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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很想她

滇沛琉璃 可达鼠 4087 2024-09-04 19:1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塔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每天下楼时,都看到黑袍女孩排成一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灰袍越来越多从楼上下到大厅,个个匆忙奔走。我偶然遇到一起诵经的灰袍姑子,可她只字不言。   我把这几日的见闻统统告诉许绍,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来了权灵奘,不仅对巫术依然一窍不通,没有找出与回家有关的线索,似乎还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   没几日,又死了一个女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死法,这次则是靠门坐着,眼眶黑洞洞地正对大厅。像是示威一般,审视塔内的一切活物。   “她们不是能控制人吗?怎么不直接让所有女孩说真话?”   许绍叹了口气:“估计那几个无名师兄只能操纵人的行为,而且一次只能控制一个人,并不会读心,也不能强迫人说实话。”   这么说,权灵奘的法术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厉害。   见我忧心忡忡,许绍安慰道:“这阵子乱,你没事待在六楼别下来。如果有突发情况,我跑上去救你。”   “你还救我……”我轻蔑道:“天天守着院门,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杀了,你都不知道。”   “该不会是你杀的吧?”我突然把头伸到他面前。   “神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取了水赶紧上去。”   我哈哈大笑。快走到塔门了,身后又飘来一句:“烧开了再喝,小心里面有苍蝇屎!”   孙子真恶心,就是有也是你强迫苍蝇拉在里面的。我撅着嘴掩上塔门,一转身和清恩撞了个满怀。   她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正要去院里晾晒。这下倒好,被我撞得撒了一地。我连忙帮她一件件拾回来,不好意思道:“有弄脏了的,我拿去再涮一遍吧。”   “不用。”她冷冷地,拔腿就要走。   “至少最底下那件要重洗一遍啊。”我把盆翻了个底朝天,手指不小心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清恩看到我的吃痛的表情,脸色一变,劈手把盆夺了回去。   我攥着手里的物件,在袖笼里细细摸着,是一把精悍的短刀。   “东西呢?”她翻了几下,逼视着我。   “衣服这么多,我帮你一起晾。”我笑着打开塔门。清恩愣怔一秒,瘦削的脸颊抽动两下,默默随我走进院子。   “为什么杀人?”我和她合力扯开晾衣绳。若不是凑近听清我们的对话,这幅画面好像一对好姐妹配合得当。   “我没杀人。”她小声反驳。   “她们得罪了你吗?”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还是忍不住心有忿忿。   “没有人得罪我……难道她们不该死吗?”像是下了决心,她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你是不是忘了那天,她们把你围在中间推来搡去,就像秃鹫看见猎物,恨不能把人生吞了。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一件袍子摊在晾衣绳上,我一寸寸抚平它的褶皱:“千辛万苦成为权灵奘人,每天却要看着新的伤口出现。修炼,疼痛,不知道何时能有半点回报。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新人,她毫发无损,顺风顺水。她们嫉恨,我能理解。”   “忍受疼痛?那是活该。嫉恨、嗔言……让她们痛苦的是自己的恶意。不去除心魔,指望每天念经就能成为大家,如此的僭越活该受苦,死不足惜。”她一脸厌弃。   “你不也有心魔……”我想说,那么你也该死吗?谁心里没有私欲,我真的没有吗?我自问没有那么高尚。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诵经对我不起作用而已。   “我当然有。”她自嘲地低头:“但我不会因为自身缺憾便指摘他人,更不会妄想走上三楼四楼甚至塔顶。一切虚妄,如梦幻泡影,早清醒早解脱罢了。”   “那你这么做又是为何?”我彻底迷糊了。   “女人多的地方便是如此。相互嫉恨,相互构陷。我看多了,烦了,一个顺手人情而已。”她疯魔般笑起来。   “她们罪不至死,你也没有资格做世人的判官。”我平静地回答,看向她举起袍子时露出的一截手臂,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皮肉绽裂的伤口。   “别再使这些小伎俩,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来的!”清恩发狠地掷来什么,原来是装创伤药的玛瑙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药膏只受了擦伤,散发着草药味道的膏体依旧脑满肠肥。   她将晾衣绳打了个保险,提上空无一物的木盆,飘然离开。   一阵风吹过,卷起打旋的树叶,粗若几人合抱的阔叶榕作为背景墙安静伫立着。清恩的身躯在粗壮的榕树前,如同一只摇摇欲坠的受伤小鸟。   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如此憎恶女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应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仅仅为了几两碎银保我进来。   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善行,一种信仰。   天已经黑透了。我感到后背一片炽热,回过头,许绍遥遥地在院口望向我。我猛然反应过来,与清恩耽误这许多功夫,早过了伺候正使晚饭的时辰了。   我拔腿便往楼上跑,刚到二楼,便听到上面传来一声惨叫。   难道是正使出了什么事?不会,她神通广大,谁人能伤得了。我来不及多想,只能继续狂奔。汗水如柱而下,视线在昏暗的台阶上跌撞地愈发模糊。   为何我如此担心她的安危?   难道我真的心向权灵奘,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明明还有百般宠爱我的父亲在家翘首以盼啊!   我心乱如麻,一口气跑到五楼,看见一群人在屏风前围得水泄不通。   我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正使蹲在最里面,面带悲切,那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和我一起诵过经的灰袍姑子。姑子怒目圆睁,眼睛里带着快要熄灭的不甘。   “正使,她怎么……”我说不下去了,女人们压抑地啜泣着。   “戒恸戒嗔。”正使威严道。   哭音戛然而止。   一位白袍妇人上前,俯身查看一番:“正使,是五脏破裂,和前两个学徒一样。”   有人过来搬走尸体,正使和四位白袍上了六楼。走前对我说,守着楼梯口,不许任何人上来。   人群渐散,我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转角,借着微弱的烛火和眼前的屏风面面相觑。这副屏风画的正是诅盟贮贝器上的场面,星点血迹喷溅其上,整个画幅看起来更加生动诡异。   灰袍姑子死在楼上,而彼时清恩才刚走回一楼大厅。不是她干的。或者说,这塔里的细作,不止清恩一人。   灰袍为什么眼睛尚在?许是她有一定法力,凶手得来并不容易,没有时间取下眼珠。   我紧锣密鼓地思考许久,三位副使才陆续下楼。她们硅胶般完美的脸上写着心力交瘁,不着我一眼,默然下楼。直到快看不见她们了,正使的声音从塔顶传来:“若离。”   我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跑到楼上就发现塔顶整层灯火通明。正使和一个白袍妇人相对而坐,这位应该是大副使。   我定睛细看,大副使的一张圆脸上眉含慈悲,却老态横生,嘴角两道深深的木偶纹一直延伸到下颌。未等我发问,大副使开口了:“若离,塔里不太平,你走吧。这也是正使的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副使的真容。我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若离,今晚就走。”正使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你们呢?”我脱口而出。   大副使表情平和:“我们会抓出细作,与恶人誓死相抗。”   “我如今也是权灵奘人,大家都不离开鸣哀塔,我也不走!”凶手不是冲着我来的,正好相反,她们不是听命于父亲就是鞒将军派来的。我明明应该感到高兴,甚至应该趁乱迷惑正使和大副使,让权灵奘不攻自破,助父亲立下大功。   我是怎么了,开始担心这两个衰老的女人。她们可是堂堂权灵奘正副使啊!因为她们对我关照有加吗?那楼下的黑袍女孩们呢?刻薄、拉睬,群起而围攻我,我又可怜她们什么?   我可怜黑袍们既把控不了自己的内心,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不是让你一个人走,我已派其他几位副使遣散黑袍学徒。到时你和你的小侍卫趁人多离开,没有人会怀疑你们。”正使耷拉的双眼充满宽容。   我的心跳停滞一秒。原来她早就知道。那她清楚我为何而来吗?我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言语在此时变得单薄无力。   正使靠近几步,拉起我的手,柔声道:“孩子,眼睛看不清是非对错。用心去看,就能找到正确的路。”   我还在细细咂摸这句话,大副使把一个包袱塞到我怀里,猛推一把。“快走吧,晚了我们恐怕顾不上你了。”   我想告诉她们不用担心,坏事的就是我背后的人。可这句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出口居然变成:“正使,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大副使把我拖出塔顶,头上的星光浑然不觉地兀自闪耀。正使娇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若离,去找妈妈吧。就说岛雅很想她。”   我走到一楼,破天荒地,平日夜里空空的蒲团上跪坐了一多半的人。她们专心诵经,似乎与世界再无瓜葛。另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打包行李,有人哭泣,有人摔倒,大厅里乱作一团。我在压抑的嗡鸣声中打开塔门,一具端坐的尸体软软倒下。   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而跪坐的女孩们面无惧色,只默哀一秒,便继续沉浸在心流中。   我走近倒在地上的姑娘。她的身体还温热着,只有黑洞洞的眼眶和涓涓的血水宣布这个肉体的消亡。   是清恩!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刀刃上粘着浓稠的血痕。我轻轻把刀抽出来,还没来得及收好,就被夺门而出的人流撞得趔趄不止。   “别挡路!”有人推搡,有人用脚猛踹清恩的尸体。默不作声的姑娘小小一只,听话地滚到一旁,轻飘飘俯面而下。   人群挟着大包小裹,鱼贯而出。我站不住,不得不顺人流而下,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握住:“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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