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一腔热血,死伤寻常
妺喜? 一个名字而已,诸臣们只是诧异于姒履癸态度的变化,天乙却是听得一阵恍惚。 封神让人们知道了商有妲己,烽火戏诸侯让人们知道了周有褒姒。 所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不过如此。 盛世需美人点缀,乱世需美人顶罪,不外如是。 冯小怜、张丽华、萧美娘等,也是这个赛道的著名选手。 手拿青笔的人也有着私心,他们自以为,马嵬坡下泥土中,可以完美掩埋那千古半帝的老迈昏庸。 这些祸水红颜究竟有没有那些祸端,后人自是不知。 就像很多人也不知,那第一个被推出为君主的过失买单的,不是商之妲己,而是夏之妺喜! 第一位被记载以残暴被推翻,展露九州之民向来逆来顺受,亦可拔剑而起特质的君主,不是商纣,而是夏桀! 如果说原本姒履癸以“商”为契部落封国之号时,天乙是大喜的话。 那如今听到“妺喜”二字,天乙便是狂喜! 原本,他因自己不叫子汤,而认为大夏虽会被契部落所灭,但想来会是他的后人。 而如今,听到“妺喜”二字,天乙如何不晓得,这高位上的夏王姒履癸,便是那史载第一位暴君——夏桀! 是了,如今民风淳朴,哪有人这么随意地,不把那么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也只有这样的君王,才会在这样的时代,有这样的残暴之性,逼得人们不得不自发地将其推翻! 那大夏覆灭,想来,也在这百十年内了! 只是子汤何在?是他的亲族,还是后人? 商汤伐桀,这是说,他天乙会英年早逝? 天乙心中斟酌着,也止住那心中不断涌上的波涛。 一切还没成功前,“商”和“妺喜”也只是他自认为的谶语罢了。 没有谁规定,洪荒世界一定就按着历史脉络来。 小势可改,大势不可逆。 但人间的朝代更替,可算不得大势。 大势是龙汉,是巫妖,是封神。 但封神之战,也不一定必须在商周之间。 所以,灭夏者,也不一定必须是他这个“商”。 只是说,现在有这么个可能罢了。 先前他不知“商”是自己时,不也怀着必灭大夏的心吗? 求人不如求己,天欲予之,也得有取的能力嘛。 不过现在有了“商”和“妺喜”傍身,天乙的目标也明确了。 潜心发展,等待时机,寻找子汤,然后,一举灭夏! 就算灭夏的不是他天乙,他也得把一切安排好,给日后的子汤留好家底。 那么多人随他离开部落,都死了! 这是天乙欠他们的,也是天乙该做的。 就算为此,放弃了随石砾一起寻仙问道的机会,天乙也不后悔! 成仙固然重要,可人的心中,总有一些事,是至高无上的,比心魔牵扯还要深的东西。 心魔劫若是换个形式,怕是没多少人过得去吧! 若是邯郸的质子少年喊我归秦,若是芒砀的斩蛇混混唤我举旗。 若是发符水的老道士给我一条黄巾,若是桃园中有长臂大耳者呼我一通兴复汉室…… 若是风雨中逆行的一湖南口音者,对我说“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若是少我一个,就不成了呢? 若是多我一个,就成了呢? 那这心魔劫,我不渡了! 或许与这些相比,天乙为父亲亲友复仇的心,显得无关紧要。 但对他来说,又是至关重要、至高无上。 与之相比,成仙了道算得了什么呢! 哪怕只是做嫁衣,天乙也无憾! 好在现在一切,都是好兆头。 天乙努力地平复着心绪,好在也没人在意他个小小封国之主的不寻常。 而此时,那与施妺极为相似的女子略一迟疑,也顺口答应了。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紧要? 就是这名字,和她原本的名字,似乎颇为相似。 让“施妺”,不,如今该说是妺喜,感到西方的缘之一道妙不可言。 此时还有他事要议,姒履癸虽不舍,却也让妺喜退避一旁,继续议事了。 今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封国为商”和“妺喜”二事,对天乙来说,极为重要。 但对于今日来说,也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诗词与典故,在如今还未存在,但道理还是相通的。 姒履癸今日的计划原本没有那么激进,但看关龙逄总是默不作声,唯一一次开口,也被姒履癸轻易回绝了。 那些原本霸着朝政的重臣们,为姒履癸得胜而归后,也似乎胆子都小了。 “指鹿为马”也试过了,姒履癸觉得,自己掌权亲政的时机,似乎也到来了。 时机向来稍纵即逝,人都是善忘的,再拖下去,自己大胜而归的威势,也会渐渐被人忘了。 到那时,不仅费力麻烦,更失之名了。 所以,在诸事议的差不多的时候,姒履癸也以眼神示意顾。 顾立刻心领神会地道: “先王不幸崩殂,适时大王年幼,这才托以诸君辅政。 如今,大王业已长成,将迎元妃而入。 大王观政多年,内外诸事皆已了然。 近来又亲征有施,连战连捷。 如此文武兼备、胸有沟壑的君王,实乃我大夏之福,实乃我社稷之福,也实乃诸位之福啊! 所以……” 登时,便有老臣站出来对关龙逄道: “所以,大王也是时候亲政了。 还请关大夫,将九鼎之印,交还于大王! 一外姓臣子,操持我大夏权柄之器多年,算什么样子!” 这老臣不一定是站在姒履癸这一边,他只是恪守传统罢了。 这类臣子,也是姒履癸亲政的核心。 而且,这老臣乃是宗室旁支,又与关龙逄同代。 可托孤辅政之权,大夏权柄之器,却都在关龙逄手里,如何让老臣不羡慕嫉妒恨? 如今,可算让他逮着机会了。 老臣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片刻。 老臣大义凛然地看着关龙逄,顾也审视地看过去。 而诸臣们也或忐忑、或复杂、或期待地看着关龙逄。 姒履癸则安坐着,好似对一切冷眼旁观。 倒是关龙逄也不知怎么了,竟依然默不作声。 既不同意,也不反驳,反倒像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骑虎难下。 见此,一直忍着的一年轻元士凭着一腔热血站出来道: “我大夏自禹王起,启王定,康王成。 禹王有治水值得,启王有定鼎之功,康王有复夏之能。 先代诸王,虽不及三王,亦有平天下之志,安天下之心。 我大夏之王,握持九鼎,非重能,非重力,而重于德! 大王无故亲征方国,妄起刀兵。 所过之地,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大王之神通近卫,以妖兽之形,残虐好杀。 方国之民,近乎家家挂白,户户垂泪! 如此一怒而兴师,视万民生民如同草芥之人,如何有我夏王之德? 未曾亲政便已如此,若是亲政,万民莫不如牛马任其挥使而用? 无为民之德者,如何当得起我大夏之王? 诸君且看,此白幡上,乃大王亲征有施中惨死的我大夏无辜之民。 如此之众,字字含血啊! 如此君王,安能亲政,万民如何能应?” 这年轻元士先前也算是姒履癸收拢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年轻就能破例参与大议。 姒履癸对这种年轻又有才能的,一般都视为日后掌权的班底,年轻元士的德行也值得姒履癸信任。 所以前不久,年轻元士就被姒履癸派过去帮他记录战功。 这是君王信重的表现,年轻元士自然怀着一腔热血去了。 年轻元士的能力也不是盖的,不然也不会被姒履癸拉拢不是? 虽说战役已过,但年轻元士还是凭着各种手段,以详实的数据,记录下了姒履癸此次亲征的战果。 要说这样年轻元士就回去了,那一切就皆大欢喜。 可年轻人吧,好奇心重,年轻元士也从这些数据中,发现了些特别的东西。 抽丝剥茧后,年轻元士对查出来的东西也颇为大惊。 这次死的人,貌似有些多啊! 神通近卫们的实力,本来就能一面倒地屠杀,一时收不住手,杀太多也算正常。 可这死的,貌似不少,都是普通民众啊! 神通变化者以妖形炼体,这精气神向来互相影响。 神通近卫们,又有不少妖化的。 自然,都沾染了些嗜杀的妖性,如同屠杀契部落的大戏一般。 所以这杀红了眼后,自然收不住手脚。 有施氏守军实力又不行,他们自然便把手伸到了普通民众上。 也是如此惨烈的战果,才让原本爱女如命的施本,都不得不为了方国卖女求生了。 不然,有施氏也是根红苗正的帝胄之后,哪能这么没有血性。 实在是死的太多了,杀怕了! 这些都是战争下的插曲,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谁曾想,年轻元士一个好奇,就将这原本应该深埋的数据,查得是七七八八。 年轻人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道义为先,年轻元士也想为此讨个公道。 他收集这些,记录在白幡上,原本是想让姒履癸这个他心中的明主,惩处那些畜生。 为此,年轻元士还拉了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联名。 可这些原本德望甚高的老臣们听完前后因果,竟都怕牵扯地推脱了,还劝年轻元士不要这么不上道。 年轻元士心骂这些老臣怕死后,也想着凭着姒履癸的信重,让姒履癸处理此事。 可谨慎的他一番查证,竟发现这些神通近卫才是更得姒履癸信重的班底。 那些事,姒履癸原本就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年轻元士心中的礼贤下士的明主形象,顿时崩塌了。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何往何去。 之所以留着这些东西,是想着什么时候看关大夫是否在意这些人的血泪了。 谁曾想年轻元士还没查证关大夫的为人呢,姒履癸竟要携大胜之威亲政了。 这大胜之威,正是那些人的血泪换的啊! 这时,年轻元士的正义心再也控制不住了,在此时给姒履癸泼上了最凉的凉水。 或许大家都喜欢明哲保身了,过去没人愿意和年轻元士联名,如今也没人愿意打断年轻元士。 随着年轻元士将事情带着哭腔地含泪到来,还因其能力性格,贴上了详实数据,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真实可信。 一些正义感爆棚的元士,乃至大夫,甚至空有虚名的九卿,也纷纷声讨起了姒履癸。 他们或许会因为年纪和经历的原因选择明哲保身,但他们也曾是一腔热血的少年人啊! 至今,还保留着那份仁心。 不然,也不会为这些朝政兢兢业业,干多了也多少奖赏。 而面对这样的事,这么多人的血泪,他们也是无法用明哲保身说服自己了。 眼看必胜的局面要被翻盘,顾看了面色转冷瞪着年轻元士的姒履癸一眼,忙道: “佳兵者不祥之器,刀兵一起,如何不会有死伤? 此次战果颇丰,死伤多些,也不过寻常而已。 诸位如此吹毛求疵,莫不是,不愿大王亲政。 又或是,早有了不臣之心?” 这转移话题加借题发挥,乃是顾的拿手好戏。 此言一出,倒还真吓退了几个心智不坚的。 可此时年轻元士却又哭又笑道: “刀兵一起,便有死伤,不过寻常? 可我大夏乃王师,无辜民众的死伤,也算寻常吗? 这不是一人、两人,这是百人千人万人! 是我大夏历代先王的功绩太大,让尔等觉得,如今有万万人的九州之民下,那些人,不过微小的数字而已? 泱泱大夏,衮衮诸公,是否高位坐久了,就看不到草低蚁矮,万万褐衣了? 这还是我大夏,还是我九州,还是燧皇巢祖、三皇五帝、禹王启王之德训下出来的人吗? 人之一字,尔等何配?” 说着,任眼泪已流到嘴里,尝着那涩,年轻元士拜倒在关龙逄身前: “关大夫!尔乃豢龙氏,与启王有莫大渊源,又与先王中兴大夏。 对这等行为,如何看得入眼啊! 关大夫,事到如今,惟有您,能为这些人等主持公道了啊! 仓舒,代那些无辜民众,求求您了,关大夫! 九鼎之印,有废立之权。 如今,只有靠您请九鼎验德,废了这残虐的君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