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日军在峄县原驻有一个中队,隶属第十师团的第一旅团。该中队三个小队有两个守南、北城门,剩下的负责旅团部临时救助站和转运兵站的警卫任务。 暂时驻守警备这个小县城十几天来,这些日军官兵的日子虽然过得单调了点,但每天平安无事倒也悠哉乐哉。比起那些在台儿庄的枪林弹雨中毙命负伤,被整车整车地转运到峄县的尸体和伤兵来说,该中队的日军官兵们,幸福惬意得简直就像是进了天堂!只是从今天晚上天一入黑,他们的好日子好像也就到了头:先是在城南守卫的一个小队遭到了火力打击,不仅在城门口的重机枪阵地和城门上的警戒士兵全被干掉,而后上了城墙向外还击的士兵们,又被敌人包括重机枪在内的密集子弹打死打伤不少! 没过多久,北门的小队又被本师团二旅团的友军请求增援学校。在这个并不长的过程中,两个分队的几十人被敌人的顽强阻击消耗掉大半。非但如此,在城门留守的那个分队,又遭受到附近的冷枪和手榴弹袭扰而伤亡七、八人! 城里的战斗结束后,森本中队长带着手头上的一个分队,押着被拘禁的百姓企图救火时,却发现汽车大院熊熊的烈火根本就让人无法近身,而另一处的小学校院里不断飞腾落地爆炸的炮弹,又在大火烈焰中到处炸开四下飞溅无数撕裂人身肢体的炮弹碎片,更让人远远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之下,大尉中队长森本岩雄只好带人帮着暂住友军的留守人员打扫战场和背抬伤员。在一个小时之后他整理起自己的中队,发现全部的属下能够上战场作战的仅剩了勉强一百人! 愤怒地骂出了一连串的“巴嘎牙路”!年轻的时候看过几本中国古典小说的森本,顿时想起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句话,他此刻觉得这八个字对于他和他的整个中队,是那样地准确与恰当,那个贴切劲儿,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形容这个时候的他们而写出来的!也就在他一肚子的邪火想找点什么事儿要发泄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声又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拿起话筒后他的耳边立即响起了一个阴冷的声调——那是联队长直接越级与他讲了话。感到了极度惶恐的森本听了片刻后,额顶上的汗珠便开始浸出,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擦汗嘴上不断答应着“嗨伊”,最后他在耳机这边听到“咔”的一声挂断后,仍呆若木鸡般地怔愣了一会,才缓缓地放下话筒呆呆地坐了下来。 联队长的话意是,做为大日本帝国皇军的任何部队,在驻守的辖区内,不能够有效地整顿好地方治安巩固后方已属于失职。让人更不可容忍的是,前线大战正酣,你带所属不仅没有做好战略物资转运站的安全戒备,而且在警戒区钻进来支那部队进行疯狂的破坏时,又不能给予友军积极有力的支援,反而让敌人轻易地攻进防区肆意纵横,最终导致了对皇军军火辎重的彻底毁坏,从而影响了前线具有战略意义的大会战。这种严重的失职,是万死也难咎其罪的!眼下,是集中附近的所有皇军部队一举全歼该支那部队的当务之急,你部现在立即给予积极配合协助搜索和作战,届时联队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予合理惩处...... 友军在自己的辖区里出了事儿,而且是天大的事儿,他本人无论怎么找理由找借口推诿也脱不了干系!尽管中队也出了兵出了力并遭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失,但上头这些只会发号施令的武夫们,向来都是只看结果而从不问过程的,尤其是自己上司的上司那个大佐联队长,更是个寡绝阴鸷、残暴冷酷从不体恤下属的角色。刚刚发生的这件事一旦让他“惦记”起来并耿耿于怀,自己在部队即使还有个“以后”,那也会在终日的战战兢兢、恶鬼缠身般的日子里熬过。他曾经听一些同僚讲述,那个阴险苛刻的大佐在部下犯了过错时,他不仅不会从客观实际来考虑原因为你开脱,反而是抓住不放没完没了地用尖刻之极的语言添油加醋羞辱嘲讽,简直会让你在当时只想迫不及待地抹脖、吊颈以求速死,有时,他甚至连部下保持武士尊严的剖腹自杀权力也给剥夺...... 发了一会呆,森本从联队长“联队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予合理处置”的这句话里,多少还嗅到了一丝丝其他的味道,于是,他留下了包括30多名轻伤员在内的100余人在县城留守,自己带50人出了城向西南摸去。 森本中队长出城时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夜晚十点钟。这个时候,县城里的两处大火仍在熊熊地燃烧,但小学校院的炮弹殉爆从最初密集的轰隆隆声,在目前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零乱的炸响,似乎在预示着任何的事情——无论是好还是坏,都会有个终结。 森本中队长刚刚走在山路上时,朦胧的月夜下初春的夜风凉爽地从身后拂过,不由让他焦躁的心绪有了些许的平静。他想到自己带队夤夜出动,种种因素和两个小时前的友军可不一样,他们人多势众装备齐全挟怒而出,为的是全面歼敌一雪前耻,而自己的手头上不满一个小队仅有两挺轻机枪,为的是寻找机会有点建树在立功赎罪的前提下求得上面的宽大! 既然能力不同并且目的不同,那么行动的方式也一定要有所不同。如果说追上支那部队,把他们彻底消灭以解心头之恨,那么自己的部队先不说自踏上了这片土地,就与中国军队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几个小时之前非正式直接的三处作战,就让中队官兵阵亡32人、轻重伤38人,此仇此恨足以让自己与之不同戴天!只不过报仇雪恨是要依仗实力和机会的,眼下自己没这个实力,只能配合附近的友军,在展开搜索和作战时起一个助威的作用。既然属于一个摇旗呐喊的配角,就必须要格外小心谨慎的行事,同时还得要有所作为才说得过去...... 一边走一边想的中队长距县城二、三里路时,再次让士兵们确定友军们留下的痕迹,最后得到了一致的汇报:友军一直向偏东南行进。 “加快速度,循迹跟上去!”中队长下令后又想到:如果我和属下们在友军围歼支那军队的过程中,最好是在战斗将要结束时迅速地出现在战场上,这不仅在精神和实力上凭添了皇军在战斗中的声势而确保胜券在握,同时友军在胜利后的欣慰下给上面传送捷报时,最起码也一定会给我们的出现带上“驻军森本中队长率部及时出城参战”这样一行属实的文字...... 没多久,夜色中东南方向三、四里处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森本一听心里立即涌起了一股子莫名的激动:那是支那军队使用的轻机枪和步枪,这回可是真的追上并抓住了!于是他再次下令:放缓速度,呈搜索状向战场处靠近。 当一个少尉军官眨着困惑不解的小眼睛迟疑地问了一句“放缓速度?”时,森本不高兴地强调道:“当然是放缓速度,如果我们在战斗初始就露了面,且不说友军那个自以为是的少佐很可能把我们当做一个战斗单位放在什么位置上冲锋陷阵,就是想逃命的支那部队——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我们几个小时之前都很清楚,万一要选择某一处的薄弱位置突围,而那个‘某一处’又恰巧是在我中队的作战位置,你说我们这51个人能顶得住吗?顶住了之后还能剩下几人?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协同作战,‘协同’明白吗?” 仅仅过了片刻,单纯的中国军队的武器射击便被更猛烈的射击声彻底掩盖!感到了鼓舞和振奋的这些日兵们信心十足,但却行动很慢地不慌不忙。他们把每一步都踏得很实、走得很稳地向战场处靠近,但只是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一会儿,所有的枪声又莫名其妙地突然终止了! 想不到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众官兵们的脸上顿时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如果全歼敌人的战斗居然这么迅速地结束,他们的露头只能是帮助友军做点救治伤员、清点敌人死亡人数、帮着划拉战利品的战场打扫事宜,而且一定还要忍受着友军所有人讥讽和鄙夷的目光…… 不过从这种心态最早恢复正常的还是森本中队长,他根据时间的短暂和几乎没有过渡的枪声终止判断出,这不像是一场和敌人进行了大规模交战的战斗!始终没弄清人数的敌军,在一个县城内外处处开火大杀四方并重创友军和自己的中队,少于一、两个团的上千人是无法做到的!这样的兵力在前面被友军的大队追上,即使是一个击溃战,也一定会有一个不算短的过程吧?这肯定是对方人数不多的小股阻击部队,也有可能是掉队的支那溃兵被全歼而迅速结束了战斗,战斗还要继续,我等断不可以失去了主见...... 又过了不长时间,基本上还是在那一带,日军部队的步枪、机枪及连成一片的爆炸声又混响在了一起,这同时又让听到声音的森本属下恢复了原来的心态。只是,这一阵子让嗜血残暴的日本军人们感到激动与血液沸腾的枪响没过七、八分钟,却又让人非常诧异地消失了! 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如此情况的森本,感到了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趟:他实在无法想象出,具有强大野战能力的皇军一个大队面对着上千的敌人,怎么会屡屡打出声势浩大却又如此短促的仗来?围歼战是绝无可能、遭遇战或击溃战也不是很像……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的中队长后来干脆不去想了,他认为只要友军的枪声一响,那肯定就是抓住了敌人的尾巴在逮机会猛打狠揍!自己只要带着部队不远不近地跟着,一旦再打响、并通过证实是一定规模的围歼战,自己的中队在最合适的时间里在战场上露露脸放上几枪——那么协助友军最终取得了歼灭敌人的胜利,岂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仍按着这个速度向那边运动,切勿冒进。”末了,森本的心里比较踏实地下令道。 半圆的残月在头顶的斜上方清冷地悬挂,让深夜的视线幽暗迷离。荒野中的沟沟坎坎崎岖坎坷,更让这些日军官兵们举步维艰。就在他们摸摸索索地又走出了一段路之后,忽听大约一千多米处,再次地响起了猛烈密集的迫击炮轰炸声! 不止一次被日军强大炮火所激动的这些日兵们又心潮澎湃了起来:这可是真的掐住了支那军队的脖子使之无可再逃,迫击炮的使用,意味着敌人已经在皇军的攻击范围内,一般这炮声都标志性地象征着皇军的进攻已经正式开始,这是不容置疑的!根据常规,炮弹发射的同时步兵们伏在前出阵地上做好准备,炮火开始延伸时,步兵便冲了上去做战术接近动作,一旦炮轰停止,步兵们的战术进攻在身后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就开始了! 究竟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几次进攻能结束战斗,那得看皇军火炮的杀伤效果有多大,步兵的攻势打击有多猛,还要看敌人的抵抗力量有多强,战斗能力有多高等诸般因素。明确这一点的森本这个时候听了一会炮轰的密度和节奏,也曾参加过大小十几次战斗的他,带着颇有权威性的口吻下了命令:“全歼支那军队的大战已然打响,但敌人数量不少其战斗力也不可小觑,估计结束战斗最短还要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眼下,我部全体稍事休息,然后可加快行进速度,在距离战场500米左右,再酌情出击。” 有了这个命令,十分钟后又开始运动的众日军官兵们尽量放心地寻找地势平缓、树丛稀疏之处运动,尽管不能放开双脚大步流星,但也不像刚才那样蹑手蹑脚蠕蠕而行。但是这边比较适合的行走速度刚没多久,战场那边的炮声和不久后的手雷爆炸及猛烈的枪响又很整齐地停了! 这三番五次类似于演习般的阵阵声响,真让这边善于思索关心战况的众日官兵们伤透了脑筋甚至不耐烦了!尤其是前面的战场形势关系到自家性命的森本开始把脸子拉了下来——这前面到底打得是什么混蛋仗?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究竟有没有追上敌人啊? 众人相互拉近了距离开始了疑惑和不满的纷纷议论,更由于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山风从身后时时刮过,因此他们也没听见东南不远处友军的三呼“万岁”声。心绪恶劣之下,中队长有气无力地冷着脸下了又一个命令:“用正常速度往那边走吧,和他们兵合一处再说。部队拉开距离,最前面组成尖兵分队前出一百米,遇到情况迅速通报不可贸然行事,以免和友军造成误伤。” 鹤见孝夫在刚才全无敌踪的山包顶上给部队打足了气之后,便带着部队径直向南面的山沟追赶他的先头部队了,这些情况峄县的51个日军官兵根本不知道,仍是很谨慎地向着想象中的战场运动。就在森本带着身边不满两个分队的三十多人,距离刚才枪响的位置还有六、七百米时,两名尖兵分队的士兵神色紧张地返回来向他报告:“发现了支那部队,距离这里大约三百米,人数最少在五百以上!” 杀气腾腾夤夜奔行准备打一场大仗一雪前耻的鹤见大队,并不知道身后还跟了个“小兄弟”赶来助阵,而疲惫不堪偃旗息鼓只想悄悄返回驻地的刘玉田营,也绝没想到大队日军的后面老远处,还跟着一截短短的“尾巴”循声相随。所以,刚才他果断地让藏匿在山沟里的部队折向西北再转向西南、力图摆脱敌人过路涉河的转移行动,仅仅在不到半个小时后,便让完全是交叉方向的这50多名日军发现了! 森本中队长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喜出望外,然后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召集了几个属下道:“狡猾之极的支那军队终于被我们揪住了!但这个时候决不能惊动他们,‘人数最少在五百以上’,很可能只是敌人偷袭县城的一部分,但目前就算是这些人,我们这50人想拦住他们也决不可能。 照理说:我们这边枪声一响,友军的大队听见后会立即赶来增援,可问题是眼下的他们还在不在原处?如果在,支那部队怎么会窜出来?如果不在,又追到哪里去了?如果距离太远,在一定的时间里就算友军能赶过来,支那部队恐怕早就四下溃逃了!真要是这样,这漫漫长夜、茫茫荒野让我们又上哪里去追寻?所以,我决定搜索分队马上派出两人,去刚才的枪响处寻找友军报告情况让他们迅速赶来。 现在,我们先让这个支那部队通过,然后,再在后面远远地跟上他们,沿途丢点物品或折点树枝做出标记,以便大队友军循迹赶来再合力攻击也不迟。” 中队长说完后几个日军官们听后均觉甚妥,于是不再犹豫,先派出了两个士兵前去寻找日军的大队通风报信,然后森本带人从偏东的荒野处一口气跟到了西南的公路边! 刚才在偏西侧刘玉田的一营众人准备过公路、恰巧碰上泥沟的日军出来警戒而不得不后撤再向西北转移时,森本中队并没有发现这个新的情况。一营部队的400多人,在夜间缓慢运动即使是两行的队列也拉出了很长的距离,更何况前锋和后卫两个作战单位各自都距离着大队几百米左右,所以二连的前锋返回来报告时,在二、三百多米的距离上外跟在一营三连后面的日兵们,距离公路边最少也在七、八百多米之外。 确切地说,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他们只能把耳朵紧贴地面、费力地辨别出前面的中国军队一度原地不动、又在不久之后转向西北的微弱声波,哪里知道距离着他们的藏身处不到两华里的公路边上,还有比他们略多些人的又一支友军呢?在接下来的继续跟踪中,森本不断地看着手表倍感心焦:超过半个多小时了,为什么友军的大队仍没有赶上来?在这么久的寂寂无声中,难道他们又去追击更多的敌人了?真要是那样,眼前的这个支那部队可怎么办...... 就在森本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时,他发现前面的敌人东拐西绕奔着山边的太平庄靠近时,心里面多少踏实了一些——疲惫不堪又带着伤员的任何部队,经过有人烟或房舍的地段,都会习惯性地打尖休息并觅食饮水。如果眼下的这伙支那军队在这里哪怕是小憩片刻,他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派出人手绕到寨子西口进行袭扰和阻击,这不仅能通过阻击的枪声召唤友军,更可以给迟到的友军争取点运动的时间。这可是不能再犹豫的了! 当下让人极度上火的是: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两个士兵到底找没找到皇军大队、还是自己沿途不断留下的标识痕迹没被发现?这么长的时间了,大队的援兵迟迟不至,一旦前面的敌人过了寨子旁的公路,再有不到三华里就会到达大沙河的河边。一旦他们顺利地渡过了不足百米宽的大沙河,河对岸地势虽然相对平缓,但河套里多年的草木稞子厚密高深及腰,更加上杂树丛生,灌木成片,敌人逃到了那里不要说夜间难寻难打,即使是在大白天,那里也不方便大部队展开围歼啊......要是让眼前的敌人从容逃脱了,自己的中队白白忙活了一个夜晚寸功未建倒是小事,恶劣严重的是万一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自己被重重治罪、或者想不被羞辱而寻了短见就要变成现实…… 想到这时,森本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然后眼神一硬下令道:“我们必须跟进支那军。如果他们到了太平庄暂停,我们要兵分两路快速迂回,在寨子西侧的公路边阻击他们,如果时间来不及或者我们挡不住,那也要盯住他们不放并沿着两侧摸到河边。我们要在敌人开始渡河并且渡过一半时,用两挺轻机枪和步枪交叉射击打击他们。如果敌人向我们反扑,两侧部队立即后撤但不要太远,他们追了一会再返回去渡河时我们再跟上射击。总之,不管是袭击、拦截还是拖拽,都不能让他们顺利过河,用不了多久,友军的大队人马就会赶上来!” 按照这个计划,森本让部队迅速前进先紧跟上敌人,然后抓住敌人短时休息的机会抢时间迂回到这个寨子的出口处。于是,这49个日军官兵们紧张兮兮地开始了有计划的“追杀”。但是仅过了不长的时间,却忙里出了点乱子——在执行他“快速迂回”的命令时,有一名年轻的士兵在距离敌人越来越接近的关键时,一个快速动作稍微没把握好,竟然弄出了一声不应该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