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包四周细细查找溃逃之敌的日军官兵们,像一条条猎狗一样东瞧西看,终于在距离山包的百多米外发现了凌乱的痕迹。顺迹寻找,发现敌人逃跑的路线分成了两条,一条是顺着正南的山沟蜿蜒而去,另一条却奔向了东南的一座小山包上,东南的山包距离正南的山沟大约三四百米。 线索集中汇报到鹤见这里后,只见他沉思了片刻对身边的几个军官说道:“向正南逃窜的路线,才应该是支那军人逃回巢穴的方向。根据峄县城内支那军人尸体的胸牌显示,他们是运河南岸涧头集支那军的第110师。该部队的战斗力虽然很强,但这个时候筋疲力尽的他们携带着众多的伤员行动迟缓无力再战,又深知我们清楚他们逃逸的方向和路线,所以先东南迂回企图摆脱我们、再觅时间和机会转向正南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话,他们在东南方向的山包上,留下一定数量的部队抢占制高点,掩护主力撤退则是必须的,而眼下留在了山沟处向南逃窜的痕迹,我判断十有八九是敌人的小部队引诱我们追击的假象,诸君以为如何?” 鹤见孝夫说了半天,也只是怀疑两处痕迹的尽头都可能会有敌人。众军官们听完这番分析和结论,均以为合理又似是而非,可问题“非”在哪里,又找不出任何的依据,所以呆愣了一下后均先后开口做了“所言极是”、“甚有道理”的附会。 鹤见一看得到了众人的肯定,立即神色郑重地下了命令:“为了慎重稳妥,我们兵分三路:小村君率三、四中队,带上电台顺正南的山沟迅速追击,一旦发现敌人立即展开攻击同时电告大队。如果敌人众多你们难以围歼,那就毫不放松地咬住他们待大队会合后全力歼之!一中队立即绕过这座山头,向东南方向搜索前进,仔细查寻敌人逃窜的痕迹并快速跟上,一旦确定其位置也要采取攻势争取拖住他们,大队听见枪声后会即刻赶来。二中队立即展开队形,在东南的这座山下做钳形合围之态势准备听令进攻。炮中队集中火力向山顶做覆盖性轰击,不定时间,视情况延伸或停止。机枪中队三挺重机枪在这里掩护配合二中队,其余配属到各中队。炮中队的四门迫击炮,要从山顶下50米处开始向上延伸,把支那军队用手榴弹做成的诡雷清除掉为步兵进攻扫清通路。那座山包上无论有多少支那军固守,这次定要给予他们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在步兵冲上之前,你们炮中队一定要炸他个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鹤见的命令下达后,从副大队起到各中队长、战斗执行官等人,都认为这的确是最大程度上减少士兵伤亡、又不被故弄玄虚的敌人所迷惑的最佳方案。于是,擅长野战进攻的日军开始了动作:其列队集结的规整迅速,各中队投入战斗前的号令和应答此起彼伏,展开队形战术动作衔接的连贯和严密等一系列行动很快就完成。在副大队长带着两个残缺的中队深入南侧山沟展开搜索的同时,炮中队的众多日兵从马背上卸下了迫击炮的部件开始了组装,只见他们摆底盘、支炮架、架炮管和调整高低机、方向机的动作一气呵成,仅在片刻就把四门70毫米的九二步兵炮支了起来,然后随着鹤见孝夫的命令先是试射、接着略作调整,便以急速射的方式向东南的那座小山包猛烈地轰炸过去! 在爆炸的火光里,鹤见和几个军官举起了望远镜仔细地观察,尽管夜暗之中,看不到中国军人的身躯和残肢被气浪掀往半空、或被弹片撕裂飞溅的情景,但泥土、石块以及折断的树干似乎不断在镜头里倏闪飞落,仍是让他们感到了入黑以来前所未有的畅快!在以往多次他们经历过的战斗中,中国士兵在密集轰炸的状态下悲惨哀嚎乱跑乱窜、在火团包裹中绝望地挣扎、用人体堆成的抵抗阵地被炸得碎肉成片、血没脚面的场景,一直是印刻在他们脑子里的真实画面,这时候再回忆出来印证一下,便可以着实地让他们在进攻前泄一下肚子里的那口恶气! 日军的炮中队山头山坡又山头地用炮弹把打击目标反复炸了两遍后,炮击戛然停止,然后二百左右的日军步兵迅速地逼近。当他们以战术小组密切的配合掩护、递进出击的迅猛动作冲到了距山头三、四十米时,便开始用猛烈的子弹射击和手雷投掷,紧接着,高声呐喊的士兵们一口气冲上了山顶! 从来没有过像这样一场战斗,迅猛又顺利地像一场完美无缺的实弹演习。再次带着疑惑从四周涌上来的日军官兵,汇集到了山顶上后破例地没有高声欢呼——他们发现山顶上除了一个挨着一个的炮弹坑,散发着火焰和余烟的一段段残木,再就是一张张露出诧异而面面相觑的皇军官兵们的脸! 一股子狗咬气泡空喜欢的情绪,顿时在现场日军的心底浮起之际,鹤见和一些军官们气喘嘘嘘地爬上了山包。看清了情况后,鹤见的脸在夜色下红白交替了一会儿后又对面前的众人道:“经过全体诸君们英勇无畏的努力,我们终于顺利完成了初步的战术目的:首先证实了敌人并非在此阻击、而确实顺着这座山包的脚底下或南面的山沟亡命逃窜;其次就是再一次地充分显示出,我大队帝国军人无论在何种不利的条件下,步、炮兵以及步兵各战术单位的协同作战在山地环境、甚至在夜间的山地环境下也达到了配合紧密、动作迅速、攻势凌厉,显示出了我大队迅猛、强悍的战斗作风!最后就是我再次地体会到,大队的所有官兵在连续作战中体现出了皇军固有的武士道精神:坚韧不拔、骁勇善战、不畏惧任何困难和任何敌人的英雄气概!” 山顶和半山坡众多的日军官兵们,听到了山头中间鹤见孝夫那慷慨激昂、情溢于表的一番总结和评价,肚子里的疑惑和失望顿时被这番赞美和肯定所取代——从半个多小时之前大队同伙之间的误伤,到目前围绕一座鸟影也不见半只的山包空打,岂不是一步步趋于好转?视线不清、地形复杂、敌情诡谲,战场上的有些事情,岂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官僚所能体会出的么?于是,得到了赞美心里很满足的众日兵们一股豪迈的英雄使命感充溢全身,振奋与激动之下竟不约而同地举枪振臂高声欢呼:“万岁!天皇万岁、大日本皇军万岁......” 这时,在这座山包仅仅几百米外的北侧、几百名一营的官兵隐藏在一片杂乱的灌木丛中。他们从头到尾一直观看着日军的这场战斗经过,尽管无法看得很清,但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或听到了日军的炮轰、步兵的包围和冲锋、直到顺利合围冲上山顶到最后日军的口号欢呼。尽管他们都明白这纯粹是日军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但也都看出了日军火力的强大、战术动作的连贯、迅速以及官兵们士气的仍旧高昂!由此,这些一营的官兵们,更对自己在峄县县城刚刚和这伙日军们打的这场恶仗有了更深层更明确的认识——靠偷袭和抢占地形侥幸打得这场代价惨重的胜仗,真是一次险中取胜的虎口拔牙! 这时候的刘玉田想的倒是另外一个概念,他发现:数百日军耗费大量弹药,煞有介事地攻打了一个毫无敌踪的目标后,布置作战的指挥官竟能在部队失望、泄气甚至有些忿忿的氛围下,通过短短的一番估计是鼓动和肯定的言辞,居然能使全体官兵振奋士气而举臂欢呼,这个日军军官倒真是不可小看! 十几分钟后,几百人的日军部队又循着南面的山沟蜿蜒而去追赶着另一伙。刘玉田久久地注视着那处寂寂无声的黝黑山沟似在观察什么。过了一会后他迅速地向部队下达了命令:“二连长带一个排,呈左中右三列相互策应做先锋向西南搜索运动,另两个排照顾伤员和一连、武工大队的乡亲们居中,三连全体断后。我们必须要在天亮之前通过泥沟鬼子据点,然后迅速穿过公路渡过大沙河向我们的游击区运动。 弟兄们,追击我们的大队鬼子被引到东南和南面转山沟了,这也许能给我们多争取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但他们察觉受骗而迅速返回寻迹追赶也是早晚的事。除此,前面的几十里路还有很多鬼子的大小据点和进攻台儿庄的野外宿营部队,我们不仅带着很多伤员行动无法加快,而且部队疲惫不堪频临弹尽粮绝也无法保持战斗力,所以一路上要格外小心隐蔽同时前后彼此相互照应,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和鬼子正面交火。行动!” 四月初的鲁南夜凉如水寒意袭人,但一营的四百余官兵在坎坷不平的夜路下奔波了不久便是汗水浸衣了。在这个时候,战场上安然撤下的官兵们还倒好说,只是包括刘玉田在内的近百名(城外作战的二、三连共有33名)多名伤员却苦不堪言了!这些伤员并不仅仅是伤痛难忍步履艰难,大量失血造成体力的极度虚弱和疲惫,这时候都已经成为了肉体上不堪重负的沉重压力。只有在身后不到十里处的峄县城内小学校院里,那仍在炸响不绝的炮弹殉爆声一下下或一片片传过来,才让他们被一种满足感鼓励着自己聚集起最后的意志,在黑暗中跟随着和他们一样受苦受难的营长咬牙前行…… 这时的刘玉田和一些负伤较重行走艰难的士兵为了不影响整个部队的行军速度,被众士兵们轮换着用简易担架抬着或背着行动。在担架上,刘玉田不停地看着手表计算着时间和速度,细细思索着返回途中的每一段路线,每一个可能要经过的村镇、河流、草滩、山沟,企图从中寻觅出一条相对最安全、最把握的线路。 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峄县城日军被引爆的炮弹仍在断续地一声声传来沉闷的炸响,就好像一只巨兽垂死前心尤不甘的愤怒咆哮,悠长却无奈。刘玉田心里很清楚:这一声声爆炸虽然给自己蹒跚而行的部队官兵们莫大的安慰和激励,但同时也给了在附近的四周咬牙切齿、横冲直撞挟怒而来的日军大队人马的更大刺激,从而驱使着他们疯狂的追赶寻找和残忍的报复!眼下,在这个冥冥夜空下的漫长路途中,和身后的这伙敌人斗智斗勇求得最后的安全脱身,其艰难的程度,只怕更超过敌我旗鼓相当的血腥战斗! 一个小时后,躺在担架上的刘玉田感到身下的地面似乎趋于平稳时,右侧的前卫班报上来情况:前方三百米处靠近公路,请示下。 刘玉田听罢立即翻身从担架上下了地吩咐道:“所有人在公路边50米以内隐蔽集中,两侧各距100米派人警戒,然后二连先派出一个排带着绳索越过公路下到护路沟里,准备用最的快速度配合部队、把所有伤员用大绳兜住上下排水沟直奔大沙河!” 不到两分钟,准备先行的一排士兵带着一些工具正要过路时,左侧的前锋又报来敌情:左侧据此不到500米处,有大批日军沿公路跑步前来,请指示! “全营暂停行动,就地隐蔽,左侧前卫继续监视。”刘玉田立即给部队下了命令,因此,一营的全体又暂时窝在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中。 二连长张昌寿带着一个班的士兵趴在最左侧的沟坎中,不断地侧耳倾听同时透过月光努力向左前侧观察。一分钟后,他发现大约70多日兵“库库”地由南向北整齐地小跑着,到了他们左前方差不多七、八十米处便原地踏步,然后随着一声这边听不清的命令三列纵队变成很长的一列单兵队列,立定后两头的士兵转身奔相反方向又是小跑,同时其他士兵同一动作,直到这些人的单兵队列排成每人相距20米时,又随着一声命令齐齐地停住,然后转身把脸转向张昌寿等人的东侧,并同时取枪下肩右手持着与脚面平齐。 大吃一惊之下的张昌寿稍一思索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一定是泥沟据点出来的协助追杀他们的日军,看来全营艰难的夜间跋涉在目前仍未通过日军泥沟的范围,他们仍然被困在峄县和泥沟之间的狭小地带。想了一下他命令身边的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转身向后爬出了几十米,然后带着士兵悄悄向右侧百米外部队的所在摸索了过去。 刘玉田听了张昌寿的报告后面色凝重地道:“夜路难行,部队带着众多的伤员走的多是山路,没脱离泥沟范围也不奇怪。你说那个小队的鬼子在你们从左至右布置了警戒,但是这边目前还没有,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他们的兵力有限,从据点附近向北至峄县,极限的兵力正好是你刚才警戒的位置,二是他们在和峄县的追击日军互通情况时,峄县的鬼子会结合一个多小时前和我们接触过的位置,从而判断出我们现在的大致范围和路线,又进而把围堵的重点放在了泥沟和韩庄之间,却没想到我们仍徘徊在泥沟以北。泥沟是鬼子从峄县到台儿庄交通线的警戒守护点,与兰城店的日军相互呼应暂时构成台儿庄日军的后方转运站。看来我们只能向北再走一段避开他们。我记得泥沟和吴林之间有一个寨子叫太平庄离这不太远,那里山头多,地势复杂,部队先往那里运动吧。” 众人在无奈之下又向后退了数百米然后折向西北缓缓行进。动身的路上一连长岑允峰提出,让他带一些兵力一个突袭把警戒线上的日军击溃或阻拦,掩护全营冲过公路直奔大沙河,但这个想法被刘玉田冷冷地否定了!他说:如果不是部队伤员众多行动迟缓并且弹药无几,如果不是公路的西侧50米处还有一道深两米、宽三米的防水沟需要在两边用绳索让众人过沟、同时还要拽拉伤兵先下后上,这个过程需要多少人协助耗费多长时间?最为关键的是这边的枪声一响,追击的日军在附近立即会纠集起数倍与我的兵力蜂拥而至,那样的结果岂不是导致整个的部队全军覆没! 又过了半个多个小时,他们正沿着一条偏僻小路,在荒野两侧皆为几十米高陡峭山体的缝隙行进中,二连来人报告:前面不到五百米处有一座村落,经前卫士兵仔细搜索,发现全村空无一人,东侧夹在两山头之间有寨门但残破不堪,西侧面向公路的寨子边上,有一座三层高的碉楼,碉楼面向脚下50米处的公路,直对着碉楼在公路处不到50米的防水沟上铺有一座简易的木桥,请指示。 众官兵们闻言大喜,刘玉田精神一振刚要下令,后面三连的一个士兵跑回来报告:“报告长官,后面二百多米处发现日军部队紧紧相随,人数大约四、五十人,请示下。” 短短的时间内截然相反的两条消息接踵而至,刘玉田面色凝重紧张地思忖了一下低声下令:“告诉三连长,后卫部队边撤边观察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抢先动手。这伙鬼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没向立即我们攻击说明他们的人数不多,但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对部队终究是个极大的威胁,我们在过河的关键时刻必须要彻底消除掉这个威胁! 传令下去:二连迅速抽出两个排加上一连能战斗的弟兄和三连集中200人,部队放缓一点行进速度,以便给作战人员争取时间暗中做好战斗准备。命令全体伤员和照顾伤员的弟兄,准备加快速度通过太平庄并过防水沟桥。”说到这里,刘玉田似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们这边突然打响,大批的鬼子一定会闻声接踵而至,通知三连长:作战人员路过寨子时,从他们连留下一个硬实的班和两挺轻机枪,营部再支援两支冲锋枪和一百枚手榴弹,让这个班迅速占据西侧的碉楼阻击敌人掩护部队撤退......至于这个班怎样脱身,让他们视情况自行决定吧!” 很快,接到战斗命令的二百人鼓起斗志在前行部队的两侧逆行做着袭敌的准备,而中间的伤员和武工大队百姓以及抬扶伤员的士兵仍和刚才毫无两样地继续前行。当部队从庄寨穿过时,刘玉田等人在昏暗的视线下打量着这个太平庄的布局结构和地形特点,发现这座好几百户人家的寨子被平缓的山体、石砌的围墙和错落的树木所环绕,为了获取朝南的阳光,所有的民居基本上都避开了南部的高地而集中在北端。东南端有一道在两侧山体之间的寨门和简易的两条土路,一条向北直通民居,另一条径直向西南和不远处的公路相连。在西南出口处,一座三层高的碉楼黑幢幢地巍然而立,两侧下面到处残破的围墙似在蜿蜒拱卫。夜色中,人们虽然看不出它那久远历史的沧桑,但从其矗立的雄伟身姿和静默无言的冰冷凝视,却深深能地体会出它固有的凛然与威严、以及对侵犯之敌的蔑视与震慑…… 就在最前面的几个尖兵已经跨过防水沟的简易木桥、中间的伤员们接近公路的时刻,后面突然响起了自己部队木柄式手榴弹的爆炸声,接着是汉阳造、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的射击声,最后就是日军部队三八步枪的还击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