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那个曾想收永清为徒的上灶师傅,特地为永清和柳东山做了几盘好菜,听说柳东山是传授永清医道的师傅,还过来给柳东山敬酒,二毛坐陪,心情不好,气氛自然压抑,好在柳东山从不贪酒,小饮几盅就下桌回屋了,永清与二毛等人说了阵话,快半夜回来,见柳东山已躺下了,以为柳东山睡着了,他蹑手蹑脚上了炕,钻进被窝,却翻来覆去,不知在想什么。 柳东山并没睡,或者说没睡实,问永清说:“咋的,睡不着了?” 永清说:“师傅,你还没睡?” 柳东山说:“你是不是想你那十根金条?” 永清是想过金条,但没想柳家窝棚那十根。 柳东山说:“我知道你想给二毛凑点钱,这是应该的。” 永清听柳东山这么说,支撑起身子,侧过脸说:“师傅,我就知道你能同意我这么做,不过,我不想用咱们家里的金条,我想再回趟元宝屯……” 柳东山说:“算了,我把那十根金条缠在腰里,都带来了。” 永清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感慨:师傅就是师傅,什么事儿都想在头里、想得这么周全。 柳东山说:“不过,这金条先不能拿出来,你也先别跟二毛说。” 永清不解地问道:“师傅,为啥儿?” 柳东山沉吟地说:“你听我的就是了。” 永清听柳东山这么说,又陷入百思不得其解之中,但没有问,他太了解柳东 山的脾气了,问也不会说的。 第二天,花舌子陪那个想盘大车店的山外老客坐着马车来了,在上房二毛的屋里,柳东山和永清相陪,这是事先与二毛商量好的,二毛巴不得有知近的家里出面,帮他拿个主意。 老客自我介绍姓崔,五十岁左右,从衣着看像个有钱人,举止谈吐,有些做作,不过,也算是个场面人,花舌子姓赵,除了做说客,闲来无事也给人抽签算卦,人送外号赵铁嘴。 二毛向崔老板和赵铁嘴介绍柳东山和永清,说是他远房的叔叔和堂弟。 赵铁嘴看永清年岁太小,没有在意,到是把柳东山仔细打量一番,慢条斯理地问道: “老先生在哪儿发财啊?” 柳东山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说:“不敢称先生,俺就是个种地的庄稼人,这不俺侄子摊上事儿了,非得让俺过来看看,帮着拿个主意,俺能有啥主意,坐在这儿,出两个耳朵,怕都听不明白。” 赵铁嘴转向二毛,不悦地说:“老周,咱哥俩儿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打你做伙计时就认识,咋的,信不过我啊,还找来两个亲戚。” 二毛说:“不,不,你多心了,你也知道我,在这疙瘩也没个知心人,刚好我这两个亲戚来串门,我就让他们过来坐坐,没别的意思。” 柳东山欠身说:“二毛,你……你们谈的都是正事儿,俺啥儿也不懂,要不俺就靠边?别在这儿跟着掺和了。” 二毛说:“叔儿,你坐,你坐,没让你掺和,你坐哪儿听还不行吗?” 柳东山陪着小心说:“那俺就坐这儿?” 崔老板一看柳东山就是个老实巴脚的人,根本没放在眼里,摆手说: “坐吧,坐吧,有个家里人帮听听也没毛病。” 柳东山说:“那……那你们唠你们的,俺们不插嘴!” 赵铁嘴呷了口茶,端着肩膀说:“崔老板,老周,你们二位这也见面了,常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呢,就是一个中间人,一手托两家,买卖上的事儿, 你们俩儿谈,谈成呢,你们俩儿不会让我白忙活儿,咋的也能赏我几个零花钱, 谈不成呢,那这辛苦钱你们就看着给吧,多少我都不挑理儿。” 二毛说:“老赵大哥,你放心,二毛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 崔老板财大气粗,口气也硬,说:“我说赵铁嘴啊,你那才几个小钱就惦记上了,用不用我先给你拿点花着?” 赵铁嘴讪笑地说:“我这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让崔老板见笑了。” 二毛心中着急,没心情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老赵大哥,我喊出的价码你跟崔老板说了吗?” 崔老板接过话茬儿,说:“周掌柜,三千块洋,五条大黄鱼,是这个数儿吧?” 二毛说:“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价。” 崔老板说:“高,有点高。” 二毛忙说:“你……你是说价高?崔老板,刚才你都看过了,这大车店多大的院子,多大的铺面,多少间房子啊,这价儿还高?说实在的,这要不是我摊上事儿,急着用钱,别说这个价呀,你再添几条大黄鱼,我都不能出手啊!” 崔老板笑了,说:“周掌柜,你别急,咱们都是买卖人,这买卖人都讲究个愿打愿挨,你把价往高了喊,那没毛病,我呢,嫌价高不接手,也没毛病,买卖不成仁义在吗,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二毛急切地说:“崔老板,这价不高,真的不高,你要是再往低压,我……哎,我……我都不知说啥好了。” 柳东山瞟了永清一眼。 永清会意,提起壶,给二毛添茶说:“哥,你别急,实在不行,咱这儿店就不卖了,要不咱……咱就再慢慢找下一家吧!” 崔老板看了看永清说:“对,对,你劝劝你哥,这不是着急的事儿。” 赵铁嘴眼睛翻看着永清说:“你个小孩伢子懂个啥儿?你以为这是卖茄子和黄瓜,你不买他还买呢?这是大车店,大买卖,不是谁都拿得出这么大的钱。” 永清还想说什么。 柳东山说:“你乱插啥嘴,老实坐哪儿听得了。” 永清退到柳东山身后,坐下。 二毛一是等钱救人,二是也真没谈过大买卖,不无央求地说: “崔老板,那……那你还个价呗?我听听,合适我就卖,不合适咱们也就别耽搁工夫了。” 催老板故作认真思考一番,先伸出两根手指,后亮出一巴掌,说: “一口价,两千大洋,五条大黄鱼,成,咱们立码签契约,不成,我抬屁股走人。” 二毛心中有苦,说不出来,叹声地说:“崔老板,你……你这一刀砍得也太结实了。” 崔老板说:“周掌柜,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要说这话,咱们就没法儿往下唠了。” 赵铁嘴凑近二毛,看似附耳低语,其实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到,说: “兄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了这个店,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么一个茬儿,你要是错过了,那可就……你得寻思寻思你等着这笔钱干啥儿,哪儿头轻哪儿头重,你掂量不出来啊!” 二毛从牙缝蹦出一个字,说:“签!” 赵铁嘴没听清,问道:“钱?” 二毛几乎是在喊道:“你啥儿耳朵呀?我说的是签,签契约。” 赵铁嘴喜出望外地说:“瞧我这耳朵,听三不听四,好,好,兄弟你办事就是痛快,咱们把马上签契约,崔老板,你听见了吧?周掌柜同意你说的价了,你还有啥儿说的了吗?” 崔老板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说:“我这人就是,吐口唾沫是个钉,签吧!” 二毛不无痛苦地说:“我……我让伙计把纸墨拿来。” 赵铁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的纸张,展开说:“不用,不用,我都带来,现成的,不用再写了。” 二毛一怔,看着契约说:“你……赶情你都弄好了?” 赵铁嘴笑说:“我……我不是会算卦吗,未卜先知,早点把这契约预备好,省得到时候抓瞎。” 二毛伸手按住契约说:“慢着,我还有话说。” 赵铁嘴一愣说:“咋的,后悔了?” 二毛说:“钱呢?买卖讲究的是一手钱一手货,我没看到钱,这契约不能签。” 赵铁嘴看着崔老板说:“对呀,崔老板,钱呢?” 崔老板笑说:“那么多钱,我能随身带着吗?周掌柜,放心吧!差不了,契约签了,我就回去取钱,过不了明个儿就送来。” 二毛断然地说:“不行,我要是不急着用钱,我说啥也不会这么低的价把店盘出去,不见钱,我不能画押。” 崔老板大度地说:“行,反正咱们都谈妥价了,周掌柜,你不能反悔吧?” 二毛说:“你说这叫啥话?” 崔老板对赵铁嘴说:“你把契约先揣好,我这就往回返,明个儿大洋、金条一准到位就是了。” 赵铁嘴说:“崔老析敞亮,周掌柜,你看这样行吗?我住下了,就在店里等 着钱到。” 二毛还能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