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周当天下午离开先遣支队的驻地后,头顶着漫天的飞雪行走在较平缓的山地之间。由于这条路他走过多次,身上除了食物并没有重荷,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多少艰难跋涉之处。 他从毛沟动身在胡阳的东边经过新桥,寻了个水浅平缓处淌过了祊河,天黑后又经义堂向临沂靠近。途中他休息了三次,吃了两次干粮,最终在午夜时分用了十一个小时的时间,走了70多里的山路到了临沂城西北郊外的一座破庙里,然后在一所偏殿的供桌下拢了一推荒草蜷着身子迷糊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他看了看绑在胳肢窝处怀表上的时间,然后把驳壳枪以及弹梭藏在了大庙后院的草丛下作了标记,又将身上最后的干粮和半个拳头大的熟肉吃干净,最后抓了把雪擦擦手脸,紧了紧腰里看不清颜色的布带子走向了临沂城。 临沂城在近半个多月内实行了宵禁,晚上七点以后严禁居民外出。徐世周估计先遣支队袭击了盛庄和徐家林后,临沂的形势会更加紧张,白天通行走的几个路口处,日军哨卡的盘查也一定会比平常更严格仔细。 徐世周有临沂的“良民证”,公开身份是临沂城文庙街隆昌茶铺的伙计。 该隆昌茶铺是两年前军统临沂站站长王春荣开办的秘密据点,他奉重庆的指令和黄瑛假扮夫妻,组织指挥临沂城包括徐世周和钱亮在内的六名特工人员进行刺探情报、组织外围武装人员对临沂日军重要的设施进行袭扰和破坏等活动。 刚开始时他们的针对行动很频繁活跃,尽管没对日军造成重大的损失但影响比较大。鉴于此,临沂的日军加强了情报侦查和宪兵侦缉的力度,又在当时伪警察局的协助下,几次发现并阻止了军统特工组织外围人员对盛庄军转站的破坏。 临沂站的军统特工对盛庄的渗透和破坏活动屡次失手,但意志顽强的王春荣多次组织人手屡败屡战,也致使临沂的日军及盛庄的昌本森日夜提心吊胆背若芒刺。 半年前,重庆方面考虑到临沂站的外围武装组织仅有几十人枪并减员严重,想让他们对日军军需转运站做出规模性的破坏有些不太实际,所以命令他们暂停一切活动进入蛰伏阶段。 由于前一段时间王春荣的工作干得比较积极卖力,加上重庆的上面有人说话,所以三个月前军统局命令其回本部述职,实际上是得到了提拔另有重用。王春荣走之前向上面推荐了行动组组长黄瑛代理站长、同时又让徐世周以黄瑛表弟的身份协助她在茶铺维持临沂站的正常运转。 隆昌茶铺面对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前堂摆了几只柜台,其他三面贴墙搭成货架,总面积不到三十平方。后屋有两间,一间徐世周用来晚间睡觉,另一间小屋当作厨房。除此在后院也有一间小屋紧挨后院门,是黄瑛休息之处。 该茶铺经营的主要以苏北的中、低档茶叶为主,进货时也带一些较高档次的如湖南的花茶、安徽的祁门红茶、六安瓜片等。这些稍微高档一些的茶叶存货主要是为了贿赂一些必须打点的关系,如警察局和市政厅的伪官员等。由于茶铺店面小,经营的规模也不大,加上黄瑛等人近期也没什么频繁的活动,所以不显山不露水地并没什么人特别关注。 徐世周特意绕了个弯从临沂城的西北门进城,就是为了避开正对着临沂的南侧方向。但即便如此,西北的城门仍有两个日军哨兵和身后的两个伪警察非常严格地检查着出入的市民,一旦发现生面孔或答对不顺者立即逮捕押往警察局。这时候的风雪仍然不小,来往的行人稀少,徐世周的身影刚刚从飘雪中闪现,便立即引起了日兵和伪警察的注意。 徐世周佝偻着身子双手抄在袖筒里,使劲**了几下鼻子让冷风灌进后呛出一些鼻涕,再加上抬头看了一下天,让几片雪花落到眼睛上稍加眨巴,眼泪巴嚓的邋遢模样便活灵活现。走了几步后他摘下毡帽,冲当面的两个日军哨兵哈腰行礼,嘴里连道:“太君辛苦、辛苦......” 俩日兵一横刺刀拦住去路,其中一个大喊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进城干什么?”的日语。徐世周故作一副听不懂的茫然样子看着其身后一个穿黑制服的伪警察,该警察不到三十岁,一副两腮缺肉的病痨鬼模样,他一只手拍着手枪的枪套尖声喊到:“太君问你是哪的人?进城干什么?” 徐世周认得这个人是警察局的一个副股长,按部队的官职属于一个少尉都不算的副排级。这家伙以前找借口去过几次茶铺敲诈过几包好茶叶,这时候又装作不认识而装腔作势。 徐世周在内心里问候着他的老娘,但脸上仍堆满了讨好的笑意操着山东的口腔道:“长官,俺是文庙街隆昌茶铺的伙计......” 他边说边掏出一张用麻纸包裹得很规整的良民证接着道:“前些日子俺到沂南去看俺的大姑,她得了肺痨病那时候病得不轻。这阵子好了一些,俺惦记着茶铺的生意,就赶紧回来了,半道上就遇上了这大雪天。哦,对了,茶铺里刚进了两斤六安瓜片,沏上一壶汤水青绿,那个清香劲儿,啧啧!” 徐世周一口熟练的山东腔调和小商人的圆滑、及市侩做派油然浮起,再加上一副鼻涕眼泪的邋遢形象,哪有个和可疑分子沾上边的样子?尤其是徐世周的铺子里刚近了两斤上好的六安瓜片这句话,顿时就让那个脸上少肉的副股长眼睛一亮。他忙和身前的两个日兵叽里呱啦地解释了一番,懂点日语的徐世周听出那话的意思是:这小子我认识,是当地文庙街的在册良民,去沂南看病重的亲人刚回来,没有问题。 俩日兵听副股长这么一说,又瞄了一眼徐世周手里的良民证,其中一人向徐世周一摆手示意可以通过。徐世周又向四人哈腰行礼,然后戴上毡帽,手捏着证件走进了城里。 大半个小时后他靠近了茶铺,在茶铺对面的一个杂货店门口,他借着拍打身上积雪的动作,快速地扫视了一眼茶铺的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人员之后,便迅速地穿过街道进了茶铺里。 他开门进了铺子里,正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持着一根鸡毛掸子抚抹着柜台上的瓶瓶罐罐。 茶铺的货架上摆了约20个单色釉的陶罐,这些罐子大小能装2斤左右的茶叶。稍稍上点档次的用一些民窑烧制的五彩和粉彩罐盛放,最好的一些如西湖龙井、六安瓜片、信阳毛峰等用几个青花将军罐储藏,每个罐盖处还用两层纱布做衬,以便平时避免空气进去而使茶叶长久地保持清新。 那颀长苗条的身影映进徐世周的视线里之后,让他的心无来由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黄瑛,这个比他大几个月的顶头上司自他调入临沂站不久后,她的一颦一笑和月牙般的双眸,就不知不觉地深印在了他心里的最深处…… 这个平时温婉沉静,做起事来却干练火辣的浙江女子,素常像个大姐姐般地对待这几个年轻的同仁。生活上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只是一旦有了任务布置下去时,她凛然干脆和杀伐果断的作风,又让属下望而生畏。 尤其是某个属下在工作中有了失误,黄瑛首先了解清楚原因,客观的成分占了主导时,她会理智地正视甚至加以安慰并告诫以后注意。但如果是你自己主观的造成,这位平时显得慈眉善目的江南女子,会立即一改娴雅温柔而变成了毫无情面的女判官,该处理的站里处理,该上报的直接上报…… 黄瑛多次强调:“我们身处狼窝虎穴,任何事情稍有疏忽,轻则是你没完成任务辜负了上峰对你的栽培,重则是或许暴露了身份你不得不离开,而更重的则是丢了性命甚至连累了大家。 接受训练时教官是怎么讲的?只要你踏入了特工的行列,一只脚就等于踏入了鬼门关,想要一只脚还留在阳间喘上一口气儿,你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很受黄瑛器重的徐世周,在说不清楚的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上了这位“表姐”之后,便常常地陷入了一种又爱又怕的心态之中。 爱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深层意识,但他却明白黄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虽然他知道这个“表姐”还没有异性伴侣,但彼此身份上的差异却不得不让他望而止步。并且军统最高层规定的“没把日军赶出去的期间,军统所有人员都不得恋爱结婚”的铁律,又是一道无法摆脱的枷锁。而最让徐世周觉得相形自惭的,还是黄瑛在沉静时无意显露出的那种圣洁的、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 能作为军统临沂站的情报组长,徐世周是聪明的、心思缜密的。在他越来越明白自己暗恋黄瑛的这种情愫,无论从组织方面还是从对方来说,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心里也就开始释然了。 这个想明白了的时间并不太长,离眼下一个月还不到。现在徐世周所想的,就是在协助黄瑛打理茶铺维持临沂站正常运转的同时,真正地把对方当作一个贴心的姐姐,并且同时在其身边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安全。 能守在她的身旁,时常地看见那让人心醉的弯弯明眸,能听到那清丽如鸟鸣般的声音,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你终于回来了?世周。”听到门响,黄瑛转过身子开心地一笑招呼到。 “回来了,瑛姐。”徐世周一边打量着黄瑛,一边摘下毡帽拍打着身上的雪片笑道。 茶铺的正中间有个铁皮炉子,上面常座着一壶开水。 保持茶铺的温度和随时都有开水是开茶铺约定俗成的规律,因为随时进来的顾客在买茶之前一定会沏上一杯品一品。黄瑛转身进里屋取出一只徐世周专用的茶碗,拿出了祁门红茶给他沏上笑道:“你先喝点水暖和暖和,姐到后屋给你擀碗面条吃。” “瑛姐,有什么现成的剩饭属下吃一口就行,那点白面还是留着以后......”徐世周说。 黄瑛笑得两只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她道:“大冷天的你出去半月顶雪归来,姐给你擀碗面条也是太简单弄了点,先喝茶等着。”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只一会儿,就听见里屋和面和刀切面板的声音隐隐传来,然后又听见“嗤拉”的炝锅声。又过了三分钟,黄瑛的声音在里屋响起:“世周,面条好了,过来吃。” 徐世周进了厨房,一股子香味直入鼻端,只见一盆炝锅面条摆在小圆桌的中间,滚烫的汤水上漂浮着黄色的油珠,青白色的白菜丝间杂在细白均匀的面条中,其中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黄瑛拿个大号的瓷碗一边夹面一边说:“应该给你炒个白菜片,怕你饿得慌,所以就用辣椒油拌了点咸菜,快吃吧。” 徐世周拿起筷子看了黄瑛一眼说:“瑛姐,你也吃一点吧,属下吃不了这么多啊。” “别老‘属下’、‘属下’的叫起没完。”黄瑛笑道:“叫顺嘴了,店里面有了外人,你不注意随口说出,岂不是暴露了身份?记得以前你没这个口误啊? 我吃饭晚,十点左右喝了碗**面粥又吃了个地瓜,饱了。” 接下来徐世周一阵风卷残云呼噜噜把一小盆面条、一小碗咸菜吃得干干净净。在这期间黄瑛就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徐世周也明白,黄瑛自幼承受家训,很在意“食不言、寐不语”的处事细节,因此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吃。 约莫十几分钟后,徐世周接过黄瑛递过的毛巾擦了把汗,又接过续满了水的茶碗,看着黄瑛刷碗刷盆的背影,心里颇有种幸福和满足的感概...... “瑛姐,俺这次奉命去接应战区的先遣支队,收获可真是太大了!俺这就详细地向你讲讲。”徐世周见黄瑛洗完手擦干,自己往茶杯续上了开水并坐在她的对面,便开始了汇报。可是他刚说完这句话,外屋门“叮咚”一声响,随着一股子冷风,进来了一个顾客。 黄瑛闻声忙撩开布帘前去招呼,只见来人是一个老者。该老者清瘦苍白,戴一顶兔皮棉帽,穿一件深蓝色的棉袍,頜下蓄着一抹山羊胡,两只浑浊的眼珠子时而微眯时而圆睁显示出颇有心计的样子。黄瑛见后笑道:“杜老先生,您来了?” 老头橘皮般的面孔挤出了笑容,撩起棉袍的一角坐在炉火旁的木椅子上说到:“好大的雪啊!原本说到市政厅的刘副厅长那里去下棋,可风雪太大,只好猫在家里喝茶了。打开茶罐一看所剩无几,想让下人来买,又怕他不识货,这不,老朽只好亲自来了。不知贵店又进了新货否?” 黄瑛几个月前才认识的此人,他叫杜文礼,祖籍江西,据说是个晚清的秀才,但毕竟因某些缘故没在仕途上混得出息,只当了个小科长被派到山东的临沂在当时的府衙任职。如今年事已高在家闲赋,但他的儿子杜秀宝现在警察局的缉私科任副科长。 当时黄瑛敏锐地发现并向站长建议,通过这个杜文礼可以接触一下其儿子,以后临沂站也许能用得上。不过王春荣对此并不以为然,他觉得要想收买利用伪政人员也应该找条大鱼下功夫。这时候王春荣已经离开了临沂,直接独当一面的黄瑛便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虽然暂时没有利用杜秀宝的必要,但以后呢?所以对其父杜文礼还要拉拉关系。 “杜老先生来得正是时候。”黄瑛盈盈一笑道:“铺子里的伙计刚刚从苏中近了点货,有西湖和狮峰龙井、安化黑茶、六安瓜片,还有点黄山毛峰......” 杜文礼故作矜持地摇头晃脑了片刻,捋了下山羊胡子感叹道“ 老朽自幼于江西婺源长大,那里江山锦绣人杰地灵岂是此地穷山恶水所能相比?老朽的家乡所产明前婺绿乃为多年的贡茶,喝上一口沁人肺腑余味悠长,真是让人向往啊!” 黄瑛不置可否地笑笑道:“婺绿虽好但进货很难啊!那里是国统区,沿途时有战事频生。鄙店既无财力也无人力跑那么远进货,店小货廉,小女子和表弟二人辛苦经营挣点蝇头小利聊以活命便足矣。您老想喝的婺绿实难拿出,不知明前的黄山毛峰可否入得了您的尊口?世周,你新进的毛峰藏在哪了?” “瑛姐,放在南货架最下层第三个青花罐里了,罐口上有标签。”里屋徐世周一撩门帘露出一张脸,先冲杜文礼傻笑了一下然后说到。 黄瑛当然知道店里的各种茶叶都放在什么位置,她问徐世周的用意就是让他出个声或露个面,目的是提醒眼前这个山羊胡子自重一些。 听到徐世周的回答,黄瑛抱出罐子用竹勺掏出一点略显青绿的茶叶,放入一支斗笠型的瓷杯里倒上开水,只见杯里的茶叶翻翻滚滚,片刻后根根竖立,一股子稍带草叶味的原始清香便弥漫开来...... “杜老先生请试试。”黄瑛笑着让道。杜文礼用鸡爪子般的左手托着瓷杯的托盘,瞪着浑浊的眼睛先是观赏了一下竖立并逐渐下沉的茶芽和微绿色的汤水,又端到鼻子下面眯着两眼嗅了嗅,最后凑过嘴嘬了一口。 “初入口微苦,然后芬芳清雅。咽下口齿留香,入肚后回味无穷。此乃极品毛峰啊!”杜文礼摇头晃脑捏腔拿调感叹后问到:“却不知价钱几何?” 黄瑛见对方对此茶甚为满意,便故意沉吟了一下笑道:“您老中意就好说。您老也是常客了,多次照顾鄙店生意,小女子也不能挣您的钱。结个交情,您老帮着多拽几个贵客光顾就都有了。世周啊,那黄山毛峰是多钱进的来着?” 徐世周从里屋出来后手里还拿着一个账本,他在柜台上翻开账本在其中的一页看了看,然后对黄瑛说到:“瑛姐,俺在无锡的香茗茶庄进的货,俺说好了祁红和湘花都从他家拿货,讲了半天才给俺半块钱一两的价,也就是折合银元5块一斤。” 黄瑛装模作样地看着徐世周,强忍住笑秀眉微皱低声道:“倒是小贵了一点。不过杜老先生,您是咱们临沂的望门,知书达理学富五车的名士,此等香茗正和您老的身份——不知这个进价您老是否还能接受?”说完后她盈盈一笑,大眼弯弯地注视着杜文礼。 实际在几次接触后,黄瑛深知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老色痞不仅是个越老越吝啬的守财奴,更是个虚荣心极盛的伪君子。他频频来茶铺的目的除了能占点便宜外,眼神和话语里也多次流露出想在黄瑛身上揩点豆腐吃之意。依照黄瑛嫉恶如仇的个性,搁过去早就一巴掌将之骟得满地找牙!但眼下为了以后重新启动打打基础,她还不得不强装欢颜来曲以委蛇。 杜文礼听到这个价钱一阵子肉疼,干瘪的脸上几下痉挛。他抬头刚想说句什么,迎面就看见黄瑛盈盈的笑眼似蕴含着无限的风情。杜文礼心中一哆嗦色心一荡脱口而出:“给老朽先称二两。不过......” 黄瑛笑盈盈地接过了杜文礼的话说到:“想必是杜老先生手头不那么方便是吧?这不要紧,您老可以先赊着,后头有空再让人把钱送过来便是。” 说完她对徐世周道:“世周,给杜老先生称上二两毛峰,新进的瓜片也来上二两。老先生年老体虚,总喝绿茶伤胃,冬天到了喝点红茶可以中和调节,再来上半斤祁红一并打包。完后写一张欠据让老先生过目后签个名便可。杜老先生可不是别人,他老人家能经常光顾铺子,那可是文采和风雅迎面而来让茶铺蓬荜生辉啊!” 几句话灌得杜文礼晕晕乎乎的,他拿过欠据细细看了一眼,见下面的欠款总数时内心不禁刺痛了一下,但眼角瞥见茶铺的老板娘拎着一支沾上墨汁的狼毫正在一旁俏生生地盯着,于是一咬牙接过笔签上了他的名字。 “好字体呀!绵柔里藏针,纤弱中见骨,直追宋徽宗的瘦金体,更显卓尔不群之风,真让小女子眼界大开!” 黄瑛火上浇油胡乱地评价了一番后,将用纸绳扎成一串的三个纸包递了过去。杜文礼的右手捏了个兰花指,用姆食两指接过纸绳环扣的同时,小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黄瑛洁白细嫩的手背上轻抚了一下,直让黄瑛觉得好像一只毛毛虫爬过而倍感惊悚和恶心! 隔着玻璃窗户看着杜文礼在大雪中颤颤巍巍的身影,徐世周笑道:“瑛姐,这不到一斤的茶叶,按照欠据的赊款来算,足以是进价的三倍,两天的利润出来了。这个老色痞就应该狠狠地敲他一笔!” 注视着窗外,黄瑛面色沉静地说到:“杜文礼吝啬的很,仗着他儿子在警察局任个小官,虽然还不至于到处吃白食,但能占便宜就不花钱。要不是我不想惹烦烦,更想通过他利用一下他的儿子,早就一顿臭骂撵走了。 只是,下一次他再来,咱们不仅不能再宰他,还要白给他点甜头。要不然再敲他一次,更有可能让他色心膨胀得寸进尺,一旦我控制不住情绪给了脸色让他恼羞成怒,不仅我的计划要落空,甚至他通过他的儿子找咱的麻烦,站里的工作日后就不好开展了。 要知道这老东西是个老茶客,你胡编的价格他就是不太清楚,但肯定也明白不至于贵到这般的地步啊!他要是上心,通过他的儿子或市政厅的其他人一了解,就知道咱们宰了他一刀。日后再不要脸地赖在茶铺,真到了我无法控制而发火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在卑劣的企图彻底破灭后来个兴师问罪。到了那个时候,这张欠据可就成了‘敲诈勒索’的定时炸弹了......” 徐世周听黄瑛说完后也思忖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黄瑛的判断很有道理,同时更觉得同样岁数的对方不仅心思比自己缜密,智慧和格局也是自己无法相比的。仅仅从一点茶叶的售出,他看到的只是蝇头小利和情绪发泄,但黄瑛却从今后工作的铺垫来着眼,更在利润的取舍方面预见到事态的走向。这种事态的走向对于他们这些在敌后做特工的人来说,是可以决定绝对的生与死...... 黄瑛转身收拾着茶几上的杯盘,然后笑着问徐世周:“你刚才说你这15天的收获‘太大了’,怎么个大法?除了接应到日军后方的一线部队,还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说给姐听听。” “瑛姐,这一切都要从俺按照你的吩咐连夜到小岭接应战区的先遣支队,俺在那里碰见了支队的支队长邹志林和副支队长兼参谋长刘玉田说起。”徐世周兴奋地小声说到。 右手拿着刚在一个水盆里刷洗干净瓷杯的黄瑛,听到徐世周说出“刘玉田”三个字,身体竟然像触电般痉挛了一下,斗笠状的茶杯“砰”地一声落地摔碎,整个人也不知不觉地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