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岳几步跨到李琳身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 李琳抬头望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责备与心疼。 为了保全高岳,进宫之前,在一处僻静的树林,她谎称下马休息,然后趁他不备,一块石头将他打昏。 可是,他还是杀进了大明宫。 “快救我父皇!”李琳焦急地道。 昭宗神色仓皇,正在一名御林军护卫下撤离大殿。 李继侃大怒:“你是谁!”一把长剑刺过来。 高岳无暇与他纠缠,挡开宝剑,扯着李琳,往屏风后奔去。 只有绕开刀光剑影的议政殿,才有可能逃开这场厮杀。 李继侃仗剑追赶,寸步不离,一边叫道:“留下公主!” 高岳冷冷地道:“你杀了她兄长,你道她还能与你共赴凤翔!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朱温悬赏十万,要买你的人头,你父子今日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公主吗!” 李继侃明知事情紧急,可是他知道,一旦今日放手,今生今世,便再无相见之期。 “公主!”他哀恳地道:“随我走!” 李茂贞在远处大喊:“继侃我儿,速来救我!” 李继侃回头看时,李茂贞被一玄衣男子步步紧逼,刀刀锁吼,已是难已支撑。 “你就是李茂贞?”那人哈哈大笑:“合当我蒋玄晖成就这盖世奇功!梁王许诺,谁割掉李氏父子人头,封候赏赐,名利双收!” 李继侃情急之下,只得舍弃李琳,回头救援父亲。 蒋玄晖一刀砍去,却被李茂贞一个转身躲到柱后,大刀剁在柱上,动弹不得。 机不可失,李继侃急忙拖着已经惊魂失魄的李茂贞,夺路而逃,目光中,犹左顾右盼,搜寻李琳的身影。 李琳已经被高岳背在身上,渐渐远离他的视线。 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李继侃心里一酸。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他知道,这是今生最后一次回顾。 公主。 忽然,他胸口一阵刺痛。 一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钢刀,刺透了他的盔甲,插进了他的心脏。 鲜血顿如泉涌,染红脚下的地面。 李琳惊呼:“将军!” 李继侃微微一笑。 公主,你到底还是记挂着我。 能死在你面前,也算无牵无挂了。 留在他眼里的最后的形象,是李琳含泪的双眼。 红颜无罪,只是太美。 为换你倾心,我愿赔上性命。 李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一场未酬的爱情,终于繁华落尽,从此永寂。 而那个人,只怕从此,会一直挂在心上了。 二 “把我放下,不要管我,去救父皇!”李琳在高岳背上挣扎。 “皇上是万民之主,属下焉能不知。只是属下难以力挽狂澜,还请公主见谅。”高岳任她在背上挣扎,却不停留片刻。 “董泽平郭风军已在宫外接应,公主出宫后,属下自会返回。希望公主不要耽误时间。”大敌当前,高岳显得冷静异常。 李琳闭上了嘴。 她明白,就如她自己,总有要保护的人。让他放弃自己,就如痴人说梦一般。 她把头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那一刻,她觉得,世间唯有此处,无比安全。 高岳忽然停住了脚步。 黑压压一群甲士,围住了去路。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哈哈大笑:“陛下,你一家老小都齐了!” 何皇后大骂:“朱温,你这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朱温身旁蒋玄晖一剑砍去,何皇后立即倒地。 昭宗见他穷凶恶极,吓得簌簌发抖。 蒋玄晖狠狠地道:“跟这狗皇帝嗦什么!”一剑刺去。 昭宗身畔李昭仪扑过去,挡在昭宗身上,喊道:“不可弑君!” 宝剑刺在李昭仪胸口,李昭仪缓缓倒下。 昭宗哭着抱住李昭仪:“爱妃,朕对不住你。” 李昭仪微笑:“臣妾只是放心不下九儿。” 昭宗哭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我一家都死在此处,你还牵挂什么。” 抬头看了看李琳,苦笑道:“你母后说的不错,倾城果然乃不详之语,或许朕不该把这个封号给你。太美则不详,今日倾国倾城,果然红颜祸水。” 李琳大哭:“父皇!儿臣愿一死谢罪!” 高岳死死地抱住她,不容她动弹分毫。 蒋玄晖不耐烦道;“不用争,一个都活不了!史太,”他向一旁一个头目模样的人道:“这个活你干!” 显然,他不想弑君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 史太握住刀,逼近昭宗。 昭宗不由自主躲向柱后。 史太大喊一声,手上用力一刺。公元九零四年,唐昭宗死于大明宫。 李琳大叫一声,心如刀绞:“父皇!” 史太色眯眯瞧着李琳,有些不好意思:“梁王千岁,这个女人杀了有点可惜。” 朱温哈哈大笑:“红颜祸水,李继侃为了她送了命。本王都不敢觊觎,你小子不要命了。” 蒋玄晖恶狠狠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杀!” 高岳横刀在胸,视死如归,柔声道:“公主,今日若死在这里,你怕不怕?” 李琳含泪:“只是连累了你。刘嬷嬷无人送终了。” 高岳笑道:“如霜已认了义女,答应照顾我娘。属下没什么牵挂了。” 重重刀光,围绕高岳,眼看,插翅难飞了。 “你们来吧!”高岳微笑道:“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何其幸福。” 话音未落,一把刀刺进了他胸口。 李琳紧紧地抱住了他,索性闭上了眼,安心伏在高岳温暖的背上。 就这样死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烟尘四起,紫云陡生,一道闪亮的光彩,弥漫了众人的眼睛。 三 旷野荒草,烟霞迷离。 一个青衣道者立在风起之处。 李琳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高岳,心里一片空白。 无忧,也无惧。 “女施主,别来无恙。”道长微微一笑。 “我记得你。”李琳努力思索。 道长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姿飘洒,清冷淡然,超然出尘,仿佛高山明月,不可仰望。 “一面之缘,恍如隔世。你是南安道长。”李琳缓缓道。 南安手里的佛尘极其熟悉。 “你是那日算卜的道长。”李琳盯着他手上的青鱼石,“是你救了我,逃出大明宫。” 不知为何,她心下惴惴不安。似乎,终于有什么秘密不愿揭开。 在躲避什么? 芸芸众生,你为何救我? 她没有出口,南安却似早知其意。 “贫道与女施主渊源颇深,今日,只为施主了却尘缘。”说着,他一挥巨大的衣袖,一道人影自袖中跌出。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一个衣袖,就是一个乾坤。 李琳吃了一惊。 那人恍惚中,忽然看见李琳,惊喜莫名:“公主。” 不知为何,李琳忽然心如止水:“南云,是你。” “道长,你是何意?”李琳看着南安。 世上若有神仙,南安应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除了他,无人能当此绝代风华。 南安缓缓摘下手上的青鱼石,递给她:“小鱼儿,”他缓缓地道:“此物,贫道守护了一千七百年,今日物归原主。” 李琳心中湛然,原来,自己对这个结果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一直不愿去面对。 “你是阿南。”她疑惑地看向南云,“那么,他是谁?” 南安微笑:“只是面容相似,一张皮囊而已,只因一颗仇恨的心,迷惑了你的心智。” 李琳低头看了看手心里荧光闪闪的宝石,心里忽然霍霍灵动。 原来,这就是千年前修行的妖灵。 为了此物,他举起了利斧。 “你为何不去救她?”李琳头也不抬。 恨如此遥远,远得陌生而淡然,可以令她平静如此。 南安像是诉说一件毫无关系的故事:“这件宝石,离开了主人,就失去了灵气。而就在拿到它的一瞬间,我懂得了失去。”他平静地看着她:“可是,一切不能重回,我只能在天地间,等候救赎的那一天。” 李琳眉眼不抬:“那个叫褒姒的女子,你竟忍看她流落生死?她不是你最爱的人吗?” 南安微笑:“那个名字,我早已忘却了。凡人自有凡人的命运,无人可以改变,就如今日,我只能救得你,却救不得大唐皇帝。” 李琳把玩宝石,忽然看着他:“你是说,这宝物在我手上,才会有法力?” 南安的眼睛深邃而悠远:“这是你的命换来的,所以只有一次,你可以救一人。而后,你要重归妖界,修得真身。”他顿了一下:“这是我的宿命。所以等你了结尘缘,跟我重归仙山,带你度劫,赎我罪恶。” “从前你为何不肯以此救我?比如曲江。”她有些咄咄逼人。 “仇恨满胸,只会添你罪过。而今,你无恨无忧,已经了悟于生。”南安把手放在身后,侧影极为动人:“宽恕别人,庄严了自己。” “神仙也有情爱吗?”她忽然问道。 南安一笑:“仙是过来人。人也是未来仙。仙也曾情关难度。”他的广袖飘飘:“每个人心中都有神仙,只不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成了鬼魅。” 李琳心中一痛。 痛虽遥远,但却清晰。 你要带我修行,我却不能保证不会再度爱上你。 “你心中必须割舍这些情爱。”南安指了指南云,“时辰不多了,做个了结。” 李琳翻转青鱼石:“告诉我,怎样可以救他?”她弯腰扶起地上气息全无的高岳,“我不能没有他。” 南安一怔。 “你是说,不愿修行?可是你一心一意向往神仙岁月啊。” 李琳专注地看着高岳:“神仙的日子,于我太遥远,我只想与他平安一世,做个普通的凡人。” “可是,凡人会有生老病死。”南安道。 李琳微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尘归尘,土归土,我又何惧。”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高岳脸上的血痕,语气无比温柔缱绻:“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我已许他来生。可是,既有今生,何必来世。” 南安叹了口气:“你给他服下罢。” 李琳嗑开高岳的唇,把青鱼石送进他口中。 宝石圆滑,顺喉直下。不多时,高岳渐渐有了呼吸。 南云呆了片刻,忽然奔过来:“公主,你不是待我情深如许?为何弃我而去?” 李琳淡淡地看着他:“隔着太多的爱与恨,我累了。我只想简简单单和他在一起。” 南安叹道:“世间最难勉强的,就是这情爱二字。南云,你不如随我去吧。度一人,强如毁一人。” 南云痴痴地看了看南安道长。 这相似的容颜,莫非有着前世的因果? 四 “跟你说了几回了,以后不要这样叫。”李琳低声道:“国破山河在,我早已不是公主。” “我不管,”高岳带着几分宠溺与无赖:“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我的女王。而我,”他微笑着为她鬓边簪上一朵花,“我永远做你的护花使者。” 彼时,他们正站在一张朱温昭告天下的告示前。 朱温在立李唐九皇子为傀儡皇帝三年后,鸩杀之,自立为梁,史称后梁。 十四年后,朱温被其子朱友杀害。 后梁被李克用之子李存瑁消灭,建立后唐。 追逐帝王梦,最后都成空。 作者:为追求情节紧凑,涉及历史,虚构谬误之处甚多,勿认真,勿被误导。据新唐书记载,确有平原公主下嫁李茂贞之子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