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厉最终就葬在了雾城之外的青山中,陪伴他的唯有江御儿临终前托付给阮盈袖的素银镯子。下葬那天天气倒是十分晴朗,阮盈袖脸上也没有愁苦,至始至终带着浅浅笑意,她向我说:“程大哥没一天喜欢过我,他心里头满满都是江姑娘,这下他陪着她去了,心里到底是高兴的。我心里爱慕程大哥,他开心,我自然也开心,做什么要做出泪眼的模样,让他九泉下也不安心。” 我感慨她的聪颖通透,问道:“那么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要和我一起去意安溪旁寻朋友么?” 阮盈袖道:“当然好了,遇见程大哥前,我从没出过远门,也该当见见世面。” 我点点头:“那程公子头七过了,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多则半月,我们就出发。” 风祁墨因帮忙打理程厉的后事,此刻远远站着指点众人,我说完这句话,他却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深切,我也看着他,心想他内功深厚,大约已经听见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读懂我眼中与他告别的含义。 他看我一会儿,又把头转回去,继续为程厉的事情操劳。 就这样吧,风祁墨。 至少我心里,会一直感念,你曾对我那样好。 离开雾城的那天,我只让盛岚帮我给瞿映月送了个信,说多谢雾云山庄这些时日的款待,九岳的产业我虽打理,但以后每半年仍会差人将分成送至雾云山庄,从此山高水长,愿后会有期。 瞿映月使人带回来话,只道:一路顺风。 我倒也很能理解瞿映月。他知晓我很有可能是仇人之女,却一直风度卓然,好吃好喝请着我,做到此地步,可算仁至义尽。虽然我不盼望与风祁墨还能有什么缘分,也还是希望这个误会最终能够解开――就凭我爹那性子,若是能和叶澄衣的性命扯上关系,明儿的太阳也能从西边升起了。 我已打定主意,去意安溪瞧瞧廖九和她的夫君钟离光,将阮盈袖安置好后,就回庆殷,向苏桔香,也就是当年我的好二娘,为我娘讨回公道;然后再拿了秦祥,问清楚叶澄衣事情的来龙去脉。 打定主意后,整个人轻松不少,加上阮盈袖聪颖机敏,常常口出奇言,一路上也不烦闷。盛岚独自一人去九岳看着几家铺子,一直与我书信联络。有时店铺中有烦难的事情,我便与阮盈袖商量,她虽然不懂经商,却胜在聪明,容易想出奇妙的点子,我便有意将一些事情交给她打理,要她直接吩咐盛岚做事。 我与阮盈袖一路慢慢悠悠,即便意安和雾城都属越湖郡,相隔也不甚远,我们还是走了将近半月。 这一天已行至意安郊外,估摸着酉时就能进城,瞅见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就和阮盈袖商量道:“不如吃了饭再赶路,晚上直接进城找住处。” 阮盈袖自然答应,于是我们二人便催马而行,不一会儿到了一户农家。 农家里就一对儿夫妻,没有孩子,看起来很恩爱的样子,待人也友善,阮盈袖取出半两银子,向男子道:“麻烦你,要一些饭菜,几口水。”男子就摆手,慌忙说:“农家小户,没什么东西,不值钱;井水院子里就有,也不要钱银的。” 阮盈袖笑着硬把银子塞给他,他唯唯诺诺收了,就喊着他媳妇一起下厨做饭去了。我和阮盈袖便往后院走,准备弄一些水来解渴。 我才打了半桶井水上来,正拿个瓢舀起来要喝,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闷哼声,这声音极小,听起来又是人声,我心里一紧,拉着阮盈袖就往厨房奔。还没到厨房,就听见那名农妇的声音,说道:“怎么啦?当家的?”跟着就是她往外走的脚步声,我暗叫一声“不好”,一个起纵,破窗而入,然而不远处农妇一声轻呼,背影缓缓倒下去,我一咬牙,提气飞去,伸手将她揽到我的面前,然后一个转身落地。 定睛一看,江壑为首,江御林、江御天,并三四个江家人,正站在屋中,而之前的农家男子,倒在他们脚下。这时候阮盈袖也翻窗过来,站在我身边,看见他们,又看到这对农家夫妻的样子,满脸的恨意,从腰间抽出了银笛。 农妇是心脏中了个银梭镖,一击毙命,在我怀中死不瞑目。我将她慢慢放在地上,抬头看向江壑。江壑显然胸有成竹,沉声说:“秦五秦姑娘,好久不见。” 我慢慢站起身,眼里满是冷意:“你有什么目的,找我就行,与这二人有何关系。” 江壑捋一捋胡子,笑道:“老夫本来准备先解决这两人,打秦姑娘一个出其不意的。谁知小妮子好快的身手,耳力也不错。” 江御林阴测测一笑,接着他爷爷的话头说:“绸云扇我们志在必得,有可能走漏一点风声的都得死。这二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秦五,为了大家便宜,直接把绸云扇拿出来吧。” 阮盈袖要说话,我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站到我身后,别做声,然后问江壑:“怎么江家已经谨慎到这个地步了吗?连想要绸云扇都偷偷摸摸。当初逼死意安苏家满门的魄力呢?” 江壑“哼”了一声,往后退两步,江御林立刻上前几步,我见他似乎不想再和我蘑菇下去,心里终究是有些急了起来,朗声说:“江壑,实话和你说,绸云扇不在我们身上。” 江壑的神色终于微变了一下,他盯了我一会儿,正要说话,忽然屋外一把清凌凌的女声言道:“江家爷爷,这女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不要被她骗了。” 循声望去,丁杏秋水剪瞳,身姿妙曼,往屋里走来,倏然看她,还是不世出的美人,然而多瞧两眼,却能看见双颊有四道刀疤,她用了许多上好的脂粉遮掩,也不能平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