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是直接在万历帝眼皮底下举行的，想要在殿试中跻身前三名，必须进一步地紧抓万历帝的心思，把文章更深入地写进他的心坎里。”夏华暗忖道，“我在殿试中的名次每前进一名，都会让我的理想的起点更高一步，必须全力以赴，就算输了，也不会留下遗憾，毕竟我拼搏过了！” 　　 在夏华的新一轮紧张备考中，三月十五日即殿试举行日到了，天气风停雪止，云开日出。 　　 天还没亮，夏华等人就起床了，卢泰、杨江、刘时俊、胡世赏、袁可立个个兴奋激动得几乎一夜无眠，因为巨大的、已经注定属于他们的荣耀在等着他们，并且他们马上还能亲眼看到当今天子的“龙颜”，他们只有兴奋和激动，就算有紧张，也是害怕自己会在皇帝面前失仪失态闹出笑话，卢泰一直喃喃不已：“天呐，我居然能亲眼看到当今圣上？天呐！天呐！我不会是做梦吧？” 　　 夏华冷不丁地凑过去在卢泰肩膀上咬了一口，痛得卢泰“嗷”的一声差点儿跳到屋顶上。 　　 “喏，现在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吧？”夏华嘿嘿一笑。 　　 “公玉兄，你真够狠的…”卢泰涕泪交零。 　　 夏华之所以咬了卢泰一口，是因为他心里很紧张，需要找个东西发-泄发-泄，此时跟他一样紧张的还有会试的第一名、第三至第十名，前三名铆足力气要在殿试中保住自己取得的会试名次，后七名则铆足力气要在殿试中冲进前三名。从第十一名开始，其他人都已经躺平，但前十名还要进行最后一轮竞争厮杀。 　　 “公子，你肯定能稳住前三名的！”“对！还会是第二名！榜眼！”“说不定还能前进一名，成为第一名的状元呢！”“实在不行，退一名也是探花！”绣春、织夏、宋词儿、唐诗诗四女一个比一个更紧张。 　　 “没关系，反正前十名是肯定的。”秦良玉宽慰道，“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差别也不算大。”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跟绣春几女一样把满天神仙给祈祷了个遍，希望夏华能稳住前三名。 　　 夏华笑了笑：“看天意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心里暗骂，四场考试，场场都这么提心吊胆，院试提心吊胆，乡试提心吊胆，会试提心吊胆，现在的殿试本该尘埃落定、心平气和，结果也是提心吊胆，真是够了。 　　 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所以殿试定在了保和殿前的广场上举行，早在前一天，鸿胪寺的官员们便开始设置御座黄案等，光禄寺的官员们安放试桌、排定考生座位等，至于印制考卷、准备答题纸的礼部就更不用多说了，一切都是官员们亲力亲为，不让太监宫女们插手，从而确保殿试不出任何漏子，否则会有很多人吃不了兜着走。 　　 寅时左右，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齐聚紫禁城宫门前等候着，个个眼睛闪闪发光比灯笼还亮，苦读多年、在科举考场上一次又一次地冲锋陷阵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现在，经过一层又一层腥风血雨、惨无人道的弱肉强食，大明朝这一届从起码一百万名读书人里一路冲杀出来的约三百五十名精英终于站在天子他家的门口了，即将完成鱼跃龙门的最后一跳，想想就让人激动得嘴里发干、两腿发抖、膀胱发胀。 　　 这些贡士在朝堂上那些大-佬的眼里或许还不算什么，但在全国起码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的眼里已经是云霄山巅一样的存在了。 　　 夏华看着眼前这座在后世花几十块钱就能进去的皇宫，再抬头看向无垠的苍穹，一种“人生如梦”的飘渺感蓦然间充满了他的心田，一年半前，他以落魄书生的身份漂在城外的河里，一年半后，他以新科贡士的身份站在皇宫的大门前。一年半，弹指一挥，但又好像过了很久。 　　 正当夏华不胜感慨时，一串悠扬古朴的钟声响起，卯时到了，天色也已泛白渐亮，过来上朝的官员们开始进宫，贡士们站在一边，用或崇敬或羡慕或平静的目光看着那一位位身着蟒袍玉带的大学士、穿大红色官袍系金银腰带的尚书侍郎等形形色色的高级官员，如果一切顺利，这些人就是他们的以后。 　　 官员们全部进宫后，便有礼部的礼赞官高声道：“宣，万历己丑科贡士觐见面圣！” 　　 贡士们赶紧正装肃容敛色，忍住澎湃的心潮在引导官的带领下鱼贯进宫，先穿过幽深的门洞，再通过数道宫门，眼前豁然开朗，见是一片遍地铺着汉白玉的开阔地，正是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保和殿前广场，四周耸立着一根根排列有序、流云盘龙的华表玉柱，不远处可见一队队全副武装、铠甲鲜亮、刀枪铮亮、纹丝不动的宫廷侍卫，广场上一排排座椅整整齐齐…无不衬托得尽头的保和殿威严、庄重、肃穆无比，让绝大部分贡生心头油然而生深深的敬畏。 　　 “我在皇宫里！我现在皇宫里！”很多贡生一边感到如梦如幻一边潸然泪下。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先进来的官员们已经轻车熟路地分列站在广场中铺的红地毯两旁，贡士们也在引导下规规矩矩地站好。 　　 待所有人站定，现场突然乐声大作，黄钟大吕、萧笙簧笛、编钟铜磬一起相伴激昂而奏，可谓响彻云霄、震撼人心，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所有人无不绷紧了身体。 　　 奏乐声中，大明国的主人、大明朝第十三位皇帝明神宗万历帝朱翊钧出现在了大殿门前，气定神闲地坐在御座上。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现场所有的官员、贡生包括夏华在内，一起向着万历帝行下跪叩首大礼。 　　 “众卿平身。”皇帝云淡风轻的声音从皇帝坐着的地方传来。 　　 “谢陛下！”众人一起起身。 　　 夏华应该低着头，但好奇心让他悄悄地抬起头看向距他不远的皇帝，在看清后，他感到全世界一下子被按下了静音键，并且全世界在这瞬间都变成了黑白色，只有那人还是彩色的。 　　 看清当今万历皇帝的长相后，夏华只觉得内心犹如天雷撞地火，震得他天旋地转、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两耳嗡嗡嗡蜂鸣，脑子里陷入一片混沌空白，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在万历十五年那个风雪夜里登门找他算账的“马三公子”就是万历帝。 　　 马三公子是万历帝，那马四公子自然就是潞王朱翊镠； 　　 马三公子是万历帝，那马四小姐自然就是永宁公主朱尧媖； 　　 马三公子是万历帝，那马六小姐自然就是延庆公主朱尧姬。 　　 夏华一直认为这种影视剧小说里常见的“小人物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地遇到微服出门的大人物”情节套路是俗不可耐、不切实际的，因为概率太低太低，然而，现实永远比影视剧小说里的更狗血，这种事就这么发生在他的头上了。 　　 客观上讲，夏华要是在流落京城期间没做什么“特殊的事”，那他在大街上碰到并结识微服出门的万历帝或潞王或永宁公主或延庆公主，概率确实近乎为零，但他偏偏为解决生计问题而写出了一部洛阳纸贵的《天龙八部》，正好万历帝喜爱看书，正好万历帝罢工不上朝有大把的看书时间，正好书中的“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名字跟朱尧姬的公主封号发生了重合…于是，夏华认识万历帝和朱尧姬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就这么合情合理地发生了，完全符合逻辑。 　　 难怪朱尧姬在听到夏华说“鬼才愿意当驸马”后会那么生气，因为她口中的“延庆公主”就是她自己； 　　 难怪万历帝莫名其妙地变得雄心万丈起来，跟历史上的他一下子判若两人，因为夏华“泄露天机”给他，让他知道并确信自己起码还能再活三十年。 　　 如梦初醒的夏华感到恍若隔世。 　　 御座上，万历帝开始对即将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发表重要讲话，虽然仍然都是些陈词滥调，但毕竟是通过皇帝金口说出来的，分量和意义就大不一样了，听皇帝说废话也是莫大的荣幸不是？现场的官员们还好，倒是这些第一次“目睹天颜、聆听圣训”的贡士，个个激动不已，不少人激动得泪流满面，虽然没有狂热粉丝见到爱豆时的尖叫声，但也有好几个当场昏厥了过去。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皇帝是什么？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是真龙、是半人半神的存在，能亲眼见到皇帝…这得积了多少辈子的德啊！ 　　 万历帝一边慢条斯理地背着台词一边眼神缓缓地扫过贡士们，他显然不只是为欣赏这些大明朝的新秀人才，而是在找人，很快，他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没办法，夏华是第二名，站在贡士们第一排，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