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其犹龙乎,纵龙成孽
这是斟鄩附近最茂盛的林,一眼望去,便是压眼的郁郁葱葱。 这也是寻常人家最豪华的墓,惟有真有些名望的,才能魂居于此。 但这样的规格,对于仓舒来说,还是或许草率了。 可他是为王不喜而死,入不了风水好的大墓,如今也只能屈居于此了。 这样的人物,最后,也只有这两个老者替他送行了。 “关大夫,这样的结果,是您想要的吗? 这,应该吗?” 等到天色已晚,夜深得不能再深,连飞鸟都歇息了,终古才打破沉寂对关龙逄道。 夜色下也看不到关龙逄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终古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那矮矮的凸起,一眼也没往身边的关龙逄看。 终古说完,一切又都沉寂了下来,哪怕风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关龙逄这才叹道: “可惜,太可惜了!” “史皇氏之后,我太史一脉未来的种子,天纵奇才! 如今,就只是可惜而已嘛? 关大夫!” 终古终于转过身来,对关龙逄吼道。 是了,仓舒这般风骨才学,怎会无家学渊源? 史皇氏仓颉字书天地,为人族造字立史。 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妖族妖师鲲鹏与妖帅白泽对妖族的对等之功。 在三皇五帝的光芒下,也惟有此等人物,能放出不失其色的辉光。 其双瞳四目,生有睿德,为人皇轩辕左史。 星环曲走、龟背鸟爪、山河走势、掌指纹理,无不入其眼,化而为字,述论天地,人族始有脉络可记。 当是时,天雨粟,鬼夜哭。 天地为之鸣,日月为之和! 是为仓王,是为史皇,是为字圣,是为文祖! 也有此等人物,才有仓舒这等风骨气节的后人吧。 仓颉原姓侯冈,名颉,造字而得史皇氏之氏。 其后人,或为侯姓,或为史姓,或为仓舒这般的仓姓。 仓舒,乃是史皇氏正统后裔,又有如此才德。 在终古心中,这是自家太史一脉未来的扛鼎者。 可这样的人物,却死于死谏! 虽说终古也觉得这小子不知变通,大不了再待时机行事嘛,何必如此心急。 可这也说明了仓舒的可贵,若无这般刚直,哪能一板一眼地述史呢? 这样的人物,不该,也不值得,就这么不值钱地死去! 这一切,都是关龙逄的不作为! 身为托孤大臣,本该立之以威。 不说和伊尹霍光一样废立君王,也得有闻仲杨林这样的内外皆惧吧? 可关龙逄明明有权力,有实力,有德行,甚至有废立君王的实力。 居然就这样毫无波澜地将权力交还给了明显私德有问题的姒履癸,简直是不可思议! 随随便便就名实皆具,武备充足的姒履癸,已然有了独揽大权的实力。 那死谏而死的仓舒,是如何的可笑,如何的不值得啊! 白白损失这么一位肱股之臣,关龙逄就只是一句“可惜”而已? 若非终古更偏文事,实力不足,恐怕老拳已经冲上去了。 饶是如此,终古还是瞪着关龙逄,怒气渐长! “太史!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等身为大夏之臣,本就该恪守忠义。 发王予我辅政之权,予我九鼎之印,操持天下。 这般信重,难道是让我倚权为重,废了其子的吗? 自先王崩殂,大王如今已到了迎元妃入宫的年纪。 这时候,大王有心亲政,我关龙逄,如何能再据权为用? 这样,如何能称得上忠,如何能对得起先王对我的信重? 太史览历代之史,可有这样的事,这样的道理? 大王如今或许处事不周,那不该是我等辅政之臣的错误吗? 如何能归罪于大王? 这是臣子能为的吗?太史!” 关龙逄也是义正辞严地道,自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样混账的话,是出自哪个的口? 终古学史半生,也是没听过这样不讲理的话。 大夏,乃万民之大夏,如何成了一家一姓的? 就连启王禹王、五帝三皇,也没这样的说法! 我等应尽忠,应尽忠于大夏,而非那个不以生民为重、不以能臣为贵的昏聩之徒! 君王,当有包揽天下之才,亦当有心怀天下之德! 高位上那位,他配吗?” 气得脑子都要不清楚了,一贯慎重的终古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我等,就该有负发王? 太史以史为业,可否说说,天下间何曾有过臣子废黜君王这样的事? 哪怕帝挚德行不足,也是自让天下与帝尧,何曾有过被逼退位的君王? 若真是君王失德,我等大臣,不应该尽力辅之佐之教之吗? 以下犯上,岂有此理啊!” 关龙逄也是高声和终古争辩道。 提到那个一步步中兴大夏,提拔他们的姒发,终古还是沉默了。 片刻后,终古还是心有不甘地道: “我从史观之,育人如树,若是童龄稚子,如抽芽细树,稍有歪斜,尚有修正之机。 那可是业以长成、粗蛮如松的君王,除非拔根重立,如何有修直之时? 大王已是这般年纪,如今私德有缺,还要请教关大夫,有何要策教之啊? 先前关大夫之言,那位,听了吗?” 之前你手握大权说话对人家都没啥用,现在什么都交出去了,还想教导人家? 你以为你是谁啊? 终古都这么说了,关龙逄却毫不在意地道: “太史以史观之,大王与发王可有相似之处啊?” “发王任人唯贤、不拘贵贱,有壮我人族之志,有定五岳地府之功,有巫术改革之能,有中兴大夏之德。 发王以民为重,群狼环伺之下,斟鄩王都之民仍能安居乐业。 这,又岂是这不以人命为重,视大臣如草芥的昏王可比?” 终古不屑道。 就算是父子,他也不认为姒发和姒履癸有什么相似的,行为处事就完全不同嘛! 可关龙逄却道: “发王与大王乃父子血亲,向来一脉相承,如何能有大不同? 在我看来,倒是相似得紧呐! 君王者,其犹龙乎? 有吞吐天下之心,包举宇内之志。 能升能大,尽彰其德威;能隐能小,事不可为时亦伏低做小。 雷声隐隐,而隐遁其心思。 风雨变幻,而猜度无度,疑心颇重。 发王有中兴大夏之心,大王此次伐有施,难道就未显其心吗? 以我观之,其志怕是比发王还要大呢! 发王能以夏王之尊,呼巫师为用,尽显手段。 大王近卫中,无不能耐非凡,不也为大王所用吗? 发王任人唯贤,哪怕疑我为一介马夫,仍屈尊求教。 大王近卫之中,又有多少,不是从寻常之人中启用的吗? 便是仓元士先前,也不是大王破格而录,视大王为明主的吗? 大王这些年所作所为,观其根本,与当年的发王,是何等相似啊! 之所以有所不同,还不是大王之权被我等操持,而发王少时便能操持天下的缘故? 如今大王有心亲政,我等发王旧臣,受其提携信重,如何能拒啊? 君王,其犹龙乎? 我关龙逄乃豢龙一脉出身,育人或许不行。 但豢龙,关龙逄岂有不成之理? 太史,难道不想再见到那个一步步中兴大夏的发王吗? 如今大王之志,怕是更加恢宏啊!” 关龙逄果然不愧是掌过大权的,自然不是终古这种只会学史著史的书呆子能比。 这不,一步步地转移话题,又一次次抬出发王,终古还真有些卡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发王重生,或是更强的发王现世,受过发王恩惠的终古自然也想啊! 可心中那股气,实在是宣泄不出啊! 终古还是不甘道: “那那些无辜民众的血泪如何算? 我太史一脉的种子,史皇氏后裔,大夏元士仓舒的鲜血如何算? 大王有大志,所以,他们就是该被牺牲的吗? 哪怕是为了发王,他们,就活该死吗?” “太史也是身居高位之人,政事也曾过眼。 难道不知对于我等来说,要做好取舍的吗? 国之大事,容不得你犹豫不决。 不然,怕是一事无成,反酿祸端啊!” 关龙逄劝慰道。 “取舍?怎么取舍?孰重孰轻? 牺牲?谁才是必须要牺牲的? 那些民众,还有仓舒,他们的鲜血与生命,哪里轻了? 依我看,他们分明是重得很啊! 我大夏之臣,不该为大夏考虑吗? 若是范围再大些,人再多些,官职再重要些,也能随意牺牲吗? 便是关大夫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不重要?” 学史的还是有些轴,便是活了这么多年,看了无数风风雨雨的终古,还是表示万分不理解地反问道。 “他们,重要啊!当然重要啊!” 关龙逄也是心中有些愧疚地道,可旋即他又继续问终古, “史家一脉,惜字如金。 这样重要的人,这样重要的事,能在太史笔下留下几处痕迹呢? 自史皇氏起,太史一脉的青笔下,对寻常民众,寻常官吏,又留了多少笔墨呢? 他们入不了大王的眼,难道,就入得了你太史终古的青册吗?” 这话一出,谈到了本职工作,终古终于沉默了。 自幼时起,他就被教导大夏之臣,以万民为重。 可到了史册上,他们关注的还是一时英雄,万丈风波。 今日之事,就是终古自己记载,也留不了几笔。 若是姒履癸在位之时风波太多,这点儿波澜,到最后怕是还会被删减出来。 原来,对他们太史一脉来说,今日之事,也不重要!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终古一时还没法缕清,是以不知如何回复关龙逄了。 “好了!大王蛰伏多年又心有大志,如今亲政,必有大事将起。 要用到太史的时候,怕是还多着呢! 我手书一封,那些无辜民众,经五岳地府周转,想来来生定比今生福报深厚。 仓元士乃史皇氏之后,又有如此才能风骨,想来便是大德后土也会重用。 能学有所用,挥洒才能,他也算不负己生了。 今后所有闲时,我等可邀人来此行祭礼。” 关龙逄做事还算周到,没忘了把后事处理下,就算有些草率,但毕竟记在心里了吗? 可终古还是不发一言,最终,叹了口气,向那方小小的凸起行了一礼。 这不是以长辈身份祭拜晚辈,而是祭奠仓舒的气节风骨,以他的无能。 两人又长立沉默许久,天色将明时,终古才随关龙逄离开。 分道之前,终古想了想,还是对关龙逄道: “君王,其犹龙乎? 关大夫乃是豢龙一脉,这般见解,终古自是信服。 可关大夫豢龙多年,难道,就未曾遇到过孽龙吗? 若纵龙成孽,又当如何?” 说罢,看关龙逄愣在当地,终古这才心中舒畅了不少地继续道: “今后,还请关大夫多多费心了! 终古为太史一脉,不得徇私情。 日后这青史之笔,终古定然会一笔一笔,毫无虚言的! 史家墨贵,不知关大夫和大王,要费多少笔呢? 回了!勿送!” 说罢,终古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倒留关龙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才摇了摇头,也回了。 人呐!在女娲娘娘手中,本就善恶交织,哪有天生完美的呢? 君王私德有亏又如何?大功大德足以消之。 至于纵龙成孽?又怎么可能? 禹王、启王、康王……皋王、发王,夏后氏诸王,就是他关龙逄的底气所在啊! 太史,青册且留着,莫让我等的功绩都不够写了…… 本来天乙经历过大议的惊心动魄,还须猥琐发育的他,也早该回去,避开这风雨之地了。 可是吧,看一时没什么危险,天乙表示,他还能再捞一些。 这可是洪荒世界,一切都基于实力。 先前石砾提点多次,又送了不少资源,天乙的实力自然也突飞猛进了。 可在得知姒履癸近卫团实力后,天乙觉得,还是不够啊! 虽然石砾留了联络手段,但就算大家都是老乡,天乙也不能遇事就麻烦人家吧? 再怎么说,打铁不如自身硬啊! 所以天乙的实力,还是得提啊! 至于怎么提,还是有些说法的。 他虽然有主癸的巫武合一之法,但他的根基还是巫术。 况且,他要的不是自己强,而是能普及的让整个部落强起来的办法。 这不,巫术改革后,王都的巫师还真不少。 天乙学常人一样,四处学习没毛病吧? 反正他现在,也是个不起眼的小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