅津美治郎耳边响起。他手如触电一般,迅速抓起电话:“讲话!” 电话传来禾田的声音:“舅舅,我是禾田,只是耳朵和腿受了伤,并无大碍。您赶快派人去旅馆搜查党英明,我在跳江时看了一看刺客,身材、背影与他十分相像,我敢断定,此人就是‘红枪会’反日分子。” 梅津美治郎心疼地说:“外甥,你抓紧去医院治病,我立即安排人去党英明住所搜查,如果不在,证明刺杀案就是他干的,格杀勿论。” 十分钟后,一队宪兵直扑党英明住所。 到了旅馆,带队头目不由分说,一脚踹开党英明的房间,紧接着宪兵冲进屋中。 “你们这是做什么?太放肆了!”洗手间传来男人怒吼声。 带队头目循声一看,一个男人从洗手间走出来。“党英明?”带队头目一怔,踉跄往后倒退了几步,贼溜溜的盯着党英明。 党英明往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反问道:“我就是党英明。这么惊慌失措,你不会是活见鬼了?” 带队头目从兜里掏出照片,走到党英明跟前认真比对,脸型、神态、穿着一模一样。他缓和一下口气说:“党先生,有人报告,说在滨江见到你,这怎么解释?” 党英明不慌不忙地说:“有人说我跟嫦娥在一起,你相信吗?拿出证据。” 屋里的日军听后,不由得嗤笑起来。 带队头目臊的脸红脖子粗,踢了一脚身边士兵,骂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滚。”屋里静下来,他接着问,“那你近期去了哪里?有谁证明。” 党英明轻咳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带队头目:“说出来吓死你!” 带队头目不知深浅,吓唬党英明:“快说,说不清楚,找不到证人,就抓你进牢房。” 党英明撇撇嘴,说道:“就你,级别不够。司令官来了,也得给面子。”说着从兜里掏出与康德合影照片递给他。 带队头目接过一看,吓得脸色苍白,磕磕巴巴说:“原来是陛下的人,冒犯,冒犯。” 党英明反咬一口道:“这大过年的,又踹门又盘问的,纯心给我添堵,我要向陛下报告,不给说法就辞职。” 带队头目点头哈腰说:“党先生,我也是奉命行事,还望理解。您还是把程告诉我们,我回去好交差,至于您跟上面怎么理论,我不想参与。” 党英明喝了一口茶,说:“好吧,看你是小喽啰,就不计较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腊月二十八坐康德的车去亲戚家过年,今天早晨康德的车把我接回来。如果不信,可以找司机求证。” “这就好,我也不希望您被无辜冤枉,打扰了,还望谅解。”带队头目领着士兵退出房间。 梅津美治郎得知党英明在旅馆,并没有去滨城,气的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此刻,他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一方面,滨城76号公馆血案随着禾田的遇刺成为悬案,无法向陆军部解释;另一方面,党英明无辜被冤必然向康德吐水,搞不好禾田会成为两股势力博弈的牺牲品。 “对手用刀子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用软刀子。”梅津美治郎一脸踌躇,抓起电话通秘书,“你安排一下,近期我要见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