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帐内瞬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无他，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荆南诸郡虽然从版图上看，着实是好大一块底牌，但在剔除掉本就属于大汉的南郡之后，几乎都是蛮荒之地。 　　 相反，眼前的南阳郡却是荆州真正的精华所在。 　　 要知道，诸葛丞相当年躬耕着的地方便是南阳，其地除了诸葛之外，还有着诸如徐庶、庞统等等一众的名士。 　　 能有如此多的名士，其最基本的条件便是经济基础足够的牢实，否则，根本供养不起这么多的名士。 　　 很明显，荆南诸郡的生产总值以及人口总数，恐怕都要在眼前的南阳郡之下。 　　 这还只是从经济的角度去看，若从战略价值来看，荆南之地就更没法与眼前的南阳郡比了。 　　 拿下南阳，汉军的兵锋向北可以直通天下最为富庶的洛阳地区，向东北可以切入曹魏诸大臣的发源地颍川，向东还可以进逼豫州，向东南，更可以俯攻江夏（江夏有三分之一还在魏国手中）。 　　 可以说，拿下了南阳，汉军就有了无穷的变数。 　　 面对这样的情况，曹魏要么以大军来与汉军抢夺南阳，要么就要在上述各地驻军，以防止汉军的突然进攻。 　　 不管曹魏选择怎样的方案，其势必需要在南阳方向投入大量的兵力——以十万计的兵力。 　　 而大汉所需要付出的，却只是三万大军守住宛城便是。 　　 以三万大军牵制曹魏十余万大军，即便什么都不做，大汉便已经是胜利。 　　 一旦牵制的格局形成，汉中方向便能从容出兵，趁着魏军兵力不足之际，占陇右而窥长安，这样一来，丞相当年的隆中对的两路并进北伐的愿景，也就彻底地实现了。 　　 相较于拿下南阳郡后无数的可能与极大的好处，攻略荆南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除了一点经济上的价值和较大的战略纵深之外，你几乎很难看到更多的价值。 　　 这你叫关平等支持南下的将领们还怎么辩驳？ 　　 当即，关平等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最先持有南下之念的付燚。 　　 这当然也是正常的，毕竟经过这数月的战斗，付燚在众将的心中，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小军侯，而是真正的名将之属。 　　 如果说帐内还有一个人能够反驳这北上之策的话，除了付燚，众将根本不做二想。 　　 事实上，不仅是关平等人看向了付燚，就连关将军也是看向了付燚。 　　 眼见着南下之议已经被一句话封死，关将军的心也是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北上”这边，只是在此之前，关将军必须知道付燚是怎么想的。 　　 当即，看着还在眼观鼻鼻观心的付燚，关将军也是直接开口道：“付燚，你以为如何？” 　　 闻言，付燚自然明白，也是时候该自己上场了。 　　 “将军容禀。”双手抱拳，向着关将军微微一礼，付燚终于是开口道。 　　 而付燚一开口，瞬间便是吸引到了帐内全部的目光——付燚在众将心目中的份量可见一斑。 　　 “夫闻，河豚之鲜，冠于天下，然食之不得法，却有骤然暴毙之危也。”付燚微微转过身，面对着众将侃侃而谈道：“今之南阳郡，便如这河豚也。其味之鲜，众所周知也，可如何破之而得之呢？” 　　 “不说其他。”不待众人反驳，付燚便是接着说道：“眼前之樊城，虽失之襄阳城之犄角，却依旧城高壑深，非累月不可破也。而破之樊城，不过攻略南阳之第一步，郡内更有新野、宛城等诸多重镇，以我军之实力，可破之否？” 　　 微微摇头，付燚也是接着说道：“诸君需知，我军自襄樊一战开始，已经连战大半年之久，早已经是师老兵疲，以此疲惫之军，而攻樊城、宛城之重镇，智者所不取也。若强攻之，也势必损失惨重，数年内将再无进取之力，此得不偿失矣。” 　　 付燚的意思很明白：南阳虽好，却不是现在的咱们可以吃得下的。 　　 话音落下，汉军一众的将领们也是纷纷点头。 　　 显然，他们也并不是不知道麾下将士的疲惫，只是被眼前的巨大利益所蒙蔽了双眼。如今被付燚戳破了眼前的幻境，自然也是深刻认识到了情况的严峻。 　　 但凡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付燚所言的确有理，自然也都明白北上之路已经几无可能。 　　 既然“北上”已不可能，不由得，众将也是默默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南下”。 　　 不由得，关平等人也是向着付燚投出了钦佩的目光。 　　 打死他们也没想到，刚刚还是必败的局面，付燚一出口便是将局面彻底的翻转了过来。 　　 甚至就连关将军也不由得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倒不是付燚的论述有多么的惊艳，关将军更看重的，却是付燚在其中保持的冷静的头脑。 　　 麾下将领虽多，但能在如此巨大的胜利与利益面前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着实是不易。 　　 而这份冷静，正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所必须的素质。 　　 也因为付燚的这一番话语，关将军对付燚也是更加满意了。甚至，关将军已经在心中考虑是否要将这“南下”的任务交给付燚了。 　　 是的，随着战事的不断推进，年近六旬的关将军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力不从心。 　　 尤其随着江陵之战的胜利，荆州地盘的急剧扩大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关将军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副手，来分担他的重任。 　　 若是以前，关平或许是无奈中的选择，但现在，付燚俨然已经成了关将军的第一选择。 　　 关将军唯一有些担忧的，便是付燚的军功虽高，却到底崛起太快。而若是能在接下来的“南下”作战中继续磨练一番，便可以顺利地成为关将军手下第一副将，从而承担起更多更重要的任务了。 　　 可惜的是，付燚的话语还未说完。而关将军的一番好意与众将的殷切希望，却是在付燚接下来的一番话语中化为了泡影。 　　 “将军容禀。”见众将已经接受了北上无望的事实，付燚却是再度开口道：“末将以为，北上已无可能，但南下却也非是良选。” 　　 此话一出，已经被说服的众将瞬间也是一惊！ 　　 怎么的？南下也不行？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众将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付燚所言。 　　 倒是坐在上首的关将军看着付燚，若有所思了起来。他算是终于知道了为何刚刚的付燚会眼观鼻鼻观心了，原来，此时的他既不想北上也不想南下了。 　　 再结合付燚之前派人到边境寻自己，所提出的“以少量兵力北上，主力立即南下”的建议，关将军隐隐已经猜到了付燚的想法。 　　 不过，猜到了归猜到了，关将军却还是点点头，道：“细说之。” 　　 “是。”迎着众将诧异的目光，付燚也是接着说道：“若是数日之前，我大军主力尚在襄阳郡边境之时，我军尚可以南下长沙，至少拿下长沙郡不成问题。 　　 可如今，我军主力又经过数日跋涉来到襄阳城。此刻南下，光是路程便又要十余日。这还是我军不顾疲惫，奋力赶路的条件下。即便如此，一来一去之间，吴军已经至少有一月之期做防守之准备。” 　　 “再攻，恐怕不易也。”微微摇头，付燚也是稍作总结道。 　　 此番付燚的意思也很明白：南下的机会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渺茫。 　　 不过，这次付燚话说完，迎来的却并不是所有人的认同。 　　 甚至有人当即便是反驳道：“难打不是不能打！而且我军难打，吴军只会更难打。” 　　 随着一人反驳，顿时又有更多的将领们加入了战团，道：“而且，战机难得，就此放弃了如此难得的机会，江陵之战岂不是白打了？！” 　　 ...... 　　 “当然不是！”付燚闻言倒也不恼，反而是继续说道：“此番江陵之战，吴军损失惨重，仅仅兵力之损失，便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换言之，时间实际是站在我军这边的。” 　　 闻言，众将却似乎没有听懂付燚的话语，纷纷皱起了眉头：刚刚还说因为南下之机会因为时间的拖延而变得渺茫，怎么这会儿怎么又说时间站在我军这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由得，众将也是看向了付燚，等待着他的解释。 　　 付燚当然不会让众将失望，当即便是开口道：“很简单的道理，拖延一月，我军疲惫，而吴军得以准备；拖延两月，我军得以休整并恢复战力，吴军的兵力却并得不到补充；拖延三月，我军甚至得以扩军，但吴军却依旧只是区区之军；届时我军再行南下，不比如今贸然南下更好？” 　　 话音落，众将虽觉得有些道理，却还是颇有顾虑，当即众将也是纷纷提问道： 　　 “可是，这数月之期，我军就什么都不做吗？” 　　 “是啊，这数月之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啊！” 　　 “若是吴军穷兵黩武增援长沙，我军又该如何？” 　　 ...... 　　 闻言，付燚依旧丝毫不慌，随即却是对着众将继续说道：“数月之间，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做。” 　　 说着，付燚也是转身看向了关将军，随即双手抱拳便是言道：“末将恳请关将军，开启与吴军之谈判。” 　　 “谈判？”关将军微微皱眉道：“理由。” 　　 显然，习惯于在战场上拿东西的关将军并不喜欢谈判这两个字，尤其是在经历过湘水之盟后，关将军也是更加不喜这两个字了。 　　 不过，此话出自付燚之口，这也是关将军唯一愿意继续听下去的原因。 　　 “是，末将支持谈判，理由有三。”付燚点点头，随即也是接着说道：“其一，吴军于江陵城下大输溃败，此刻已成惊弓之鸟，迫切地想要与我军媾和。如此，我军在战场上暂时得不到的，或许在谈判桌上能够轻易得到。 　　 其二，即便终究没能在谈判桌上得到我军所需要的，但只要我军愿意谈，也就给了吴王孙权以希望。以其目光之短视，既然有所希望，便不会穷兵黩武地向荆南增兵。 　　 其三，繁复的谈判，可以极大地消耗包括吕蒙在内的吴军将领的心力，同时也能起到麻痹敌军的作用。很简单的道理，若是长沙郡有可能要归属于汉，相信吕蒙也不会想要将其打造成铁通一般了吧。 　　 同时，我军的条件越是苛刻，吴国便越会信以为真。 　　 为此，我军甚至可以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归还湘水之盟的长沙桂阳等郡，甚至是可以对江夏郡也提出一定的领土要求，从而让吴军看到我军谈判之‘诚意’。” 　　 深吸一口气，付燚也是稍作总结道：“一句话，谈判并不是为了谈出什么东西，而是缓兵之计——为大军的调整和休整赢得时间，为消化吴军和魏军的俘虏争取时间，通过麻痹吴军而达到最终的一击毙命的效果。当然，若是东吴直接送与我军荆南之地，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随着付燚最后的总结完毕，中军帐内也是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不用看也知道，众将再度被付燚的想法所折服。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是东吴孙权，此刻若是能得到汉军所释放的善意，也要欣喜若狂的。事实上，在江陵城，吴军的使者已经在与王甫讨价还价了，而其正使诸葛瑾更是已经前往了成都。 　　 没办法，正如刚刚反对付燚的将军所言：汉军难，吴军更难。 　　 此刻最不想继续打仗的，就是吴军了。 　　 而只要抓住吴军这个痛点，拿捏住吴军还真不是不可能。 　　 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先谈后打，这不是骗人吗？ 　　 首先，打之前，谈判势必会破裂，你别管是不是负责谈判的人故意往破裂的方向谈，总归是破裂之后再打？这怎么能算是骗人呢！ 　　 其次，东吴是什么东西，骗东吴也算骗人吗？退一万步来说，说背刺说骗人也是东吴做之在先。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吴军，汉军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好吧。 　　 甚至，在以己之术还施彼身的过程中，众将还隐隐感到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