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带队头目走后,赵国毅身上“唰”地出了一层冷汗,胸口似被压了一块巨石喘息困难。自充当党英明替身以来,尤其是坐上康德专车回家过年,他的心一直砰砰在打鼓,片刻不得安宁。他并不是怕日本人,而是担心被识破,影响党英明卧底潜伏,因此整日提心吊胆。好在他与党英明长得十分相像,加之党英明对他进行培训,因此在日军盘问中未露出破绽。 他抬头瞅了一眼墙上的钟,已是晚上六点,按照之前约定,党英明应该回来了,却迟迟不见踪影,莫非……他不敢再往下想,穿上衣服去咖啡厅等党英明。如果他八点之前不回来,就向组织报告。 为了防止鬼子盯梢,赵国毅借夜色掩护跳墙出行。 赵国毅一路小跑来到咖啡厅,党英明已在门口等他。 “可把我吓坏了,我好怕怕!”他一头扑到党英明怀中。 党英明用手捶捶他的后背,安抚说:“革命人,胆子大,妖鬼蛇神都不怕!” 赵国毅憋不住笑了起来。他脱下身上的呢绒大衣,披到党英明的肩上,说:“物归原主,小心鬼来找你麻烦。” 党英明说:“我乃钟馗也,专杀鬼,多多益善。”说完狂笑起来,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进了咖啡厅,赵国毅把日军找茬的事儿如实汇报给党英明,并说,“当时我若不在屋里,你就是滨城刺杀案的主谋,说不定关东军现在已发通缉令了,好险啊!” 党英明给赵国毅点了一杯热咖啡,说:“什么是狡兔三窟,这就是典范,给不给我来点掌声。不过你到提醒了我,接下来将是一场兵不血刃的苦战,必须动脑、动智、动心,才能险中取胜。你暂时躲避起来,什么时候接着当替身,听我的指令。” 赵国毅呷一小口咖啡,咂咂嘴,细细回味,拿出一副绅士的模样,说:“只要为国驱除鞑虏,流血牺牲在所不辞。” 党英明回到住所已是晚上十点。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有没有外人进入。之前赵国毅和日军来过,明摆着有外人进入,那还检查啥。其实不然,党英明在出门之前,在墙角、行李箱拉锁、床底等隐蔽角落系上头发丝,外人进屋翻找东西,仅凭肉眼难以发现,头发丝一旦折断,就暴露出进屋之人的目的居心。他钻进床底,借着手电光,发现系在床腿上的头发丝折断,断定有人偷偷进屋。 “谁会在我不在家时进屋?”党英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不可否认,进屋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种种迹象表明,受过专业训练,且屋内物品没有动,目的很明确,就是来找证据的。 “不速之客难道是禾田?此人生性多疑,很有可能趁我不在家进屋窥探机密,如果真是这样,就对我的行踪产生怀疑,不得不防啊!”想到这儿,党英明睡意全消,脑海不停运转思考应对之策。 “笃笃笃……”鸡叫三遍,他才恍恍惚惚睡着。不过,很快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打开屋门,原来是关晓娜提着餐盒站在门口。 他哈切连天的打招呼:“美女,太敬业了吧,这么早送餐,哪有心情吃啊!” 关晓娜咯咯一笑:“党先生,都几点了,再睡都吃午饭了。” 党英明接过餐盒,一脸难为情地说:“这事整的,睡过头了。进屋坐会不?” 关晓娜说:“你连被子都没叠,恐怕不好吧!”说完关上屋门转身离去。 党英明迫不及待的打开餐盒,在夹层找到密电:隔山打牛,借机打压梅津美治郎,挤走禾田,站稳脚跟。党英明不由得暗暗称奇,连连称妙,党组织的建议和自已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借“冤”反击绝对是上策,而且必须马上行动,不能拖延,否则夜长梦多。整个新京能撬动梅津美治郎的人,只有康德,虽是傀儡,却因有利用价值,梅津美治郎不得不忌惮三分。 吃过早点,党英明去找严侍卫长,只有他能递上话。 出了旅馆,外面刮起大风,满是浮尘。党英明四下张望一下,发现对面烧饼铺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盯着旅馆,断定是盯梢的,叫了三辆黄包车,让车夫交替掩护前行,到了十字路迅速分开,将盯梢特务甩开。 见到严侍卫长,党英明把禾田诬陷自已是刺客、住所无端遭到关东军搜查等不公待遇讲出来。 严侍卫长说:“禾田太放肆,不把陛下请来的专家放在眼里,实乃大不敬。我向陛下禀报,灭灭他的嚣张气焰。” 党英明说:“我理解陛下的苦衷,但这些人也太放肆了,像疯狗一样,明目张胆的跟踪这个盯梢这个,搞得整个新京人人自危。再不给个说法,我没法干了,宁肯回老家吃糠咽菜,也不这儿遭受非人待遇。” 严侍卫长气的跺了两下脚,转身进宫向康德禀报。党英明在会客厅等了十分钟,严侍卫长匆匆跑来:“党先生,陛下召见!” 在没有见到康德之前,党英明忐忑不安,并不是担心他不给撑腰,或者找借口一推六二五,主要担心他能不能硬起来,敢不敢跟梅津美治郎叫板,如果真如老百姓所说的“软蛋”,就算是搬出天王老子也不顶用,必须从长计议。 康德慵懒的靠在皮椅上,由于室内光线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冷专家,坐!”康德欠了欠身子,疲态尽显,“在哪儿过得年?” 党英明深施一礼,说道:“回陛下,我在怀德县亲戚家过得年。给您请安,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也祝你新年快乐。来新京半年了,干得不错,经济部官员多次表扬你,说你专业精湛,思路清晰,处事圆滑,是难得的人才,看来三贝勒爷推荐的没错。”康德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忧伤的、哀怨的,还有一丝无奈。 “谢陛下,离您的要求还有很大差距,下一步,我要加倍努力,早日振兴满洲经济!”党英明恭维地说。 见康德对禾田诬陷之事闭口不谈,党英明知道他不想碰这个钉子,便试探性地问:“陛下,您觉得我有必要在新京待下去吗?当初三贝勒爷找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挑吃不挑住,但受不了往身上泼脏水,今天怀疑我是间谍,明天说我是刺客,我一个搞金融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喜欢可以说出来,我立马打包走人,到哪儿都混口饭吃,没必要捏造事实挤兑我,太龌龊了。”党英明话语严厉,呛得康德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的事儿就是三爷的事儿,三爷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康德将将茶摔到桌上,气的脸色发青,“侍卫长,通知梅津美治郎,我要见他。” “对陛下不敬,天理难容。”党英明见康德动了肝火,知道他想过问此事,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一会儿梅津美治郎觐见,我是不是回避一下。” 康德说:“你就在这待着,看他怎么解释。” 党英明虽然甩掉特务,但康德却时时被监控,当有陌生人造访,立马有人向梅津美治郎报告。 “这是拿大蜘蛛吓唬小孩啊!”放下严侍卫长电话,梅津美治郎嘴角泛起了苦笑,“禾田啊,你害我不浅。为了保全你,这回我不得不低头。” 一个小时后,梅津美治郎来到康德行宫。见党英明坐在会客厅,他先是鼻子一紧,继而脸上露出媚笑,毕恭毕敬地说:“关东军司令长官梅津美治郎拜见康德陛下,祝龙体安康,洪福齐天。” 康德说:“爱卿免礼,侍卫赐座!” 梅津美治郎向康德深鞠一躬,随后坐下来。 若不是极力控制,党英明差一点笑出声来,如此简单的觐见,无异于小孩儿过家家,根本看不出皇家的威仪,可怜可悲。 寒暄过后,步入正题。康德问:“爱卿,党专家的事你怎么处置?” 梅津美治郎瞅了一眼党英明,说道:“陛下,您是说聘请党先生为关东军经济专家的事儿,近期工作太多,往后延一延,等时机成熟了搞个仪式,让党先生风光体面接聘书。” 康德脸色深沉地说:“这是你们内部的事儿,我不过问。我是问禾田指控党专家在滨城刺杀省长、厅长的事,这可不是内部的事,关系到整个满洲的声誉。”康德给梅津美治郎扣了一个很大的帽子,令他不敢小觑。 “这……”梅津美治郎如鲠在喉,搪塞说,“正在调查,很快就有结果。” 康德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有结果?一年还是两年,关东军能等,还是满洲能等,这个伸手要军费,那个张嘴要吃饭,哪个不需要钱,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填不满坑。”康德几句话怼的梅津美治郎哑口无言。 梅津美治郎陷入沉默中。心想,康德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为了一个所谓的经济专家,不顾颜面,敢跟关东军叫板,这是他赴任以来从来没有的。但事实摆在面前不得不接受。党英明厉害啊,别看年纪不大,把我和康德之间的微妙关系拿捏的死死的,比关东军司令部那些饭桶强百倍,这个人要是效力皇军,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啊,这事儿怪我,下面报上来,我忙于军务,疏于核实,才造成误会,这里向党先生道歉。”梅津美治郎老奸巨猾,把责任揽到自已身上,同时也将了康德一军,想追究责任那就冲我来,与禾田毫无关系。 康德如同捡了大便宜,脸上露出窃笑:“司令官,这么做恐怕不好吧,你乃谨慎之人,怎么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要是传出去,降低将军的威信。” 见康德不依不饶,梅津美治郎反问道:“陛下有何高见?” 康德来了兴致,决定跟梅津美治郎斗下去:“据我所知,关东军有相关纪律和惩戒措施,按法典处置,以儆效尤。至于亲友嘛,就另当别论了!”康德这一拳打得好,令梅津美治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十分尴尬。 见康德不依不饶,梅津美治郎脸红脖子粗下不了台,党英明觉得还欠火候,在一旁添油加醋说:“陛下、司令官,请息怒,不要为我一介布衣大动肝火,我明日递交辞呈,从此不再踏新京半步。” 康德揶揄说:“党先生,稍安勿躁,满洲正是急需人才之际,你这一走,岂不是雪上加霜。司令官会给出明确的说法。” 梅津美治郎随声附和道:“是的,陛下说的对,关东军无论谁触犯了法典,都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康德见梅津美治郎缓和口气,不想把关系搞僵,决定给他个台阶下:“爱卿,这就对了嘛,做个道歉,批评一下了事,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梅津美治郎眯起眼睛,笑了笑:“那就按陛下的意见办。禾田从滨城回来向党冷先生道歉,而后调离关东军司令部充实到作战一线。不知党先生对处理意见满意不?” 党英明一脸愁苦地说:“这事闹的,本来我和禾田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喝酒,没想到他看走了眼,闹出了乌龙。陛下、司令官,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很感激。这事怎么处理都行,我没意见。” 康德用绒布擦了擦眼镜,借由子说:“这眼镜就得经常擦拭,否则一上霜,很容易看错人。我头有些不舒服,得休息一会儿,没别的事,你们退下吧!” 梅津美治郎、严侍卫长、党英明躬身肃立行君臣礼,依次退出会客室。 走出康德行宫,梅津美治郎对党英明说:“党先生,乌龙事件我妥善处理的,不会影响你我个人感情。我希望你能为关东军效力,待遇大大的优厚。” 党英明谦虚地说:“司令官,好意领了,我只是个金融买办,四处混饭吃而已,对政治不感兴趣。再见!”说着上了严侍卫长的车。 路上,严侍卫长不无忧虑地说:“陛下也是没办法,见好就收,你要体谅。至于禾田怎么处置,由他们去吧,你我没必要关心,做好自已的事,也算不枉费陛下的良苦用心。” 党英明说:“梅津美治郎能做出这么大让步,大大超出我的意料,咱也得见好就收,以后还得在人家眼皮底下生存,关系搞僵了,对谁都不利。行了,这一页揭过去了,感谢侍卫长从中斡旋,得以让我洗刷冤情,在新京立足。” 严侍卫长扬扬手说:“自家人不必客气,哪天聚一下,喝点小酒,唠点知心嗑。” 回到住所,党英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脚刚迈过门槛子,突然愣住了,有人从门缝塞进两封信。他觉得蹊跷,赶紧把信拿起来,回过头朝走廊看一眼,见没有盯梢,便关上屋门,查看书信内容。一封信里装着禾田进他住所偷窥的照片。党英明吃惊不小,禾田做出龌龊之事不足为奇,关键是谁这么巧碰到,偷偷拍下来。莫非除了禾田,难道还有另外一个进了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把照片塞进门缝,是好心提醒,还是另有它意。一个个疑问,把党英明的思绪搅得如同一团乱麻,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另一封信装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今夜帝国饭店北海道包间不见不散。看着连署名都没写的纸条,党英明陷入困惑中。他首先想的是黑脖镜子,但很快又排除了,她不知道自已的住址,就算知道,也不会偷偷摸摸的,进出关东军司令部如入无人之地,小小的旅馆更不在话下。他想到了项德美,可仔细一分析觉得不对,她平时很少叫自已吃饭,而且地点也不对,她喜欢吃东北菜,对日式料理嗤之以鼻。 会不会是日本人设的圈套,派人假扮地下党,坐等自已上钩?党英明告诫自已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不得不防。为安全起见,他做出一个决定,从明天起暂歇吃住在办公室。 党英明还真分析的对,邀请他到帝国饭店赴宴的信,就是禾田设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