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是场面太恐怖,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高岳也不禁有些后怕。 倘若一个不小心,沾染上那毒粉,只怕今日,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尽管他再三叮嘱,千万不要接触尸身,但还是有衙役不幸沾染。 高岳当机立断,迅速抽出宝剑,砍断衙役的臂膀,方才保住他一命。 “好惨。”高岳叹道。 “他二人相互纠缠,无法分割,已经淋漓成一滩骨肉。”高岳皱着眉头:“衙役们只好将他们葬在一处了。” 这对冤家,生不能同衾,死终于同穴了。 虽不曾亲眼得见那场厮杀,但可以想见,其惨烈,足以惊心动魄。 或许,不该将她逼入绝境。 李琳心下黯然。 若是由着章阿端带她远走高飞,必然成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是,曲江当日,她又何曾放过沈青萝! 李琳心下蓦然一惊。 倘若杜之康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筹谋,又不知有怎样的打算。杜之康飞檐走壁,一身武艺,倒是不得不防。 果然冤冤相报,轮回不休。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愿意杀了杜之康。 幸好章阿端已死,这世上,除了高岳,再无第二人知道。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高岳。 倘若连他也怀疑,当真是草木皆兵了。 高岳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神清冷,迟疑与期许,让他无端地生出一丝悲凉。 他深深地懂得,她美丽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心,也从来不会去顾惜什么。 包括为她赴汤蹈火的自己。 假若有一天,自己成为她的绊脚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 他苦笑着道:“公主若是不放心,请赐属下一死,绝无怨言。” 李琳心思被看破,有几分尴尬,低下头:“本宫绝无此意。” 一串璎珞垂在耳边,衬得她肌肤如玉,耀人双眼。 高岳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这样明艳的女子身边,需要非凡的定力。 “本宫是不是很可怕?”她的小女儿神态,分明柔情似水。 但很快地,她声音一扬,话锋立转:“本宫做事,从不需要理由!” 她手中的一把团扇重重地摔在桌上:“他是咎由自取!他烧死了沈家几十口人命,岂是他一身可以消弥!他可以一死百了,本宫却不许!高岳,你立即派人去他家乡,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做事要隐秘,懂了吗?” 高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是。属下明白。” 这个难以捉摸的公主,她所拥有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女儿的心思。 她的心,深不见底。 而他,需要做到的,只是服从。 不辞冰雪为卿热。 这一腔热血,就算尽数为她抛洒了,也是心甘情愿。 二 原来放火烧宅的并不是他。 为什么,她心里会有一丝窃喜。 难道,心底深处,竟然因了他的罪恶稍减而欢喜几分? 或许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理由? 不能!这太可怕了! 李琳心里砰砰乱跳。 她给自己的解释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她那颗复仇的心,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她定了定神;“如霜。” 如霜从外面应答着进来:“奴婢在。” 李琳颦眉:“一天都不见你,你到哪去了?” 如霜莞尔一笑:“公主恕罪。奴婢的哥哥从家乡来看奴婢,兄妹久别,说了会子话。” 李琳微笑:“你哥哥大约是见你长大了,要领你出宫嫁人呢。” 如霜嗔道:“公主惯会取笑。奴婢侍候公主,不愿出宫。” 如霜手脚麻利的倒了杯茶,一边说道:“方才老夫人那边的留春来了,奴婢见高侍卫在此议事,就没敢惊扰公主。” 李琳“哦”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如霜道:“许是老夫人不行了,要预备后事呢。驸马最近忙得很,整天不在府中,连老夫人的病情也顾不上了。” 李琳沉吟片刻:“本宫亲自去看看老夫人。” 南云巴结上东平王,最近升了职,踌躇满志,满眼都是那些傲人的富贵,哪里有心思惦记老夫人。 也好。飞得高,才会摔得重。 南云,你且得意几天,本宫要让你入狱,让你受尽酷刑,让你经历绝望与恐惧,让你从高高的云端坠入绝望的深渊,然后,再将你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你将再也不会有伤害本宫的机会。 前生今世,你给的伤害,本宫将百倍奉还。 也好,老夫人不久于人世,这些杀戮的事,她看不见了,也是她的福气。 李琳一步步踏下台阶。 长长的裙幅逶迤在地,紫色的流苏飘动在步履之间。 每走一步,都是些凉薄的回忆。 不堪回首,却也挥之不去。 一道耀眼的阳光落在她身旁的莲花池里。 时值深秋,并无荷花,可是,李琳耳边,忽然想起那首遥远的歌谣:“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是西洲曲。 是阿南所教的曲子。 李琳蓦然一震。 假如南云就是阿南的转世,那么,隔了一千六百年的仇恨,他还能记得多少? 水波如镜,莹莹流光,恰似那青鱼石的光彩。 李琳忽然停住脚步。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 那个仙风道骨的南安道长,手上,也有一块敢称人间至宝的青鱼石,而他的面容,也恰恰酷似南云。 “观音大士,不知过了多少年,我还能遇到仇人吗?”小鱼儿问道。 观音朦胧而淡然:“他还在远处,步伐也不太快,等你快快赶上来。” 阿南,南云,南安…… 这三人的面貌竟如此相似…… 或许,终究有什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