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皆浊独清,明哲保身
仓舒字字泣血,殿中不少大臣都为之动容,关龙逄自然也不例外,面上已有几分犹豫之色。 见状,那些热血未冷的大臣们,也纷纷向关龙逄劝道,但却没那么激进了。 “关大夫,大王年幼,或许仍无善恶之分,还需关大夫多多教导才是啊!” “关大夫,大王行事无度,失之法理。 虽是先王嫡子,若要亲政,还需打磨一番。” “关大夫,还请慎重!大夏和万民,还离不得关大夫啊!” “……” 殿内嘈杂,但声声殷切,听得姒履癸脸上冷色越来越重,关龙逄的脸色,也在连连变换。 现在,一切就看关龙逄的态度了。 九鼎已定,事关重大,动不动操持九鼎也太不合情不合理了。 所以,大夏王室朝集九鼎之气,以成九鼎之印。 虽不如完整的九鼎,但寻常之事,九鼎之印还是能代为行事的。 久而久之,九鼎隐而不出,九鼎之印便代替九鼎,成了大夏王室代代相传的凭证了。 惟有持九鼎之印者,才能操持九鼎权重,才是大夏名副其实的王。 而姒发走得太早,姒履癸年幼不可操持重器,九鼎之印这才由代理朝政的关龙逄掌管。 九鼎之印与九鼎关系密切,又在大夏代代相传,自然也有了除了九鼎简化版和大夏传承器物之外的能力。 譬如,持九鼎之印者,可剥夺大夏境内任何一人的气运。 如今,哪怕是君王,若在九鼎之印验德下难以通过,也会被剥夺君王气数,废之。 是以,大夏历代君王不说是大德大才之辈,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寻常之时,九鼎之印在大夏王室代代相传,自然也只是悬在头顶之剑。 可现在,它在关龙逄这个外人手里。 姒履癸一日拿不到九鼎之印,就一日不算完整的王,还有被废黜的风险。 这等权重,也怪不得姒发临死前都要提防关龙逄了。 可相比于九鼎之印留于王室,姒发还是选择留给了关龙逄。 比起同族的威胁,还是交与关龙逄这个外人,幼子的王位才稳当些。 又信任又提防,君王如此矛盾,人性如此矛盾。 也正是九鼎之印在关龙逄手里,姒履癸才迟迟不得亲政,对关龙逄也横竖看不过眼。 但即便姒履癸如今有了神通近卫这等超模的力量,还是怕关龙逄手里的九鼎之印,而不敢以激进手段夺权。 又恨又惧,这也是姒履癸对关龙逄感官的矛盾。 眼下,看着仓舒那声声泣血的样子,关龙逄的脸色也连连变换。 随即,关龙逄叹息一声,在即便所有人关注着也反应不过来之际,将九鼎之印召了出来。 看着那一方小小的无比寻常的印玺,姒履癸的眼中先是一亮,随即眸色便转冷了起来。 便是躲在角落里旁观,生怕在此时遭了池鱼之殃的天乙,也是眼前一亮。 难不成,今日还要看到一出伊尹霍光废帝的戏码? 这早露出残暴之相的夏王,难道,要在今日被废了? 那商汤伐桀和祸水妺喜之事,还会不会发生了呢? 天乙瞥了一眼在其他角落里待着的妺喜,陷入了深思。 而妺喜也恰好奇怪地回望了一眼,只是没与天乙对视。 奇怪,这人给我的感觉怎么好像不一样? 好像,有些熟悉? 不提两个心事与此时无关的,眼看关龙逄一脸沉重地拿起了九鼎之印,所有人心中都有些激动。 难道…… 就连为那些无辜民众伤及心神的仓舒,在此刻,也是激动不已: “关大夫……” 而关龙逄则举着九鼎之印,一步一步朝姒履癸这走来。 但走到玉阶前,关龙逄还是出于君臣之别地停了下来,声音也有些沉重地道: “大王!” 姒履癸脸色已经铁青得难看至极了,眼神示意了下顾,顾略一点头,正要说什么。 此时,关龙逄也眉头一皱,略一停顿道: “大王可是真要亲政?” “笑话!孤乃大夏之王,亲政本是分内之事,有何不可? 倒是关大夫,身为臣子,莫非要以下犯上,以臣废君,做大逆不道之事? 关龙逄!你眼中还有没有恩义,还有没有先王!” 这时候了,姒履癸也不装了,暴虐地吼道。 “大王这是以履癸的身份与臣相说,还是以大夏之王的身份?” 关龙逄问道。 所有人都不解其意,还以为关龙逄在提醒姒履癸不要忘本,而姒履癸则是气度不失地道: “自是以禹王、启王之后,康王血裔,发王之子,姒姓夏后氏,大夏之王——姒履癸之名,向尔等逆臣而道!” “那臣便以发王之臣,大夏大夫,豢龙氏关龙逄之名,向大王交还九鼎之印,请大王亲政!” 关龙逄正了正衣冠,向姒履癸行了一大礼,庄重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天乙都怀疑自己幻听了,别说是姒履癸自己了。 不是说这关大夫,乃风骨之臣、忠义之事吗? 先前元士仓舒都摆事实讲道理地道尽了夏王的孽行,怎么如今,还安稳亲政了? 不仅天乙不明白,诸臣不明白,一腔热血的仓舒更不明白! “关大夫!” 仓舒顿时急道,想要将那方小印拦下。 可他,又如何能在关龙逄手里触碰到九鼎之印呢? 轻而易举地打消了仓舒的意图,关龙逄朝仓舒道: “仓元士!君臣有别,大夏乃夏后氏之国,我等诸臣不过代君牧守而已。 时机已至,我这外臣,如何能霸着君王之物不放? 此举,乃是失君臣之节,失君臣之义了啊! 那些无辜民众,想来大王也不是特意如此。 刀兵不详,我等先前阻之,不正是如此? 如今事已至此,也不能全然怪罪在大王身上啊! 我大夏与五岳地府有旧,这些无辜游魂,我自去想法子安置。 想来,轮回之下,他们也能有个好去处,来生能求得一生顺遂……” 仓舒既年少有为,又有仁心热血,关龙逄也不忍这人钻了牛角尖,而误了卿卿性命,自是希望仓舒能够上道些。 身居高位,要的是取舍,可不能为一些事太过执着。 “大夏乃是万民之大夏,禹王也是万民推举之共主,如今如何成了一家一姓的了? 至于血债,莫说是特意放纵,便是视之不理,又岂是君主之所为? 呵呵,还说什么若有来生,可那些无辜者的血泪乃是在今生,来生又怎还得清?” 少年人和老年人的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所以无论关龙逄怎么说,仓舒还是表示——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身居高位者惯会明哲保身。 他不明白,为何口口声声说为万民者却丝毫不在乎无辜民众的血泪。 他不明白,为何君王犯下如此血债,却又无关紧要。 他不明白,群情汹涌下,风骨气节者却对此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世事的规则,为何不能完全遵循于道义! 他不明白善恶之别,为何总要黑白不分! 他不明白那些无辜民众的游魂,到底向谁哭诉! 他不明白! 所以在关龙逄施法将九鼎之印送到满脸惊喜的姒履癸手中之时,仓舒悲泣一声,奋力向那方平平无奇的小印撞去。 大殿众人被连连惊诧,一时之间,竟也没人反应过来。 鼎乃重器,就算是集九鼎之气而成的九鼎之印,自然也坚之无匹。 仓舒年轻有为,修为自然不差。 但这一撞之下,还是顿时满头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而剩了口气的仓舒,看着被他撞得跌落在地,染上血色的九鼎之印,也含笑闭上了双眼。 先祖,仓舒无能,事不成,只得以血为荐! 看到这一幕的姒履癸慌忙跑下,也顾不得擦拭九鼎之印上的血迹,将其揣入怀中。 接着,还不忘一脚踹在仓舒身上。 “什么年少有为? 什么前途无量? 什么未来可期? 不上道的东西!” 姒履癸自幼与神通近卫们学习神通变化之术,早有生撕虎豹之力。 这一脚下去,仓舒顿时像块破布一样,撞倒了大殿的一根柱子。 见此,先前与仓舒一同站出来的大臣们刚想说什么。 但想到九鼎之印已经落到姒履癸手中,如今他已是名副其实的夏王,热血顿时消退了,还生出几分后怕。 关大夫,你怎么……唉! 共事多年,关龙逄也有九鼎之印,都有人起了拥立之心了。 可今天,一连串不合理之事却一块儿发生了,很多人都有些接受不来。 而将九鼎之印揣入怀中的姒履癸,也顾不上九鼎之印上的异样,目光如狼一般地审视着大殿中的众人。 姒履癸眼底的寒光,掠过一个又一个敢怒不敢言的,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法不责众,反正今日已经尘埃落定。 这账,接下来慢慢算! 想着,姒履癸大步回到高位,向众臣淡然道: “诸事议毕,且散了!” 诸臣们也知此时尘埃落定,接下来无论是武力还是名义,都是姒履癸占优。 是以,无论心中如何想的,齐齐向姒履癸行了一礼后,也纷纷退去。 如今态势,不亚于换了新王。 看来这官是不能当了,得想点儿自保之法。 天乙也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离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本来姒履癸让他留下旁观,是想让天乙看看他亲政的风光的。 谁知竟看了一场好戏,以姒履癸的性子,难保不会迁怒啊! 契部落刚成封国,消息还没传回去呢,天乙可得小心点儿。 就是走到仓舒身前之时,天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举世皆浊我独清者,往往都是这样的下场。 那些勇敢说不的人,我或许做不到,但钦佩得紧啊! 可惜,这样的人,也最容易被遗忘。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但丹心碧血总比不上人潮汹涌,比不过明哲保身啊! 你舍了命亮出的剑,或许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被一切掩埋吧? 不过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但我记得。 你想要的,我,也会努力的! 天乙走着,只觉得脚步更沉重了些。 先前,他只是为了为契部落报仇而反姒履癸。 如今,可不单单如此了。 还未亲政,便已经斑斑血债,日后呢? 九州之民,可不会永远逆来顺受。 若有天天色太浑浊了,那我们从来不介意——换一个! 离仓舒远了,天乙的脚步也轻快了,因为内心更坚定了。 不过对不起,我也是俗人,如今也需要明哲保身,没法帮你收拢尸体了。 替仓舒收尸的人自然有人在,那就是今天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关龙逄。 待得所有人走后,关龙逄看着仓舒的尸体,沉吟了许久,这才将其抗在肩上。 也是今天第一次没理姒履癸的意见,关龙逄扛着仓舒一步一步,轻快却又脚步虚浮地离去了。 走了不远,恰好有人拦住了关龙逄: “关大夫,可否相谈片刻?” 说罢,那人也没管关龙逄答不答应,与关龙逄一起带着仓舒的尸体朝远处而去。 而大殿内,姒履癸的怒气和激动好不容易平歇下来。 猛地亲了一口还带着血色的九鼎之印,对九鼎之印的异样有些皱眉的同时,姒履癸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妺喜。 姒履癸的态度,立马就转变了,温和地朝妺喜道: “姑娘怎地还未离去?” 说着,姒履癸还不忘给自己找补, “今日之事,还请姑娘不要误会,只是……” “大王忘了,大王方才赐了名,,妺喜有名字的……” 妺喜却打断道。 “哦,抱歉,妺喜姑娘,孤……” 周围没人了,姒履癸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大王身为君王,本该一切由心,又有何需要解释的?” 妺喜奇怪道。 在她先前的世界里,本就是弱肉强食,低位者无条件服从高位者。 妺喜还觉得姒履癸脾气太好了,任由那些人以下犯上。 而听了妺喜此言,姒履癸顿时觉得一阵欢喜涌上心头。 若说先前姒履癸是对妺喜一见则喜,对其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所沉迷的话。 此时,姒履癸对妺喜就更心仪了,这是三观上的契合。 若不是不合礼数,说不得现在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