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带领着警卫团的两个连和司令部的若干人员、医院众军医等四百多官兵，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整夜，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多钟，才和战区的接应部队在四户北边的南桥会合。 　　 昨天下午一点，于学忠接到了先遣支队的电报得知了周复等人返回的消息，于是他找来了警卫团长张西瑞上校。 　　 俩人根据两地的路程、天气状况等因素，又判断了一下周复等人的运行速度，所以张西瑞亲自带两个骑兵连，于第二天吃完早饭后出发，迅速赶往南桥偏东北的三合附近山地，在一处沟洼地下马等候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在白茫茫的大雪视野中蹒跚而行的骑兵连先锋！ 　　 周复和张会仁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昼夜的顶雪前行早已让他们困顿疲惫。回到驻地俩人带着几位军官见到于学忠互敬军礼后，后者便让人给倒上了滚烫的茶水给大家取暖。 　　 几碗茶水进肚后暖意洋洋，周复的上下眼皮不住地眨着说到：“总司令，先遣支队的情况还好，损失虽然很大，但还能坚持下去，而且士气还在，待属下细说。” 　　 于学忠笑呵呵地摆摆手道：“这个不忙，你们喝完热茶后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什么时候睡醒了吃点东西再来我这儿汇报不迟。”说完他环视了一下众军官笑道：“张院长，各位兄弟，你们辛苦了。都一起回去睡个踏实觉，需要你们汇报时，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张宝华留下，其他人解散。” 　　 众军官打着哈欠走后，于学忠让张宝华坐到他的对面，递了一支香烟过去后笑道：“半个小时之后你回去睡觉，现在你跟我说说先遣支队的实际情况，眼下的士气如何？他们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他们的作战经过周主任会有详细的汇报，你可以不谈。” 　　 张宝华点燃香烟抽了几口，又喝了两碗茶水对于学忠说到：“司令，属下此番在先遣支队最深的印象，除了在50多个轻重伤员身上的血迹伤痕、以及所有官兵们军衣褴褛面露疲惫之态，能看出这支部队是刚刚打完一场恶仗外，还有大多数官兵们的眼神里蕴含着的哀伤流露，但整个支队的情绪看不出其他的波动。 　　 也就是说既没有战后的形态狼狈，也不见低沉甚至颓唐的精神表现，更没有打了胜仗的趾高气扬和兴奋得意，给属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两个字——沉稳。尤其是周长官集合全体，向他们转达司令和战区所属向他们表示慰问的大会上，他们包括伤员在内的所有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胜不骄、沉稳如山的气势！ 　　 当时属下就坐在面对这些人的前台上，清楚地看到这种状况时也暗自纳闷。这些官兵都是战区里抽出来的，有时也能见到的几个在司令部任职的下级军官，怎么一转眼仅仅几天，到了一个新的部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了一种陌生的气质！ 　　 直到属下在大会快要结束后，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原因，那就是这个部队有什么样的长官，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士兵。这样的感染力和影响力其实不用多长的时间也不用经历多少事，只需要一场作战，只需要在作战过程中的某个插曲。。。。。。” 　　 张宝华说起了在慰问大会后邹志林的简短汇报，汇报中他提及和肯定的全是下面的官兵，而作为带头作战的自己只字未提。言谈话语中对这场重大的战斗完成，表达出了理所应当的含义，同时也为部队所受重大损失而愧疚。 　　 吃饭时，周长官让邹、刘二人简述一下战斗的过程，没想到这俩人把这么好的表功机会完全放弃，反而刘玉田把一个军统特工、即临沂站的上尉侦查员徐世周拉到了众人面前，详细地介绍了这个人在这一仗中所起到的作用。。。。。。 　　 “属下事后想：这支部队有这样的两位长官，那可真是幸运的很。这俩人没有什么私心或私心较少，打了这么大的一仗取得了显赫的战果，却纷纷把功劳推给别人。尤其是这个刘玉田，大多时间他从不多言，默默无语躲在一边只是静静地听。如果不是佩带着一副上校的领章，再加上他那一副很少显露表情的娃娃脸，说他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二等兵都有人相信。 　　 周长官他们的细致采访和了解工作，属下每天早晨都问一下前一天的掌握程度，也浏览了他们的工作记录。通过这些属下才知道：这个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副支队长兼参谋长，在盛庄之战时，是端着一挺轻机枪带领着二十几人跟着身后的炮弹杀向鬼子军火库的第一人。 　　 通过上述，属下便对先遣支队有了更深层的认识，那就是在邹志林和刘玉田这两个人的影响和带动下，平时他们能显示出虎贲之师的军容和军威，而在战时就必然会打出虎狼之师的威力！‘不动如山，动若猛虎’，形容的就是这样的部队。 　　 司令从两个军和司令部抽调起来的这些基层军官和老兵，聚在一起竟能显示出这样的气质和这般强的战斗力，属下真是感到匪夷所思！直到现在，属下仍觉得玄而又玄，解释不清不透啊！” 　　 于学忠听到这里站起身点上了一支香烟沉思了起来。张宝华是他的贴身护卫兼副官，六、七年来俩人的关系和感情亲如父子，所以后者在他的面前说话就有些无所顾忌了。 　　 听张宝华说到这里，于学忠就基本掌握了先遣支队目前的士气、以及主要军官的思想波动和情绪等他急于想知道的情况。至于支队的伤亡数字，邹志林在支队关明德等最后一批人随周复他们返回后的当天下午，就给司令部发了电报做了详细的汇报。 　　 和周复带人前往先遣支队的同时，战区的情报处长王永明就派出了李焕民等六名侦查人员，前往盛庄及徐家林两地了解战后的实际场地。 　　 第二天深夜，侦查人员返回后立即向于学忠作了汇报，汇报的结果听闻后，让于学忠这个有三十多年军旅生涯、任何惨烈的战场情景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老军人，也不由地目瞪口呆难以抑制住震惊的心绪——他所听到的汇报是徐家林的凹形公路已经不复存在，徐家林已经被日军包围，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有无可疑人员并逼问村民前几天有无大批军队在此出现？ 　　 当时因为距离公路一千多米外的西山顶上也站满了日军的警戒哨兵，侦查人员只好在日军哨兵的间隙里，躲在树丛中用望远镜向战场处观察。 　　 他们从几个位置和几个角度侦查到的情况汇总后得出的结论是，徐家林这条凹形公路已经完全被两侧宽约50米、两壁呈45度角的深沟所代替。当时的侦查人员还能看到深沟处有密密麻麻的日军士兵慢慢移动，似在挖掘寻找什么。另外透过望远镜还能看见距离深沟较远的位置，还有不少汽车的残骸脱离了已经看不见的主体，大白天里兀自发出草绿色幽暗的亮光显示出一种诡谲的意味。。。。。。 　　 盛庄战场遗址的侦察结论是李焕民等人当面汇报的。那里的情况让听闻者更加震惊——盛庄南部的车站的所有建筑，诸如日军的大队部、值班室、调度室等部门的一溜二层小楼，水塔，机车检修厂房，甚至靠北侧的两条街道也不复存在。日军的军火库大院围墙、地上以及地下的仓库，不远处的粮库、燃料库、各处的兵营宿舍、停车场院等所有建筑不见踪影。 　　 李焕民在动身之前通过电台传唤了在临沂的三个线人，他们从包括临沂方向的角度远距离观察盛庄的军转站地段，触目可见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围绕这个深坑延伸下去的远近之处都是大火焚烧后的焦黑灰烬以及仍在升腾翻滚的几处黑烟。 　　 远远看去，在望远镜的视线里甚至还可见紧贴地面的铁轨被震起而整排地歪靠在一堆堆的废墟上。余烟飘荡间，还见到了无数持枪警戒的日兵如一根根插地的木蹶，大大小小的军车或鸣笛、或**，显示着日军的高级军官带着有相当规模的部队前来处理后事。 　　 李焕民汇报说：站在一个合适的高处，在望远镜里会看到如同地狱遭到了浩劫后的恐怖场景，视野里成堆成片的废墟和大火后的遗迹，炭黑、黑褐以及黑红等颜色东一滩西一片十分刺目地交织在一起，在飘荡的余烟和多处余温的氤氲中扭曲变形，构成了让他们也感到惊悚的画面。。。。。。 　　 “属下非常好奇并百思不得其解”，末了李焕民说：“先遣支队是怎么才能把盛庄给炸成这个样子？他们一共才一百多人，奔袭这么远的路能带多少炸药？可没带这些超量的炸药，又怎么会把鬼子的军需转运站给彻底炸没了呢？” 　　 当于学忠听到这个情况汇报后，在心里着实激动与兴奋了好几天。李焕民等人的汇报，更让他确信日军匆匆结束了对鲁南战区的进攻，其直接原因则是盛庄军转站被彻底摧毁的结果。 　　 以前根据情报，盛庄军转站最早只是运转日军第12军一个师团的军需，但两个月前进攻鲁南后，又增加了一个混成旅团的供应量。试想：日军鲁南前线部队作战所需的军需转运站被彻底摧毁而断了血脉，那前线日军的军事进攻又拿什么维持生机？ 　　 至于刘玉田带着一百多人，怎么能把日军的军转站给彻底炸成了虚无？当过炮兵营长的于学忠多少明白刘玉田他们肯定是利用了日军储备的大量炸药，这一点用不着太纠结。但让他久久难以平息心绪起伏的是：刘玉田仅带了120人和四门小口径迫击炮，是怎么能在近三倍于己的日军重兵守卫的盛庄军转站打出了如此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雷霆一击呢？ 　　 想到了这里的于学忠对周复等人接下来的详细汇报充满了期待。他暗自在想：自己集中精锐组织了先遣支队，其首战就取得了这样出乎意料的效果，那么再加大力量扩充这支部队，甚至再组建一两支类似的部队，是不是就可以让鲁南以致苏北的战场形势由被动变为主动、让日军在四处起火自顾不暇的困境下，收缩防区而使得我战区得到巩固呢？ 　　 下午四时许，周复来到了总司令的办公室，同一直等候的于学忠和参谋长王静轩寒暄了几句后他说道：“先遣支队这次作战战斗经过的详细了解，属下带人在警卫部队众官兵的协助下顺利完成。因为包括我在内的5个小组要一个不拉地采访到每一个士兵和每一个军官，因此工作量很大，比原来计划在先遣支队的时间多呆了几天。所有了解的细节已经整理完毕，但形成有序的文字报告还没完成。 　　 属下来之前已经叫醒了李葵三等人，让他们组织可靠的人手加个夜班，争取利用这一夜的时间把作战情况仔细整理出来，然后按不同的作战地点、作战场地、作战单位及整个过程串联起来，形成一份完整、详细清晰的书面汇报。属下要求他们明天早晨八点之前整理完毕并油印出30份一并交到司令手里。所以现在属下的汇报只能是凭脑子里记忆的复述，因为属下的笔记本也交给了李葵三他们。” 　　 于学忠亲手给周复沏上了茶水笑着说：“没关系周主任。现在已经知道先遣支队的所有人都安全地在驻地休整，而且前线的日军也全部撤离，这些都是好消息。你带人顶风冒雪安全回来，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再做报告，其实用不着如此辛苦让弟兄们熬灯点蜡地挑灯夜战，详细的情况晚个一天半日的也无大碍。” 　　 “总司令，”周复正色道：“属下深入到先遣支队颇受震撼。同为国家的军人，他们能昼夜奔波跋山涉水去作战并付出了生命和鲜血，为了把他们的辉煌战绩整理出来，我等在安全的窝里少睡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总司令请问吧，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于学忠见对方如此认真，便不再多说。他稍稍思忖了一下然后说到：“你先讲讲先遣支队是怎么得知了这些情报？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做出了出兵两地进行作战这个决定的。至于战场上的情况，你可概略地讲讲就行。” 　　 周复闻言后稍稍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于学忠的话意，也立即醒悟到自己的工作性质和战区的总司令是有区别的。 　　 做为战区的最高长官，他要掌握的是一支部队——哪怕是他亲手组建的这支部队的战后存在和今后能继续发挥出的作用。至于周复所注重的细节，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工人员和战区报纸的主编，其本人的侧重正迎合了他自己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工作作风。 　　 于学忠凡事从战略的角度着眼，往往是看结果而忽略其过程，即便是部署一场大战，之前的大部分细节自有参谋处和作战处的军官们来研究制定，成型后他在拿来做最后的审核及敲定。 　　 明白了这个问题后，周复讲述了先遣支队怎样在小岭遇见了军统特工徐世周，后者怎样给刘玉田介绍了当地的地理特征以及周边的敌情。刘玉田又是怎样在了解了日军运送军火时选定一点要打伏击，又被邹志林临时制止，过后又怎样在徐世周的帮助下，制订了徐家林和盛庄同时动手的作战计划。。。。。。 　　 周复的叙述很慢很清晰，似有意给于学忠和王静轩思索的间隙。他花了多半个小时才讲完刘玉田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制订了作战方案的经过后，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讲述完在两处战场，邹志林带人和刘玉田率兵把自己当作一个士兵冲杀在前的过程，两处战场各有若干小部队浴血奋战死伤惨重的情景…… 　　 他的叙述的真实生动并有感染力，更加上周复独有的口才，简直就把当时的作战过程介绍得活灵活现紧张刺激，让闻着有一种身临其境并紧张得透不过气之感。。。。。。 　　 周复一口气讲述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喝了一大碗茶水又点上一颗香烟，而这时的于学忠和王静轩俩人仍陷入那些场面的脑补之中久久无语。 　　 “砰”地一声，终于王静轩抑制不住激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说到：“真了不起啊，了不起！于平常之中发现不平常，于泛泛的日常所知中抓住战机，能组织起区区的三百多人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及现有的火力条件，出兵两地打一场雷霆万钧般的硬仗，太了不起了！ 　　 刘玉田是个智勇双全的战将，邹志林也是个颇有胸襟的长官，支队的三百儿郎更是我战区的虎贲之师。 　　 周主任，情报处的李焕民他们去两个战场侦察遗址，那惨烈的情景简直堪比地域啊！总司令，听周主任介绍后，属下觉得整个的事情仍恍如梦幻，他们是怎么打出来的这样一场胜仗呢？” 　　 于学忠笑了笑端起了茶碗。他亲自挑选的两个人才，亲自组建的这支部队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绩，在别人由衷赞不绝口之后，他必须要保持一点矜持的气度才是，否则就有点王婆卖瓜之嫌了。但要是不附和一下跟前的两位，也有些故作玄虚之态不是？ 　　 “胆大于常人，头脑敏锐洞察力强，又善于捕捉战机是刘玉田特殊的军事天赋，而邹志林的正派规范、懂大局识大体，有胸襟和度量，甘愿服从副手的调遣亲自上阵独当一面，上述两点是先遣支队取得这次胜利的前提条件。俩人若没有这样的才干和品质，我怎能放心把这几百好儿郎交与他们？说起来总算没出纰漏啊。。。。。。” 　　 深知于学忠对先遣支队几乎到了溺爱程度的王静轩和周复互视了一眼后笑而不语，因为俩人了解他们的总司令是个从不迎合别人话意的人，也不喜欢听别人的奉承之语。他注重做人朴朴实实，做事脚踏实地，话不用说得太多，因为你的所作别人都看在眼里。 　　 “马上晚六点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今晚在食堂给你们去先遣支队慰问的所有弟兄接风洗尘。快两个月了，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所以一会陪你们喝两杯！”于学忠笑着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