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田带着一连的部分士兵及伤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身后这道仅仅几十米高的山头后,喘着粗气叫来了两个士兵指着山后道:“你俩迅速下去看看东南方向能否通行?能走的话你们学鹧鸪叫两声,不能走叫三声。”俩士兵走后他咬着牙坐到了地上让营部的医官帮他把腿上的绷带再绑紧点,医官摸着黑给他缠绕绷带时说:“长官,我的包里还有5只吗啡,给您打一针止止痛吧?” 低头想了一下,刘玉田道:“就剩下5只了,留着给更重的伤员弟兄吧,我的腿没那么疼。” 医官不再坚持说道:“既然这样,再过一个小时我给您打一针磺胺注射吧,防止发炎。” 刘玉田点点头后又叹了一口气。刚才的战斗结后,在城里作战的部队就有60多只能勉强行走的轻伤员,另有7名行动不便的重伤员怕影响部队的撤退而不肯让人背抬,一致要求留在了城东围墙的豁口处,绝然以最后的一口气来掩护部队。一路上一营的官兵们虽然没听到那边响起战斗的枪声,但都清楚这七名伤势严重的弟兄,仅仅靠着每人两枚的手榴弹而主动投身于虎口狼吻之中的最终结局! 这时候刘玉田身边的这些伤员们衣衫褴褛、缠头裹身个个血迹斑斑萎靡不振,但刚才在城内几个凶险万分的战场上,哪一个不是生龙活虎地迎着日军的枪林弹雨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意识到了这一点,刘玉田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承受着山一般的压力——所有的弟兄都和自己一样,都不是钢筋铁骨,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身为一营之长在今天夜里的唯一职责,就是必须要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拿出主意...... 刘玉田鼓起一股子劲头撑着一段树枝刚站起了身,西边掩护的二连长和三连长从两个方向先后跑了过来。张昌寿道:“西北方向鬼子的动作不快,但事先向我们开枪的就是他们。这个时候他们正向南边运动逐渐向另一批日军靠拢,您看我们怎样部署队伍还请尽快下令。” “西南的日军听到了枪声动作很快,暂时还没发现我们已经上了山,也呈一个弧形向北偏东运动。”李辉华也报告。 “两股日军的相对距离是多少?”刘玉田稍微思忖了一下问到。 张昌寿和李辉华一下子愣住了——他俩各带一伙人在山下两侧掩护一连及伤员上山,此时此刻不仅合围的日军并未靠拢,他们所带的二连和三连也没在山顶会合,所以答不出刘玉田问的这个问题。但张昌寿想了一下道:“距离我连不到三百米,我是从斜面上来的,减去这个时间,加上鬼子在山下横向的搜索运动速度,就可以知道两侧鬼子的实际距离。” 几个人立即推算,马上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伙日军在山下的实际会合距离还有250米左右。 “不能让他们顺利会合后再进攻我们,我们无力再和敌人硬顶了。”刘玉田撑着树枝咬牙走了两步说道:“你俩立即各带一排弟兄从这里直线下去,摸到100米之后各派出几名弟兄相对向两边查探,发现鬼子行踪后,你们悄悄在两伙搜索日军将要会合的中心线两边散开,然后掐准时机,两排弟兄们相距30米背对背向两头突然开火,都多带上一挺轻机枪,六支冲锋枪的子弹不多了,也带上用在两边。你们一定要在手榴弹的距离内打响,只需一口气打出一个弹梭、步枪打出一个弹夹,步枪手每人投一颗手榴弹就立即向山顶上撤。记着按原路撤回,我会让人在山头的附近布置诡雷,中间留出一条通路,到时候派弟兄们接应你们。如果你们诱袭成功,两边的鬼子一定会开火射击相互打起来,至于能持续多长的时间多给我们逃命的机会,就听天由命吧。马上行动!” 三连长刚走,山头后的脚下传来了两声鹧鸪叫“咕咕、咕咕”,刘玉田听罢后对岑允峰道:“你马上抓紧时间,带上所有没负伤的弟兄沿山头三面布下诡雷。全营的手榴弹不算身上背的,只剩下了不足十箱,估计着这次突围不那么容易,你们先用两箱吧,不够的话士兵们身上的再用一些,记着在前面中间留出2米宽的安全通道,完后留下几个弟兄指引扰敌上来的弟兄们通过。”说完后他对彭克仁下令:“你立刻带着伤员从背后下山,下面的弟兄发来了信号,说明有路可行,快!” 彭克仁在最后的战斗中被两粒机枪子弹打伤了左臂和左肩膀,一路上用绷带吊着行动极为不便,这时听刘玉田让他带队下山,嘴里应了一声又反问道:“我带伤员下山没问题,可是刘长官还留在山上干什么?我们应该跟着您才对。” 岑允峰让几个人扛起手榴弹箱先行一步也道:“我也正想问刘长官,您已经让我安排弟兄最后引导二连、三连上山下山了,剩下的就不必您事事亲为吧?再说您行动不便,既然全营不打算在这里和小鬼子硬拼,刘长官带着伤员先行一步,我等弟兄们行动起来也方便利索不是?” 刘玉田本打算在山顶上等二连、三连诱敌的部队撤回来后一起下山,这时一看岑、彭二人如此一说,又想到自己毕竟不像战前那样腿脚麻利,想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骂了岑允峰一句:“奶奶的!听你的意思我现在成了累赘不是?好吧,按你俩所说,我带着弟兄们下山。” 刘玉田带着众多伤员从后山坡向下走了一多半时,就听到山包那边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一时间机枪、步枪和声音沉闷的冲锋枪在骤然间显得非常迅疾而猛烈,大有一股子飞沙走石的气势!但是一分钟不到,骤密的枪声又戛然而止,然后又是日军的三八大盖密集杂乱的射击和数挺轻机枪激烈的爆响,这响声好像你来我往毫不服气地比刚才又扩大了很多!蹒跚而行的众多伤员们立即兴奋了起来——让两股火力强大的日军在黑漆漆的视线下相互残杀,这可是百年不遇大快人心的好事!只希望他们相互射击的火力越猛越好,时间越长越好,最好是再架上大炮相互狂轰滥炸,一口气能打到天色大亮太阳高悬...... 然而事实并未尽人所愿,也就在张昌寿和李辉华带着部队在岑允峰的接应下刚撤到了后山脚下,山包对面的枪声渐渐稀疏最后终止。刘玉田先是问了部队的伤亡情况然后看看手表——日军相互用火力攻击的时间只维持了七分钟! 刚才刘玉田在等待诱敌部队的时候,向派出的两名士兵了解了他们所处山脚的地形。这时他指着前面黑乎乎的一个方向对三个连长道:“引诱两面鬼子相互交火的动作也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现在前面偏东南是一个缓坡的山包,山包脚下的正南方向,是一条杂树丛生的山沟,二者呈一个‘之’字形。这两个方向我们都不能走,因为鬼子也一定会向这两个位置追下去,尤其是正南还是通往我们驻地的方向。我现在立即带伤员向这个山包下的东北角转移,利用那里洼地的地形和杂木林躲起来。张昌寿带你的人向正南的山沟跑步运动到几百米后,立即悄悄折向东从前面山包的半腰插过来,然后绕到东北山底找到我们。向正南钻山沟时,要多少扔点东西留下点痕迹,显得我们好像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李辉华带你的人爬上前面的山包,到了半山腰马上从左侧坡地下来和我们会合。你们两伙中途折返时,一定要把地面上折返处的痕迹尽量清理干净,动作时一定要轻。马上行动!” 两伙人隐入夜幕后,刘玉田又吩咐岑允峰带人一边退却、一边用树枝尽量清理有可能留下的印痕,然后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下追赶前面的伤员了。几分钟后,几百人刚刚暂停过的山脚便阒然无形、寂寂无声了...... 鹤见孝夫带着部队从峄县南城门杀出来不久,电讯官送上来一份联队转旅团长的电报,电文除了措辞严厉地怒斥他防守不力导致军火和粮食被敌人摧毁、进而会导致台儿庄战事严重受挫之外,还严令他务必率部追上敌军竭力将其歼灭,以此立功赎罪听后处理云云。见到了旅团长的严厉电令中多少有着某种微妙的含义,冷汗涔涔的鹤见孝夫就如同溺水待亡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全身都溢满了希望!于是,一路上他不断地督促部队迅速疾行、以战斗搜索状态向南扑来,同时又让大队电台随时和南泥沟回堵的副大队长小村完保持联系,以确定敌人逃逸之踪迹。 尽管是月光恍惚视线朦胧的夜色,但出城不久后,大队的搜索小队并没费什么力气就寻找到了敌人溃逃留下的痕迹——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山地泥土中那零乱的脚印、被碰断的树枝以及众多人的脚步在野草地上趟出的路痕等都清晰可辨。有了这个发现,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揪住了对方的尾巴!目前所要做的,一是要督促处于两边的部队加速南北对进,并且同时还要给联队长发电报,请其沟通沿线的皇军驻守部队能给予积极的协助来严密把守有关路口,让这个罪该万死的支那军队无路可逃,最终被自己围困在某个合适的地域被全部消灭! 想到这里的鹤见孝夫下了战马,招呼过来几名军官在地上铺开一张地图用手电细细查看,然后做了细致的布置:发电给联队长,请求其转呈旅团部协调泥沟的皇军部队,加强公路西侧大沙河一带的警戒以防敌人渡河,同时协调周营、邳庄的皇军部队在南路一带加强戒备以防敌人南窜;命令小村完率队由南向西以环状战斗队形与大队会合,在搜索的过程中一旦确定敌人的位置,立即将之逼迫到东南方向的山区地带加以围歼! 鹤见孝夫企图把刘玉田的一营逼赶到山区的某一地段加以围歼的想法,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东南方向的所谓山区,实际上是一片连丘陵都算不上的地域。这里是沂山山脉接近平原的缓冲区,一座挨一座的小山包平均只有二、三十米高,数公里处能见到的接近百十米的山包就如同鹤立鸡群那样醒目。视线好点的时候,站在一个较高的山顶远眺,周围的情景尽收眼底,如一个个馒头般散落的小山包,零星的村落寨子和唯一的一条公路以及弯弯曲曲如同细长银带的河流都那样清楚地历历在目。根据这样的方案来确定下一步的战斗,一旦天至大亮,中国军队的残兵们便无从藏匿,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东南地区靠近台儿庄,那里的兰城店、马兰屯至邳庄等地都驻有日军部队。 鹤见的算盘是把一营渐渐逼赶到这个区域以方便围歼。他现在信心满满地认为:事态一定会按照这个客观的轨迹正常运行,眼下,无论中国军队是在潜意识中自动的沿这个路线归建,还是被皇军逼迫着向着这个区域逃跑,都等于是他把羊群赶进了屠宰场! 十分钟以前,前面日军搜索部队似乎听到了什么打了几枪并追上去查看,果然发现了一营匆匆而过的痕迹!鹤见孝夫得到汇报后沉思了片刻下令:目前不要追得太紧以免让敌人四下逃散,要拉开一定的距离循着痕迹紧缀不放,一旦和前面的部队展开合围之势后,再加快速度开始围歼!他要的不是将之击溃做鸟兽散而是全歼,要的是最起码说得过去的战果用来保住他的性命...... 十几分钟后,鹤见的部队将要接近一处小山包时,突然前出的搜索小队遭到了猛烈的袭击,就在他命令全队散开、以战斗包抄的动作逼近战场时,前面范围更大、射击更猛的子弹纷纷打来!大吃一惊的鹤见让部队立即还击,但从对面不到200米距离的射击声中,他清晰地分辨出对面的敌人有着不少日军才会有的弹斗式轻机枪的射击声音,甚至还有掷弹筒的榴弹在附近爆炸...... 在更加吃惊的意识下,鹤见孝夫大声向身边的人下令,让部队停止射击并拧亮手电发出信号语,同一时间用电台询问小村完带队到了什么位置?密集的弹雨之下,三名打手电的日军官一死一伤、只有一人的信号语总算是让对面的部队看了清楚,同时,差不多是世界战争史上最短距离发出的一份电报,也传到了副大队长小村完的手里! 抡起巴掌抽了几个军官的大嘴巴之后,喘了一阵子粗气的鹤见和讪嗒嗒带人前来的小村完探究起了误射前的蛛丝马迹——开始的射击声并没有日军的步枪和轻机枪,爆炸的声响也不是日军的制式手雷,这就说明:刚才那支逃命的中国军队就夹在皇军大队的中间突然向两头开枪,其意图就是要让皇军上当受骗而相互残杀,借以方便他们趁乱逃走!接着在众人的忙乱之下,一些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的弹壳、木柄手榴弹的后盖甚至许多人逃跑的脚印被先后发现,于是,所有的官兵这才恍然大悟并愤怒不已——造成大队皇军的互射误伤,原来是中了奸恶之敌的诡计…… 明确了敌人的踪迹,鹤见等人顿时有了精神。二十几人阵亡、三十几人负伤的代价、换来了把敌人逼迫在附近小山包上的结果,失误的责任暂可以不计。鹤见马上下令:一中队的三个小队分左、中、右三个方向朝这个小山包进行试探性的进攻,另两个中队在山脚下迅速向两侧迂回合围,第四中队在山下做预备队并随时组成第二道大网。 不足30米高坡势平缓的小山包上,野草初起杂木稀疏。夜幕下的日军官兵屏住呼吸,用娴熟的战术动作在几个波次下迅速地逼近了山头,然后在不同的几个位置趴了下来观察着情况。这时他们和山顶的实际距离差不多接近了手榴弹的投掷距离,但却一直不见敌人打来一枪一弹。过了片刻,最右侧的一位日军小队长立功心切,挥动起军刀喊了一句:“冲锋!”便带头起身向前冲了上去,同时左手的手枪砰砰地射出了子弹。右侧的枪声一响,中、左侧的日兵们也闻声而起,一边射击一边向暗处的山顶压了上去! 岑允峰带人在小山包的三面布置的诡雷,因仅用了60多枚手榴弹所以密度并不是很大,他只好布置的尽量靠近山顶。由于视线不清坡面复杂,他让手下尽量地把手榴弹藏在坑洼处、灌木丛的树枝上或凸起的石头下等一般人在战场上本能选择的藏身位置。 就在日军的三个小队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跃身奔跑、开枪射击并接近“敌人”的山顶阵地之时,一半以上的官兵们马上就产生了疑问:这种一面倒的战斗场面,怎么就像一场夜晚的演习般毫无悬念,敌人呢?富有战场经验的日军官兵们的念头先后浮起,但冲锋陷阵的步子却未停下,因此三个方向手榴弹布置的诡雷先后爆炸起火,此起彼伏,那破碎的弹片和气浪在瞬间四下飞溅,一时间让奋勇冲锋的日军士兵们四下摔倒或负伤惨叫…… 凡是士兵在战场上的本能习惯和动作都是一致的:一旦在附近听到枪声或爆炸,首先是立即卧倒然后观察情况,接着就是向目标还击。军事素质很高的日军士兵不仅上述反应附体而生,一连串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这时候挨了炸的无论死伤皆东倒西歪,没挨炸的也闻声伏地便立即做出反应,他们或者用手雷向前反掷、或者用枪向可疑之处射击。因此坡上的手榴弹爆炸响声未绝,从下扔上去的手雷更凭添声势,同时步枪、轻机枪的爆响也毫不示弱,一时间里,让这座不大的小山包的上半段发生了紧张激烈、又热闹诡异的莫名其妙的战斗…… 几分钟后,在山下沿着两侧向后山包围的两个日军中队迅速赶上来助威时,一中队三个有了残损的小队,终于在山包顶端“会师”了!又过了几分钟,鹤见孝夫怒气冲冲地上了山包并询问了“战斗”经过后,一股子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恼怒之感陡然涌起!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却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责怪任何人。刚才的情况所有的官兵就是换上了他鹤见孝夫的脑袋,也只会做出这一系列的战场反应......良久后,铁青着脸的鹤见对着众军官们做出了一条教训总结:视线不清的情况下切勿贸然行事。然后又附加了一条命令:“全队从后山下去,仔细寻找敌人的踪迹,加快速度追赶,一定要在确定了敌踪、并将之牢牢围住后再全力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