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云香说：“你跟旁边卖蘑菇的老头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表哥他……” 　　 田玉莲本来是搪塞老头的，现在听桂云香这么一问，她也不好否认，只能顺着往圓说了，好在有永清，即柳如飞这个茬儿口，对于永清她已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蓦地想到他，顿时心里又翻腾起来，这足以说明，她根本也不可能忘记他。 　　 桂云香不但同情上田玉莲，心里还萌生另一个念头，所以，她认为有必要问清一些事情，说： 　　 “你表哥是干啥儿的，也常来这镇上吗？那……那他为啥儿不见你呢？” 　　 田玉莲没法如实回答，不编谎都不行了，说： 　　 “他……他跟家里赌气走了，走了一年多了。” 　　 桂云香说：“是因为你吗？你……你俩儿不会是订的娃娃亲，长大了，他不同意了。” 　　 田玉莲支吾说：“我……我也说不清……” 　　 桂云香见田玉莲垂下头，似有难言之隐，更认定是这么回事儿，笑着问道： 　　 “那他是干啥儿的？” 　　 田玉莲想到永清会治病，便顺口说：“他……他是个郎中，有……有人说在这镇上见过他。” 　　 桂云秀来气了，说：“姐，这种男人你就不能搭理他，你还找他干啥儿？等明个儿我跟你去街上，要是真碰到他，我非得帮你把他按在地上，让你暴暴地打他一顿不可。” 　　 桂云香责怪妹妹说：“哪儿都有你，你瞎掺和啥儿呀？人家要是订的娃娃亲，能打吗？” 　　 桂云秀想到什么，先咯咯地笑了一阵，后说： 　　 “哎呀，姐，我忘了，你也订过娃娃亲，是不能打啊！” 　　 桂云香说：“你……你又在胡说。” 　　 桂云秀争辩说：“不是我胡说，我是听咱爹说的，你订的那个娃娃亲多少年前走丢了，后来咋找都没找到，不是吗？” 　　 桂云香的神情呈出悲戚，但很快消失，对田玉莲说： 　　 “我这妹妹呀，一天这嘴说不上冒出啥虎嗑儿来，你别见笑，也别听她乱说。” 　　 田玉莲笑了笑，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相貌秀气，举止文静的姑娘，正经八百订下的娃娃亲竟是她的蔫淘哥，世间的事儿实在是太奇特了，更令她和桂云香没想到的是，两人今后的命运竟与同一个男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桂云秀对田玉莲已生出几分亲近，但对田玉莲是女儿身又稍觉遗憾，所以，听到田玉莲说起表哥，她觉得有趣，不依不饶的追问说： 　　 “姐，你哪个表哥姓啥儿？多大岁数？以后在街上……” 　　 桂云香打断妹妹的话说：“姓啥儿，叫啥儿，跟你有啥儿关系，你问得这么细致烦不烦啊？” 　　 田玉莲自然不想说出所谓表哥也就是永清的名字，这也是阴错阳差，假如她说蔫淘哥的大名或小名，那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几年后，当一切都揭开了，她不免地回想到今天在桂家的这一幕。 　　 桂云秀被姐姐呛白了，噘嘴说：“那……那我问问这姐姓啥儿叫啥儿，你不会也呲哒我吧？” 　　 田玉莲对自己的名字，没必要隐瞒的，笑说：“我姓田，叫田玉莲。” 　　 桂云秀又问道：“那你大，还是我姐大呢？” 　　 田玉莲说：“我过了这年十八了。” 　　 桂云香说：“我十七，毛岁。” 　　 桂云秀说：“姐，她比你大，那咱们以后都喊她玉莲姐吧！” 　　 三人又说了阵话。 　　 田玉莲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站起来说： 　　 “瞧我，屁股沉，一坐就不知道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呢！” 　　 “玉莲姐，别走了，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桂云香刚才萌生的念头，就是 　　 留下田玉莲，同为女人，她感觉田玉莲太苦了，另外，平时父亲忙于生意，就她 　　 与妹妹在家，若有田玉莲陪伴，三个女人能唱一台戏，那肯定会添增了不少乐趣。 　　 田玉莲怔住了，忙说：“不，不，我坐了这么半天，又喝了这么多糖水，两位妹妹又给了我这么多钱，我……我都不知说啥儿好了，咋还能住这儿呢！” 　　 桂云秀巴不得留住田玉莲，听姐姐发话了，她上前一把拉住田玉莲的手说： 　　 “玉莲姐，我姐都说不让你走了，你就留下吧，我们家有的是空屋子，别说你一个人，就是你表哥来了，都住得下，你就别外道了。” 　　 桂云香瞥了妹妹一眼，说：“你又提人家表哥，没记性，找打。” 　　 桂云秀一吐舌头说：“玉莲姐，你都看见了吧，我姐猴拉厉害，你要是走了，她非得掐我不可，一掐一个紫豆子，可你要是留下来，她……她看着你面的子，不会掐我不说，还能给咱们做好吃的。” 　　 桂云香笑着对田玉莲说：“你看看我这个妹妹，张嘴闭嘴就是个吃呀！你看秀儿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来吧！” 　　 田玉莲说：“两位妹妹，谢谢你们的好意，咱们刚刚认识，我咋能这么麻烦你们呢！” 　　 桂云香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桂云秀见田玉莲还不肯答应下来，抹下脸，不高兴地说： 　　 “玉莲姐，你要走也行，把这野鸡和兔子都带走吧，我们不要了。” 　　 田玉莲是个实诚人，听桂云秀这么说，以为柳云秀真的要退货，忙掏出那块大洋，说： 　　 “小妹妹，这……你们要是不买了，也行，我把钱还给你们。” 　　 桂云香忙把大洋推回去，笑说：“玉莲姐，秀儿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想留住你。” 　　 桂云秀忙说：“玉莲姐，我……我是说这野鸡和兔子留下来，我们也不会炖，我娘去世得早，这些年都是我姐姐做菜做饭，做得一点都不好吃，我都吃够了，我想你……” 　　 桂云香过来欲打妹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做得不好吃，不也把你带这么大了。” 　　 桂云秀急忙躲在田玉莲身后，伸手笑着逗引姐姐说： 　　 “不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我要吃玉莲姐给咱们炖的野鸡肉，玉莲姐，求你了，你就留下来吧！” 　　 田玉莲还要说什么。 　　 院门开了，桂祥拎着两个小纸包走进来，十多年过去，他的容貌有些变老，精神头还是那么十足，只是眉宇间隐着伤感和忧愁，六年前云香娘去世，从此在他的脸上就很少看到笑容，按说，以他的年龄和财力，续娶个填房媳妇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其实，云香娘病重时，自然来日不多，她心疼丈夫，惦念两个女儿，劝丈夫娶房姨太太，只不过附带提出一个条件，那就娶来的姨太太必须要把两个女儿视为己出，绝不亏待更不能虐待两个女儿。桂祥听了媳妇这番话，落下泪，表示今生绝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原因就是不会再碰到像云香娘这么贤淑地女人，同时，也是让云香娘放心，这样两个女儿也就永远不会受到后娘的虐待。桂祥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云香娘去世后，他既当爹又当娘，带着两个女儿，抚育两个女儿，好在大女儿桂云香长大了，又格外懂事儿，帮他料理家务，照看桂云秀，后来家里的一切都由桂云香掌管起来，包括财钱，桂祥看着大女儿俨然成为家里女主人，他当然高兴欣慰，可接踵而来也让他忧愁，因为大女儿已到了该选婆家的年令，说到婆家，桂云香面容娇美，还念过私塾，堪称品貌俱佳，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只是想到元宝屯的那家那炳贵，两人是世交也是朋友，将其儿子那永清和自己的女儿桂云香指腹为婚，那家怪遭灭门，永清逃到他桂家，却不料又从他桂家悄无声息地失踪，对此，他一直心怀愧疚，而今不知这个永清是否尚在人世，身在何处，一想到永清，自然就联想到大女儿的婚姻，云香娘临终时，对丈夫说，若能找到永清，与大女儿成亲，成为上门女婿，她死也能闭上眼睛了。桂祥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呢！女儿桂云香在永清失踪后的前两年，还时常流泪吟叨她的小哥哥，后来大了，似乎把思念藏在心中，也就不再提起永清了。到了该嫁的年龄，她对父亲说她不想出嫁，理由是她放不下父亲和妹妹，她要留在家中照顾父亲，照看妹妹。作为父亲的桂祥，他知道早晚要把大女儿嫁出去，只是一想到出嫁，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永清，这就是他近年间忧愁的主要原因。 　　 桂云香见父亲回来了，忙迎上去，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这是每天父亲回来必给两个女儿买来的零食，边陪父亲边低语着，想必是留宿田玉莲在家的事情。父亲听后点点头，这些年对于大女儿的提议和决定，他是从不反对。 　　 田玉莲知道这个男人是桂家姐妹的父亲，在桂祥经过时，她低眉垂眼地喊声叔叔。 　　 桂云秀没像往常欢天喜地扑到父亲怀里，而是紧靠着田玉莲，抱住田玉莲的胳膊，似乎是在向父亲宣示着与田玉莲的亲近。 　　 桂祥看了田玉莲一眼，和蔼可亲地说：“来了，坐吧，坐吧！” 　　 桂云香陪父亲走到上房门口，回过头说：“秀儿，你还瞅啥儿呢？还不赶快跟玉莲姐把那野鸡炖上。” 　　 桂云秀一听，也由不得田玉莲再说什么，拎着野鸡，拉着田玉莲向后院灶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