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山回到住屋,永清随后进来,眉头不展,似乎心情比二毛都低沉,好半晌儿都没说话,最后还是憋不住了,嗫嚅地说: “师傅,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二毛哥把店盘出去?” 柳东山说:“事儿赶到这儿了,有啥招儿啊!吃亏也得认了。” 永清嘟哝说:“不就是几个钱吗,我说我回趟元宝屯,你老……” 柳东山笑了,说:“你是不是怪我没把那十根金条拿出来?” 永清心里确实这么想的,可是又不好责怪师傅,支吾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寻思我回趟元宝屯,用不上两天就蹽回来了。” 柳东山说:“你想没想过啊,二毛要是真用咱们的金条去胡子那儿赎人,恐怕连自个儿的命都保不住了。” 永清愣怔地看着,没听明白柳东山话中的含意。 柳东山说:“还没寻思过味儿?那就别寻思了,你呀,还是岁数小,经历的事儿也少,慢慢来吧,另外,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明个儿崔老板的钱到了,二毛急得火上房,肯定立码会去见胡子,我想让你跟他一起去。” 永清说:“行,我去,我也想过了,不能让我二毛哥一个人去。” 柳东山说:“知道我为啥儿让你去吗?” 永清不假思索,又不无自豪地说:“保护我二毛哥呗!” 柳东山说:“保护,咋保护?你去的那可是胡子窝,他们手中都有家伙儿,你赤手空拳啊!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吗?” 永清说:“师傅,咱们要是把枪带来就好了。” 柳东山说:“带枪?胡子要是看见你带着枪,能让你靠到近前吗?靠不到近前,胡子能放了老罗家那爷俩儿吗?” 永清思忖着说:“那……那咋整啊?” 柳东山说:“我让你跟着去,不是说保护谁,你只要看住钱就行,胡子要的是钱,见了钱,他们才能放人。” 永清问:“师傅,要是胡子收了钱,也不放人咋整儿?” 柳东山说:“应该不会,胡子这么做,就等于把自己的来钱道堵死了,以后再绑票,谁还敢去赎人了。” 永清说:“师傅,我明白你的意思,胡子不放人,我就不给他们钱。” 柳东山说:“话是这么说,最好还是别硬磕硬,遇事儿脑子灵活些,唉!照理说我该带着你去,可我……还是你去吧,你这么大了,该见见世面了。” 永清下意识地挺起胸脯说:“放心吧,我一准把人都领回来。” 第二天,崔老板果然守信誉,两千块大洋、五根金条,一分不少交到二毛手里,契约签字,正式生效,十天后,二毛搬出大车店,上灶师傅及伙计们儿,眼泪汪汪地站在院子里,说不出话来,最高兴的当然是崔老板和赵铁嘴,崔老板对大伙儿,说他请客,连喝三天,二毛没工夫也没心情作陪,他和永清简单收拾一下,赶着马车,带着赎金连夜起程,赶往林中虎绺子所在地庙岭。 柳东山送至到院门外,看着永清,在永清肩膀拍了拍,没说一句话,似乎都在不言中。 庙岭,因有一个山神庙而得名,什么年代修建的已无从查考,清道光年间后,因其偏僻,几乎无人上香,本来已寥寥可数的道人,没有了香火钱,陆续云游出走,近些年,已空无一人,但道士跑了庙还在,且还有个院落,挺宽敞。 林中虎是新拉杆子的绺子,十多个人,喷子也不硬,山林中绺子各霸一方,他根本不敢去跟那些绺子碰响,争地盘,只好先委身于这个山神庙里,积蓄人马,以图发展,盼着有朝一日翅膀硬了,再闯入山林。 二毛和永清第二天上午来到庙岭,再往前面是羊肠小道,马车上不去了,只能把马拴在路边,两人扛着装有大洋和金条的箱子,向岭上攀爬。 林子里静极了,偶而有声鸟叫,可能因为不是远山和密林,别说狍子、獐子,连只兔子都没看见,真应了那句话,这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也不怪林中虎选择了这里,消停,没有绺子会与他碰响争夺。 二毛在前,永清扛着箱子在后,路不好走,二毛累得气喘吁吁,永清常钻林子,似乎没有累的感觉。 前面有片小树林。 二毛停住脚说:“这有石头,咱们坐下歇会儿,喘口气。” 话间没落,树林里传来喝问声:“你是谁?” 二毛虽然在大车店见过各色人物,包括胡子,可在山里正面与胡子打交道还是第一次,稍有惊慌胆怯也是正常的,听到问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永清放下箱子,镇静地说:“我是我。” 树林里又问道:“压着腕子。”。 永清说:“闭着火。” 二毛惊诧地看着永清。 永清小声对二毛说:“我和师傅总在山里转,懂得几句胡子的黑话。” 树林里问道:“带没带喷子?” 永清说:“我们是两面坡大车店的,不是来碰马的,咋能带家伙儿呢!” 树林里问道:“多少口家?” 永清说:“就我们哥俩儿,信不着,出来瞧。” 二毛看着永清,似乎不认识了,几年的工夫,永清有了这般变化,令他敬佩。 树林里沉默了,肯定还在观察。 永清提高声音说:“我们大老远来的,嗓子渴冒烟了,请朋友露个脸,给我们哥俩儿找碗水喝吧!” 树林里回说:“抄海喝口沟塘子水,漂五腹子啃点硬干粮。” 黑话:抄海是口渴,漂五腹子是肚子饿了。 永清说:“荒山野岭,我们带这么多进项撒不开手啊!” 树林里说:“把腕子翻过来吧!” 永清示意二毛高举起胳膊,表示手里没有枪。 树林里窜出两个胡子,端着大枪,一步步逼上来,枪口始终对准永清和二毛。 永清心里虽然紧张,神情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笑了,说: “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我们是来抽票的。” 一个胡子用枪指着永清和二毛,另个瘦子上前来搜身。后来知道此人是林中虎的二当家的,外号叫:瘦猴。 永清说:“我们除了抽票的钱财,没带别的。” 瘦猴从永清兜里摸出两个山核桃,笑了,说:“你多大了,还玩这个。” 永清笑说:“这核桃仁儿抠出来,也顶饿。” 瘦猴说:“饿,饿的,你他妈的是饿死鬼托生的啊?” 永清从瘦猴手里拿回山核桃,揣进衣兜里,没出声。 瘦猴对随来的胡子说:“给他俩儿遮上挡眼!” 那个胡子从怀里掏出两块黑布,欲要上前。 永清说:“慢着,上啥挡眼啊?人呢?” 瘦猴说:“肉票啊?在上面呢。” 永清听柳东山讲过,胡子从不在绺子老窝交换肉票,便说: “按规矩,咱们应该在这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吧?” 瘦猴冷笑:“小老弟,说话挺在行啊!行,在这儿交人也行,我们先把钱箱子扛上去过个数儿,要是数目对了,回头我们就把人给你们送下来。” 另个胡子奔装钱的箱子走来。 永清一脚踏在箱子上说:“那不行,不见人,这箱子不能动!” 瘦猴说:“不能动,啥不能动?” 永清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来赎人的,看不见让你们绑去的人,这钱箱子不能动。” 瘦猴冷下脸说:“到这儿就由不得你了,把脚挪开。” 永清想到柳东山的叮嘱,要脑子灵活,随机应变,不能硬磕硬,软下口气说: “那……那实在不行,我……我们跟你上去!” 瘦猴说:“想上去,还磨蹭啥儿呀?上挡眼……” 永清尽管被遮住双眼,肩上依然扛着箱子,等于摸黑走路,这要是没武功的人肯定要摔倒的,他却健步如常,可惜瘦猴和同来的胡子把永清看成半大小子,没放在眼里,也没往心里去。 二毛眼睛被遮挡住,看不见道,走得跌跌撞撞,最后上台阶时,还险些跌倒,手触碰到门,他知道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