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向往的日子，是那种没有争斗与心机的岁月，”她第一次很认真地看着李继侃。 　　 李继侃手里拿着一块绢布，正替她包扎颈间的伤口。 　　 “江山与美人，势必不能两全。你若是肯为我放下刀兵，我愿与你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永不相负。”她的眼神清澈如水，话语温柔：“我不要你万世功名，我只要你相濡以沫。” 　　 他心中一荡。 　　 她鬓边的一丝乱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似乎要把他带入无休止的缠绵中。 　　 一霎时，那个豪气干云的将军似乎软弱而踌躇。 　　 “好，我们回凤翔。”他微笑道，“明日就拔帐回师。” 　　 李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将军言而有信？” 　　 李继侃叹道：“锦绣江山，不敌你嫣然一笑。你给我的未来太美好，我不忍错过。” 　　 二 　　 星空如墨，云淡风轻。 　　 李琳有些奇怪，偌大一个营盘，一整天，都静悄悄有些异常。 　　 忽然帐外一声压抑的惨叫传来。 　　 李琳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窜到眼前。 　　 寒光凛凛的钢刀上，犹滴着淋漓的鲜血。 　　 那人一把抓住李琳的手：“快走！” 　　 李琳抬头，却原来是高岳。 　　 她甩开他的手，面带不悦：“你到底还是来了！” 　　 高岳来不及细说，抱起她的身子，往外就走。 　　 李琳大怒：“你放开本宫！” 　　 高岳道：“属下冒死前来，公主不要声张，快随我走，董泽平郭风军在帐外接应着呢。” 　　 李琳怒极：“你好大胆子，敢夜闯大营！若是被人发觉，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快走！” 　　 高岳又气又急：“属下身为公主侍卫，怎能丢下公主不顾！事情紧急，有话以后再说。” 　　 李琳用力挣扎：“本宫不会跟你走。本宫已经答应嫁给李继侃，明日就随他回凤翔。” 　　 “回凤翔？”高岳冷笑：“莫非他答应公主，放弃长安的金銮殿？” 　　 李琳一怔：“你怎么知晓？” 　　 高岳冷笑：“你可知，李茂贞大军已经攻陷长安！一日屠城，血流遍地。你可知，你信誓旦旦的龙武将军，如今只怕正在大明宫议政殿上，逼迫皇上退位！” 　　 李琳心下一震：“你说什么？” 　　 高岳出得大帐，董泽平与郭风军手执钢刀，迅速立分左右，至一僻静处，牵出几匹马。 　　 高岳上马，不由分说，将李琳捆在自己身上。 　　 战马如飞，向着黑暗中奔去。 　　 马蹄虽然包裹了软布，但还是惊动了守护的侍卫，一时，灯火通明，喧哗四起。 　　 郭风军掏出一把铁蒺藜，向着追兵抛洒过去。 　　 暗器如，支支入骨，追兵纷纷惨叫着，摔倒在地。 　　 董泽平赞许道：“好兄弟，好本事！”谈笑间，手里的大刀上下翻飞，招招致命。 　　 追兵越来越少，终于，一个时辰之后，董泽平勒住了马。 　　 “多亏两位兄长鼎力相助，才能救出公主。”高岳一抱拳。 　　 董泽平擦了擦满脸的血迹，淡淡地道：“咱们兄弟说这些做什么。也是你筹谋得当，算准了叛军都在城里，一座空营，没多少人留守。不然，恐难脱身。” 　　 “沈家宝和小公子已经离开长安，到了一个安全的去处。”郭风军道。 　　 高岳解开李琳绳索：“咱们这就去与他们会合。” 　　 李琳望着远处黑暗的丛林，冷冷地道：“高岳，送我进宫！” 　　 董泽平与郭风军相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李琳大声道：“我是大唐公主，此时此刻，父皇母后生死未卜，为人子女，我焉能置身事外！” 　　 三 　　 李茂贞面容冷峻地立在阶下，腰间的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灿若朝霞，又如刀刃上滴落的鲜血，闪耀着惊心动魄的光彩。 　　 昭宗冷笑道：“一别经年，秦王宝刀不老，风采依旧。” 　　 李茂贞微微一笑，手捋颌下一缕胡须：“正所谓，宝刀赠英雄，陛下也不否认，臣乃当世英雄，所以，当年以宝刀相赠。” 　　 昭宗怒而拍案：“可是如今，你的宝刀杀了朕的太子！你如何对得起先皇，对得起朕！” 　　 李茂贞轻蔑地看着脚下的尸体：“太子无礼，怨不得老臣失仪。”他横扫了一眼阶下的众臣：“你们说，老夫德配天地，坐不坐得这金銮殿？” 　　 群臣瑟瑟无语。 　　 昭宗怒极反笑：“平日里，你们一个个口称忠臣良将，如今反贼在侧，竟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茂贞肆无忌惮，将一张纸抛在昭宗座前：“陛下请看，这是你的忠臣们替你拟的诏书。” 　　 昭宗颤抖着手捡起。 　　 “李唐讳敏，言路蔽塞，奸佞日闻，宦幸专权，贪官得志。赋税竭民之财，戍役困军之力。追思已过，无颜为君。逊位秦王，承继大统。” 　　 李茂贞冷笑：“众志成城，陛下还是顺应民意，交出玉玺，可保无虞。” 　　 昭宗指着李茂贞：“尔乃曹操，朕非献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休想霸占我李唐江山！” 　　 李茂贞缓缓拔出宝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夫本不想落一个弑君之名，无奈，我若不取，徒惠他人！” 　　 众臣屏住呼吸。 　　 韩侍郎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老贼弑君，必受千古骂名！” 　　 一言出口，李继侃一剑刺去。 　　 血染朝堂，鸦雀无声。 　　 李茂贞回首，冷笑：“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谁要相从，老夫就成全他！” 　　 转过来，面向昭宗：“玉玺何处？若不说出，先杀你皇家子女。” 　　 “你先杀我罢！”一个女子从屏风后转出。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李继侃大惊：“公主！” 　　 李琳面对着李茂贞刀尖，冷冷地道：“杀了本宫，成就你千秋大业！” 　　 李茂贞的刀往前一送：“你找死！” 　　 “不可！”李继侃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情急之下，一把握住刀刃：“若是杀了她，儿不愿独活于世。” 　　 李茂贞大怒：“为了这个女人，你敢忤逆父亲！” 　　 刀刃割在李继侃手上，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李继侃望着李琳，眼中满是怜爱与无奈，没有松手。 　　 李茂贞撤回宝刀，阴沉着脸：“你不是说，她肯跟你回凤翔过日子？” 　　 李琳劈面向着李继侃一个耳光：“你骗我！” 　　 李继侃脸上立时通红：“公主，我，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李茂贞把宝刀递给李继侃：“杀了皇帝！” 　　 李继侃迟疑着接过刀，缓缓逼近昭宗。 　　 李琳挡在昭宗身前，双手展开，一脸仇恨：“李继侃，你先杀我！” 　　 李茂贞一把扯过李琳，将她狠狠摔在一旁。 　　 “杀！”他说，“不杀皇帝，难成大事！” 　　 李琳哭道：“李继侃，我恨你！你若杀我父皇，我必死在你面前！” 　　 李继侃钢刀在手，却不敢移动。 　　 他真的怕她仇恨的眼神。 　　 咣当一声，宝刀落地。 　　 李继侃闭上眼：“父亲，不要逼我。儿不能让她恨我！儿让她心甘情愿嫁给我。我若是亲手杀了她父皇，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我。求父亲成全。” 　　 他搀起李琳，脸色黯然：“没有她，纵然得了天下，儿也不会快乐。” 　　 李茂贞长叹一声：“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痴心的儿子。” 　　 李茂贞看着昭宗，语气中带着盛气凌人：“也不必回凤翔，今天是良辰吉日，双方长辈都在，正好行成大礼，早日生下皇孙，老夫也好抱孙怡乐。” 　　 众臣心如明镜。 　　 这老贼，心机颇深，无非想生下皇孙，有名正言顺的李唐血统，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昭宗无奈：“事从权宜，也好。” 　　 “琳儿，”他眼含泪水：“今日，你就嫁了吧。” 　　 李琳胸中一痛。 　　 侍从唱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李继侃牵着李琳的手，向着昭宗跪拜。 　　 侍从正要再唱，忽然阶下大乱，一个浑身血迹的侍卫冲上殿来，大叫：“不好了，朱温大军已杀入宫门了！” 　　 李茂贞吃了一惊。 　　 只见麻雀在前，倒疏忽了黄雀在后。 　　 这厮一定是怕自己劫持了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不顾一切赶来。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父亲，赶快撤吧。咱们连年征战李克用，又攻长安，折损了不少兵力，朱温兵力强大，来势汹汹，还是要暂避锋芒。”李继侃道。 　　 李茂贞略一沉吟：“人算不如天算。看起来今日功败垂成。若是咱们劫持皇帝，他必不干休。打着勤王的旗号，他得了先机。这个便宜，只好先让给他了。” 　　 此时，大殿已经乱成一锅粥。 　　 一队人马围住殿门，为首一员大将喝道：“拿下反贼李茂贞！格杀勿论！” 　　 刀枪一阵厮杀，有守护的御林军，有李茂贞的军队，一时分不清敌我。 　　 须倾，大殿涌进一群士兵，不分男女，见人就砍。 　　 一个士兵从后堂拖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妃，一刀毙命。 　　 方才还寂寂无声的众位大臣，此刻惨叫声声。 　　 公元九零四年，朱温杀宫，锦绣大明宫，尸横遍地，血流如海。 　　 李继侃死命地牵着李琳的手，不肯放手。 　　 混乱中，李琳忽然狂喜。 　　 她看见了高岳的身影。 　　 她的护花使者，一身血迹，站在人群中，天神般，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