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爱终于出现了。 不过,出现的方式很特别,女扮男装。 正月十五晚上,党英明吃完汤圆,到附近公园观灯赏月。公园人头攒动,说书杂耍、卖艺卖药、算命看相、测字占卜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党英明买了串山楂糖葫芦边走边吃。在过一座木桥时,有人踩掉他的鞋子,便弯腰穿鞋。刚俯下身,感觉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后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先生,最好不要反抗,否则对你不利。请借步到僻静处说话。”虽然对方极力压低声音,但党英明还是听出端倪,一时又想不起来,就起身跟着来到不远处的小树林。 月亮滑出云层,为大地洒下一片清辉。 党英明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树林里没有人,决定发起反击将其制服。对方似乎早有防备,悄声说:“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我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找你有事相求,不办也得办。” 听对方的话并没有谋害之意,党英明放弃反击念头,低声说:“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我观灯赏月。” 对方把嘴贴到党英明的耳边,说道:“帮我弄张通行证!” 微风吹来,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飘进党英明鼻腔,他不禁眉头一拧,心想,“劫持自已的是个女人啊,而且年龄不大,莫非……”他透过皎洁的月光,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只见鸭舌帽坠下一缕长发,果然是女儿身。 党英明有了底气,说:“不会是倒腾军火吧,抓到会杀头的,干不得!” 对方狠狠地在他腰眼怼了两拳,怒斥道:“严肃点,再扯没用的,一枪崩了你。” 党英明透过体香和嗓音已猜出对方是谁,故意拖延时间:“我跟你不认不识,凭什么冒这个险情,况且关东军也不是我家开的,怎么能轻易开出通行证。” 对方见党英明不唠正题,气急败地说:“再不答应,我就把你在滨城干的事捅出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什么时候去的滨城?都做了什么事?必须说清楚,否则我可不客气了!”党英明怒火中烧,牙齿咬的咯咯响。 “别介,正月十五打架多不吉利,反正我也没事,那咱们就慢慢聊,什么省长遇害、禾田遇刺,我都知道细节,听哪个?”对方紧盯短处不放。 “你到底是谁?少血口喷人。”党英明忍无可忍,决定发起反击。他趁对方用手将头发捋到耳后,猛然一记擒拿锁喉,双臂勒住其脖颈。 “英明,住手,我是巧爱!”鸭舌帽掉落,露出一头乌黑秀发。 “怎么是你?”党英明惊得瞳孔放大,手也不听使唤,把金巧爱重重的丢到地上。 金巧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怒嗔道:“下手挺狠啊,我要是不报上姓名,你还不得拿了我的小命。” 党英明嘻嘻一笑,赶紧把呢绒大衣脱下来披到金巧爱肩上,责怪说:“我说大妹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有事直说,别一惊一乍的,差点把我吓晕了。” 金巧爱娇嗔地说:“鬼才相信你能吓晕过去。行了,我也不跟你磨叽了,刚才跟你说的事儿不是开玩笑,抓紧想办法,两天后我派人去取。” 党英明说:“今晚月色很美,反正你没什么事,不如一起赏月,一会儿我安排你吃锅包肉。” 金巧爱嘴一撇说:“我知道你想说啥,不好意思,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掰扯。”她把大衣脱下来还给党英明。 见金巧爱要走,党英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别着急走,把有些事情说清楚,你为什么老跟踪我?在关键时刻给我添堵?” 金巧爱不屑地说:“好玩!”说着挣脱他的手,快步朝远处的人群走去。 望着金巧爱远去的背影,党英明又爱又恨,冲着挂在天空的圆月吼道:“孽鬼,我是欠你的啊,这辈子也还不清。”月光无语,别样情愁溢满党英明的心头 赏月回来,党英明心烦意乱,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后悔不该去公园,遇到金巧爱这个孽鬼,无端给自已找个棘手的活计。但转念一想,既然被她缠住,躲到天边也能堵得着,着急上火也没用,关键是怎样拿到通行证。 思量再三,党英明决定动用黑脖镜子这层关系。他抬腕看了一下表,刚过晚上九点,黑脖镜子应该没休息,便随手操起桌上的磁石电话摇了两下,话筒传来总机接线员的声音:“您好,要哪里?” 党英明说:“请接宪兵司令部政战室黑脖镜子女士家。” 总机说:“稍等!” “冷桑,这么晚打电话,需要我过去。”很快,话筒传来黑脖镜子沙哑的声音。 党英明立马出现眩晕、恶心症状。他用力的敲了敲脑壳,极力让自已保持头脑清醒:“镜子女士,我倒是希望你来陪我喝几杯,遗憾的是我在外地,山高路远只能望女兴叹。” 黑脖镜子刚喝酒回来,晕乎乎地说:“实在寂寞,我给当地驻屯军打个电话,派个妹子陪陪你!” 党英明差点气冒眼睛,没办法有求于人,只能强压怒火:“妹子暂时不需要。给你打电话有急事相求,恳请出面帮忙。” “只要不倒腾军火,在我这不是事儿。”黑脖镜子不打锛儿地接过话茬。 “镜子女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期手头不宽裕,倒腾点木材、药材。你是知道的,没有关东军的通行证,是无法运出满洲的。所以……”党英明话说半截,试探黑波镜子反应。 “我以为多大的事儿,没问题,明天上午派人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来取。看在老朋友面子上,酬劳打五折,一根金条。” 党英明没想到黑脖镜子这么爽快答应下来,赶紧说:“够意思,回去我安排喝酒。” 黑脖镜子说:“拜拜,帅男人。”随即撂下电话。 党英明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冲着整容镜吼道:“我怎么遇到这么个女人,贪就算了,还她妈的好色,造孽啊!” 次日,新京刮大风,遮天蔽日,一片昏暗。睡在办公室的党英早早起来回到旅馆,等待关晓娜送早餐。一转眼十多天没见到她了,党英明还有些想念,这孩子机灵活泼有人缘,人见人爱。他从兜里掏出一条金条,装进牛皮纸信封,一会儿关晓娜过来求她跑趟腿去取通行证。 八点整,关晓娜满身灰尘准时敲开党英明的房间。 “美女,早上好!”党英明热情问候。 关晓娜把餐盒放到桌上,解下头上的丝巾,忽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说道:“党先生,辛苦了,过年都不休息。这是老板犒劳的粘豆包,黄米面的,趁热吃,老香了。”说着打开餐盒,用筷子夹了一个黄澄澄、热腾腾的粘豆包送到党英明嘴边。 “党先生,你怎么落泪了?”咀嚼着香喷喷的粘豆包,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党英明眼眶溢出,他想起被日寇残害的父母及父老乡亲,他们在,故乡炊烟袅袅、饭菜飘香;他们不在,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如今在千里之外的他乡吃到粘豆包,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情动之处怎不潸然泪下。 “哦,出门被风迷了眼睛,没事的。对了,一会儿给我跑趟腿取点东西。”党英明把准备好的信封交到关晓娜手中,“有人问名字,你答我即可,再问对方名字,答复黑脖镜子,便可互相交付信封。”关晓娜收好信封,起身去取东西。 党英明在豆包屉布下找到组织传递过来情报。上级对他前期工作给予充分肯定,要求近期千方百计阻止金圆券上市,后期主要任务想尽办法搜集关东军情报,必要时整两个大动作混淆视听。处理好纸条,党英明点燃了一支烟,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对于阻止金圆券上市,他已制定好方案,只待时机成熟,突然放出大招,让金圆券胎死腹中,问题不大。最难的就是搜集关东军情报,尤其是高等级军事机密,自已作为局外人,其难度不亚于登天,必须想办法笼络核心机密人员。对于必要时整两个大动作,他已瞄上两个十恶不赦的大汉奸,准备适当的时候来点动静,把水搅浑。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呼啦啦的撕扯着窗棂,发出“嘭、啪”的响声,令人烦躁不安。党英明掐灭香烟,打了一套太极拳,活动一下筋骨,然后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自励的话:“卫我中华,吾辈当自强,逆险而上,浴血荣光。” 临近中午,风停了,关晓娜把东西取回来。党英明招呼她一起吃个饭。关晓娜说:“不啦,还得赶回去上课,有空我请您吃大餐。” 党英明把她送到旅馆门口,叮嘱说:“一定要保护好自已。” 关晓娜点点头,骑上自行车离去。 “笃笃笃……”关晓娜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敲门声。党英明以为是旅馆账房先生来催房费,一边到兜里翻钱一边去开门。“您是?”打开屋门,党英明一下愣住了,站在面前的竟然是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 日本女人见党英明一脸疑惑,深鞠一躬说:“党先生,我是受金女士之托前来取东西。” 听她提及金巧爱,党英明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但却一脸狐疑,最恨日本人的金巧爱怎么有日本朋友,难以捉摸。“请进!”党英明犹豫一下,出于礼貌,把她请进屋。 日本女人也不客气,迈着小碎步进了屋,随即顺手关上门。 党英明怕她行不轨之事,转身去开门,被日本女人一把抓住,说道:“党先生,不要开门,容易暴露。”话音刚落,日本女人迅速摘下头套,露出一张帅气的男人脸,“您不要误会,我是金小姐的随从阿明,咱们在火车上见过面。” 党英明仔细打量阿明一眼,确定无疑,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来,问道:“小伙子,你咋这身穿戴,搞得我没认出来。” “一言难尽,为了保护你和小姐,只能出此下策。”阿明接过党英明递过来的水,咕咚一口喝下去,一脸满足的表情。 “党先生,通行证拿到了吗?”闲聊几句,阿明直奔主题。 党英明手里拿着通行证,并没有交给阿明,说道:“多大的事业,还得找日本人开通行证,能否透漏一下?” 阿明有所防备,含糊其辞地说:“当然是违禁品了,否则不可能劳您开通行证。小姐说了,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党英明不由得笑起来:“行了,我也不过问了,烦请回去转告小姐一声,既然不把我当成朋友,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有什么事别再找我了,我没那个能力。” 阿明见党英明下逐客令,赶紧把话拉回来:“您别生气,我也是按小姐吩咐行事,要是说漏了嘴,就她那个性格,非得把我的嘴缝上。向您透漏一下,小姐搞的是盘尼西林药品,据听说运到华北解放区,至于谁收货我就不清楚了。” 党英明听后,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涌起波澜,怪不得金巧爱行事缜密,原来是跟八路军有来往,不是简单之人。 党英明说道:“我知道了,一定严守秘密。也恳请你回去转告小姐一声,关东军在新京暗布爪牙,一定谨慎行事,切莫被抓住把柄,有些事儿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阿明接过党英明递过来的通行证,连连点头:“一定转告。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为了不让敌人猜疑,您还得配合我一下。”说着将假发套头上。 党英明心领神会,掺着阿明的胳膊往屋外走,边走边做一些挑逗亲昵的动作。出了旅馆大门,党英明向阿明挥手说:“川岛女士,服务不错,下次还找你。” 阿明向党英明行了一个半蹲礼,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这戏演的,怎么看了恶心想吐。”回到屋中,党英明憋不住笑出声来。 连年侵略扩张,日军消耗巨大,处于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境地。为了维持战争机器运转,关东军在沦陷区大量发行日币军用券,并以军事手段将日币强制发行到每一处侵略地。关东军一方面发行“军用票”、伪造各种货币在敌占区混用,以扰乱金融;另一方面以“收兑”“收买”方式兑换银元、铜板和各种物资,强迫人们用银元兑换日币,掠夺人民群众的财产和物资。为应对关东军的金融掠夺,东北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同侵略者开展金融斗争,一次又一次挫败敌人的阴谋,从而保护了根据地军民的生产生活。 满是赌徒心态的关东军不甘心失败,梅津美治郎召集关东军各军司令官、伪满国务院总理大臣及各伪省长,共一百二十余人参加的绝密会议,炮制出一份在军事上打击、在经济上打压的“双打计划”,由于文件是绝密和机密两级,简称“双A行动”。包括张景惠在内的伪满高级官员,对“双A行动”也是胆战心惊,一旦实施,将给东北军民带来沉重打击。党中央电令党英明,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双A行动”计划,同时阻止计划实施,直至夭折。 几十字的电文如千斤重担压在党英明的肩上,令他难以喘息,额头渗出密匝匝的汗珠,顺着脸流到嘴里咸咸的,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棘手的难题,如何破解,考验着他的智慧和胆量。 项德美也接到重庆军统发来的急电。命令她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双A行动”计划。这么高级别的密件管控肯定严之又严,经济部部长都看不到,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更难接触到,要想搞到手难于上青天。项德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轰隆隆,窗外一声惊雷响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党英明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阔的珠帘,迷蒙蒙一片。困惑中,他突然想起戴尔·卡耐基说的一句名言:“船在汹涌的波浪中行驶,固然是危险的事,但只要把舵者善于应付,未尝不可化险为夷,渡过大洋,安登彼岸。”他朝窗台重重砸了一拳,狠狠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狗日的,我要跟你们耍耍,看看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