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节 买吧,管够
“这都二十多天了,他的余粮怎么还没有耗光?”潘府里,任凭潘四爷如何见多识广和智珠在握,此时同样有点沉不住气了。 “四哥,情况不大对劲啊…”潘九已经有点心慌意乱,“二十多天了,他一天卖五千石,加起来已经卖出去十万多石,不仅如此,我们还给他的新安县增加了三四十万张要吃饭的嘴,按理,他的粮食消耗速度是非常高的,不可能撑到现在还有余粮。皇上到底给了他多少军粮?辽东边军的军粮因为运输不便所以向来十分紧张,不可能给他太多。” 潘四爷深深地吸口气,稳住隐隐产生焦虑感的心头,沉声道:“能耗光夏华的余粮自然是最好的,但就算没耗光,局势也在我们的掌控中。你盯着府城的米价,一旦达到一石十两,立刻全面抛售我们手里囤积的粮食!到时候,广州府乃至大半个广东都会大乱!这笔账自然算在他姓夏的头上,他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是!”潘九急忙应道。 就在这时,潘家的管家犹如屁股着火般惊慌失措、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进来:“四老爷!九老爷!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新安县那边…”因为跑得太急了,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 潘四爷和潘九一起心头猛地一沉:“新安县那边怎么了?” 管家勉强喘上气,如丧考妣地捶胸顿足哀嚎道:“新安县那边出售的大米从一天五千石增为了一天一万石!并且…并且售价还从跟府城米价一样的一石九两七钱一下子降到了一石八两七钱!足足降了一两!” “什么?”潘四爷和潘九一起感到头顶上炸开一个晴天霹雳,两人心头天翻地覆不亚于发生了十级大地震,脑子里轰隆隆几乎陷入一片空白。 “不可能!绝不可能!”回过神来后,潘九两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他的余粮就要耗尽了!怎么可能还会加大出售数量并且降价?这一定是他的诡计!没错!一定是他的诡计!他…他这是回光返照!想要吓住我们!我才不上当!”他的神态近乎疯狂,说的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某个信念正在轰隆隆地天塌地陷,他需要自欺欺人来让自己不崩溃掉。 一旁的潘四爷摇摇晃晃着身体扶住桌子让自己不跌倒,他头晕目眩,感到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哪来这么多的粮食?巴蜀的、倭国的、高丽的粮食明明都被我们截了下来呀…查!快去查清楚!”他面色灰暗,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眼神都在急剧地变幻着。 五内俱焚的潘九不想听手下人的报告,想要亲自眼见为实的他火急火燎地骑上快马一路狂奔到新安县和东莞县的交界处,那可怜的马不但快累死了,马屁股还被他一直甩个不停的马鞭抽得又红又肿。在新安县衙设立的粮食对外出售站点,潘九亲眼看到了“今日米价一石八两七钱,限售一万石”的大标牌,眼前一黑的他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去。 “九老爷,现在该怎么办啊?”跟着潘九的管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潘九脑子里嗡嗡嗡直响,他用连他自己都觉得发飘的声音吩咐道:“快去叫卖!说潘家在府城等地全面出售粮食…一石八两!不限售!”在咬紧牙关说出“一石八两”这四个字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不但疼得连连抽-搐,鲜血更是从伤口喷-涌而出。 管家急忙带着随从们上前大声嚎叫抢生意:“潘家在府城等地全面出售粮食!一石八两!不限售!快来买呀!” “什么?府城有粮食卖了?还一石八两、不限购?”听到这个消息的民众纷纷又惊又喜,不少人立刻不在新安县衙的粮食对外出售站点这里排队了,慌慌张张地前往府城,生怕慢了一拍赶不上、买不到。 “奇怪!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新安县这里限购卖粮外,到处都没有粮食卖,怎么今天新安县粮价一降,府城就突然有粮食卖了呢?”一些脑子不慢的人觉察到某种古怪,但他们有限的知识和学识让他们没法细想出背后的经济学规律和商战博弈规则。 新安县衙里,正悠然地喝着进口咖啡的夏华接到报告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嘿嘿,他们已经识破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已经到了。传令,继续降价!一石七两!” 下达这个命令后,夏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老子要给他们上一课,教会他们孙子兵法第三十七计——扮猪吃虎,只是,这堂课的学费非常贵,会贵到让他们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一旁的汤显祖有点于心不忍:“大人,恕我多嘴一句。这场粮荒危机的罪魁祸首是那些豪强大族,很多商户其实是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的,还请大人甄别对待,给那些商户一条活路。” “活路?”夏华冷哼一声,“这帮人不顾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死活和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制造出这么大的一场人祸,目的就为了搞垮我、搞垮新安市舶司,维护他们非法攫取的既得利益,可谓丧尽天良、罪大恶极、其心可诛!他们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好,我就让他们求死得死!要不是考虑到继续玩下去会让广大无辜的老百姓承受更大的损失,我的收网时间还会再延后一个月,直至让他们损失得连内裤都赔掉! 至于义仍兄你说的那些‘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的商户’,恕我直言,义仍兄你把他们想得太善良了,诚然,确实有商户是无辜的,是真的身不由己的,但不多,大部分加入这个局的商户要么是主动同流合污,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方面装无辜一方面内心里是贪图趁机分一杯羹而不拒绝加入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不看语言看行动,他们在客观行为上助纣为虐,那就必须也付出代价!上了赌桌下了注,就要愿赌服输!如果我倒下,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跟着那帮人一起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如今,我没有倒下,那我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就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听着夏华的这番杀机森然的话,汤显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以广州府城米价最高峰一石九两七钱为基点,当新安县米价降到一石八两七钱时,潘家慌忙以一石八两的价格开始全面抛售囤积的粮食试图及时止损,夏华随即针锋相对地降价到一石七两。 消息传来,潘四爷险些昏厥过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哆哆嗦嗦地道:“降价!降价!降到一石六两五钱…” “一石五两!”接到报告的夏华第三次下令大降价,与此同时,一艘艘大海船接连不断、络绎不绝地驶入大明港,随着“揭开油布”的命令,所有船上盖布全部被揭开,露出一船船白花花的大米,站在附近高处看去,只见大明港几乎变成了大米的世界,就像下了一场大雪,港湾海面都被白色覆盖了。 “买吧,买吧,管够!”港口边的新安市舶司官吏们笑眯眯地道。 看到这个情形,傻子都知道粮价接下来肯定是直线下降,绝不可能再涨了,谁还会抢购? 人在跟风买东西时就会这样,追涨杀跌,什么意思呢?就是某样商品如果一直涨价的话,买的人就多,而买的人多又会把价钱刺激得更高,比如后世的房子,房价一直涨才会有人买,跌的话,虽然买得起的人更多了,但买的人反而会减少,因为人们会盼着房价跌得更低,“哎呀,房价在上涨啊,赶紧买,再不买就晚了,以后买会更贵”“哎呀,房价在跌呀,先别买,等跌得更厉害时再买才划算”这就是人们的心态。 房子是这个道理,粮食也是这个道理。 当夏华和以潘家为首的豪强巨商们竞相降价时,原本抢购粮食的人山人海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没人再买粮食了,所有人都知道,粮食供应是绝对充足有保障的,完全没必要买粮食放在家里囤起来,并且粮价还会不断下跌,在这个时候,握紧手里的银子不花才是当务之急。 “哎呀!这下子完蛋了!全家一辈子攒下的积蓄都买了近十两一石的高价粮!我糊涂啊!我当初怎么就没听夏大人的话呢!”不少盲目跟风的人悔恨得呼天抢地、嚎啕痛哭。 消息传来,潘四爷当即喉头一腥,“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昏迷倒地。 “四哥!”“四老爷!”潘九、管家、下人们当即大惊失色。 等重金请来的名医们忙了半天把昏过去的潘四爷好不容易救醒过来时,众人只见潘四爷口歪眼斜、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口水滴滴答答、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因为急火攻心、脑部某根血管突然堵塞或破裂而导致中风了。 “这可怎么办呐!”潘九呆若木鸡,管家和下人们绝望哀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