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大不小的灾祸有惊无险地被化解了。 朱老三让媳妇搬来一个长条凳子,摆在院**,把柳东山和田海龙推坐下,随后拉过媳妇,并肩站立,眼含热泪地说: “两位哥哥在上,我们两口子给恩人磕头了。” 田海龙一把拉住朱老三说:“你扯啥呢?这是唱得哪儿出戏啊,咱们一个屯子住着,用得着这个吗?” 朱老三执着地说:“老田大哥,这……这不是你一个人事儿,还有老柳大哥呢,今个儿要不是你们二位治服了**手,五匹马都牵走了,我就得找棵歪脖树吊死了,真的,那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这个头你不接,我……我咋的也得给老柳大哥磕一个吧!” 朱老三的媳妇也说:“两位大哥,我们这头该磕,该磕!” 柳东山说:“磕啥儿磕,我们这不是赶上了吗,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啊?再说了,这些**手,你要是不治住他,回头占着便宜了,不还得来闹腾。” 刚好朱老三的儿子回来,他有十四五岁,梳个屯里人少见的背头,人送外号朱大背头。 朱老三平时就总骂儿子游手好闲,现在看见儿子,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回手给儿子一个大嘴巴,骂说: “你个王八犊子,天天不着家,不到饭口不回来,我问你,家里啥事儿你都不管不问,你想成二流子啊?” 朱大背头捂着脸,说:“我招着你了,还惹着你了,你打我?” 朱老三又要举起手,说:“我打你是轻的,我……” 朱老三的媳妇挨近儿子,小声地说:“也不怪你爹打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见不着你的影儿。” 朱老三冲儿子吼道:“滚过去,给你两个大爷儿磕头。” 朱大背头不情愿地嘟哝说:“这不年不节的,磕哪门子头啊!” 朱老三的媳妇推着儿子说:“快过去,你这两个大爷儿救了你爹命,不,是救了咱们一家子人的命啊!” 朱大背头懵然地走到田海龙和柳东山面前,欲要跪下。 田海龙说:“算了,算了,磕啥磕,别听你爹的。” 朱大背头回头看着父亲,不知所措,说:“我……我田大爷儿不让我磕,咋整啊?这头是磕呀还是不磕呀?” 朱老三冲儿子吼道:“王八犊子,不让你磕你就不磕了?磕!你瞅啥呢,还不沙楞地给你两个大爷儿磕头?” 朱大背头懵然,赌着气,给田海龙和柳东山各磕了三个头。 朱老三的媳妇怕丈夫再打骂儿子,拉着儿子离开了。 朱老三虽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他把柳东山和田海龙拽到马棚旁,指着五匹马说,让两人任选一匹。 田海龙说:“我们哥俩儿早都选好了,就要那匹枣红色的。” 朱老三说:“牵走吧!” 田海龙说:“忙啥儿,还没谈价儿呢!” 朱老三爽快地说:“啥价儿不价儿的,不用谈了,这匹马我送给老柳大哥了。” 柳东山哈哈大笑说:“老三,说啥儿呢?” 朱老三一脸真诚,一本正经地说:“老柳大哥,我不是说着玩呢,我这是真心实意的,要不是你们二位出手,不要说五匹马,就是我的命……唉!咱不说这个了,这匹马你们牵走,我一分钱都不能要,我也不说是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了,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田海龙笑说:“好你个朱老三啊,平常过日子抠的放屁嘣出个豆都得捡起来吃了,今个儿是真大方了。” 朱老三感慨地说:“我也是今个儿遇到这档事儿,我才想明白了,这人啊,有命挣钱,兴许没命花呀,两位老哥,这马你们牵走,回头我还要摆桌酒席谢你们,这酒席我都寻思了,咋的也得凑齐七个碟子八个碗,弄桌合菜席。” 田海龙说:“算了吧,还七个碟子八个碗,你当你是财主呢?行了,你有这个心我跟我老哥哥心领了,咱们还是说这匹马吧!老三,你也不寻思寻思,你不要钱,我这老哥哥能牵你的马吗?你拿我们当啥儿人啦?” 朱老三不无哀求地说:“两位老哥,你们咋的也得让我表示表示吧?这事儿你们要是不应下来,我……” 柳东山打断朱老三的话说:“我说句话,你能听不?” 朱老三说:“老柳大哥,你说,你说。” 柳东山说:“这事儿僵到这儿了,再谈价钱也都不好开口了,你看这么着行不,现在这匹枣红马跟我上回买你的那匹马差不多,我就还按上次那个价儿给你,多了少了,咱们谁都别计较了。” 朱老三连忙说:“不,不,这可不行,说句良心话,上次那匹马,价儿都要高了,这次还照那个价儿来,那……那我这良心上过不去啊!” 柳东山笑说:“精买的,不如傻卖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让我相中你的马啦,就这样吧,行,我就牵马,不行,我和海龙就回走了。” 田海龙也笑说:“老三,我老哥哥的话说得够明白了吧?牵马去吧!” 朱老三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掉下眼泪说:“老柳大哥,老田大哥,我……我啥儿都不说了,你们二位的恩德,我……我朱家老少记在心里了……” 柳东山又添置了一匹新马,永清又有自己的新坐骑,一老一少高兴地离开蘑菇屯,田海龙犹如以往一样,送至屯口,久久地站在哪里目送着,柳东山和永清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与于海龙的告别竟成了永别。 再次来田家时,已是层林尽染、上秋的时节。 柳东山依然赶着马车,永清依然坐在车上,远远眼看到了蘑菇屯,两人心里当然都很高兴,只不过柳东山不善表露,永清虽又长了高了,懂事了,但还是孩子,容易喜形于色,不时地摸了摸手中的红头绳,这是前不久去县城卖皮子时,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他都想好,这次来,要亲手给田玉莲扎绑在头发上,让田玉莲恢复成小姑娘的样子,不能总象个假小子,他想田玉莲会听他的话,也会听从他的摆布,因为,他看出来了,田玉莲已在内心深处认定了他这个蔫淘哥,所以,他这个蔫淘哥必须要象个哥哥似的把自己的妹妹打扮成真正的小妹妹。 马车到了屯口都没看见田海龙,柳东山没想太多,自己说不准哪儿天来,田海龙不可能天天守在屯口,但马车来到田家院门口,还不见田海龙的身影儿,柳东山东心里一沉,不知为何,竟有种无名状的不祥之感。他跳下车,把鞭子扔给永清,让永清把车赶到后院,他快步向上房走去。 这时,玉莲娘和女儿田玉莲从窗户已看见柳东山和永清了,慌忙出来。 柳东山一眼看见玉莲娘头上的发髺系着白布带,再看田玉莲的小辫上也系着白布条,他脑子“嗡”的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玉莲娘咽声地说:“大哥……” 田玉莲“哇”地大哭着,扑向永清。 永清忙勒住马缰绳,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柳东山强抑住情绪,颤声地问道:“弟妹,出啥事儿了,我……我的海龙兄弟他……” 玉莲娘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说:“大哥,海龙他……他不在了……” 永清听到这话,紧紧搂住田玉莲,心里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柳东山问:“咋回事儿啊?海龙兄弟的身子骨一直没啥儿大毛病啊!” 玉莲娘哭泣着说:“他……他不是有病,他……他是让豹子……” 半个月前,蘑菇屯附近的林子里,出现一头豹子,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一般来说豹子都在大山和老林子里,即便来到外山,也多是一走一过,很少看到,可这只豹子来了后,咬死好几只屯里散放在山坡的牛羊,还伤了一个放牛的人,似乎尝到甜头,连着几天在蘑菇屯左右转悠,屯里也有几个有洋炮的猎人,说是猎人,没打过什么大兽,跟田海龙相比,都不是什么成手,可偏赶上田海龙那几天胃疼,躺在炕上,听说伤着人了,田海龙坐不住,不顾玉莲娘的劝阻,忍着疼,扛着洋炮进了林子,有几个猎人想随他去做个帮手,田海龙担心他们经验不足,被豹子伤着,让他们在林子外蹲过,防止豹子蹿进屯子。这打大兽不是进了林子里就能看到,顺枪就能打着的,尤其是豹子,敏捷矫健,隐蔽性强,动作灵活,奔跑速度极快,又会爬树,有时老虎见了都让它三分,可见豹子凶狠厉害。田海龙天刚亮就进了林子,蜇伏了一天,太阳快落山了,也没见到豹子的影子,他知道天黑下,就成了豹子的世界,不但打不住它,反而有危险,就在他刚要离开时,他发现那只豹子,趴在一棵树上,田海龙打过老虎,打豹子还是头一次,他知道豹子嗅觉视觉听觉都超长,他想选择一个有力地形,然而,就在他没走出几步远,被豹子发现了,只听豹子吼叫一声,从树下跃下,张开四蹄,飞奔过来。田海龙忙把洋炮架在一根树权上,屏住呼吸,待豹子进入洋炮的射程,他果断地搂火,就见一溜火光,几乎打掉了豹子的半个脑袋,照说豹子应该毙命,没想到这只豹子太强悍,在地上滚动几下,爬起,向田海龙扑来,若是平时,田海龙完成可以躲避,可是近来身子骨太虚了,想躲已来不及了,一下子被豹子扑压在身下,后脑勺重重的摔在石头上,豹子死了,田海龙也重伤身亡…… 柳东山和永清及玉莲娘、田玉莲,来到田海龙坟前,跪下,柳东山眼含泪水,心中流血,把盅中的酒倒洒在坟头上。 当天,柳东山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留给玉莲娘,离开于家,他和永清没有住下,一是不忍睹物思人,二是玉莲娘带着田玉莲,孤儿寡母,与他和永清两个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多有不便,后来,柳东山和永清再也没去过青山屯,不是二人薄情寡义,也不是二人心中忘记玉莲母女,原因还是不愿引起伤痛,更怕招来人们的闲言碎语,污了玉莲娘的清誉。 永清买的红头绳,在那种场合,在那种气氛下,不可能给田玉莲,但他始终保留着,盼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田玉莲。在过去的日子,他和师傅柳东山尽管与田家交往的亲如一家,可是他的身世,师傅从未向他的磕头兄弟田海龙一家人提及,不是信不过田海龙一家,只是为永清的安危考虑,不想说那么多,连永清的真实姓名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