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节 全民炒作
继金巡抚特从福建来到新安县会见夏华后,也来到新安县会见夏华的外地官员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没完没了,都是跟夏华平级的知县。广州府下辖番禺、南海、顺德、三水、增城、龙门、清远、香山、新会、新宁、从化、阳山、连山、东莞加上新安,合计十五个县。这场物价暴涨、粮荒灾情风暴以发源地广州府城为圆心,横扫向四面八方,新安县受到冲击,另外十四个县岂能幸免?于是,不光夏华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广州府的另外十四位知县大人也被折腾得痛苦不堪,他们又没有夏华的大本事,那他们治下被这场风暴肆虐蹂-躏成什么样子就是可想而知的了,新安县大致上保持着稳定,另外十四个县则是天翻地覆、民怨沸腾。 夏华不止一次跑去府城向刘总督、张布政使、屠知府求助,另外十四位知县大人也跑了不止一次,但都跟夏华一样一无所获。说起来,那帮人只想对付夏华,跟这十四位知县大人是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为难他们,只是,这场风暴就像火灾一样,要么一个不救,要么个个都救,就好比家里失了火,只灭卧室的火不灭客厅的火,可能吗?就这样,夏华和那帮人“神仙打架”,这十四位知县大人非常倒霉地“凡人遭殃”,他们可谓“人在家中坐,屎从天上掉”。 走投无路、快被乱局逼得上吊的这十四位知县大人最后不约而同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夏华,他们在得知新安县境内风平浪静后断定“新安县有大量的粮食”,所以过来希望夏华对他们施以援手。 “各位同僚,大家都是一县父母官,诸位的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只是…”接待他们的夏华一脸的为难,“新安县的储备粮就这么点,给你们一石,新安县就少一石,不是我自私,而是…我既身为新安县的知县,肯定要优先庇护好新安县的老百姓啊!” “夏大人,您就忍心坐视我们治下县内饿死人吗?”众县太爷个个眼中泪花闪烁,他们倒不完全是因为爱民如子,更多的是担忧自己的前程。当官当得治下饿死人,以后还想高升? 夏华长叹一口气:“好吧,实不相瞒,辽东边军在前阵子得到皇上圣旨,从军粮中挤出一部分用海船运来支援广东,不日就要抵达大明港,我本想有了这批粮食后就能确保新安县更加高枕无忧,可诸位治下既如此困难,我岂能闷声吃独食?愿意分出部分接济诸位,但是,不是给,而是卖,就以府城的粮价卖。我此举是防止有奸商趁机买走这些粮食继续用于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真正快饿死的人哪里还会管粮价有多高呢,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买,不是吗?至于又快饿死又没钱买粮的老百姓,诸位设立粥厂赈济他们,如果诸位没钱,就跟本县大户借吧,在这个时候,那些大户要是一毛不拔,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本地立足?又还有什么脸面对本地父老乡亲?” 众县太爷面面相觑着,都没有提出得陇望蜀的要求,都向夏华行礼表示感谢。 离开新安县后,其中几个知县的随从里有人快马加鞭地奔向了府城。 潘府的书房里,潘四爷悠然地躺在躺椅上,微微地闭着眼睛:“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根隐秘的救命稻草,难怪能死撑到现在。” 潘九恨恨不已:“真没想到,辽东边军居然会用军粮支援他。” “这有什么奇怪的?”潘四爷不以为然,“首先,皇上是站在他这边的,其次,他奉旨开辟新安市舶司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筹集军费,当初那场廷议,他帮皇上辩倒了朝中的大员们,给兵部争取到了增加军费的希望,所以兵部对他很有好感,他在兵部是有人脉的,加上皇上发话,兵部让辽东边军挤出一部分军粮支援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不得不说,这个姓夏的要比当年的朱纨更难对付。” 潘九有点急躁:“四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潘四爷睁开眼,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这还用说?买!把他手里的这批最后的粮食全部买掉!为加快速度,在十四个县用高于新安县粮食售价三钱的价格收购粮食,这样,那些不缺粮的大户和老百姓也会跑去新安县买粮食然后卖给我们赚差价。” “四哥,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我知道,坚持到现在,大伙儿都把老本砸了进去,正因如此,所以万万不能功亏一篑!必须一鼓作气地灭了他!拼到现在,我们确实有些喘不上气了,但姓夏的更是已成强弩之末,就看谁先绷不住垮掉!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不能再拖了,我听说北边的晋商集团已经注意到南方的这场商战,他们越来越有兴趣趁火打劫一把,迟则生变,速战速决!” “好,我这就去给那几个暗中听命于我们的知县下达指示!”潘九点头,他说着,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么做倒是让姓夏的发了一笔。” 潘四爷冷哼道:“有银子却买不到东西,银子再多又有什么用?”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很幽微地补充道,“等府城的米价突破一石十两时,就把粮食全部出手!换成银子离场!” 潘九吃了一惊:“啊?不管那些跟我们合作的大户了吗?我们当初跟他们的约定是米价不涨到一石十二两时,谁也不准出货。我们提前离场的话,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要折在里面的!” 潘四爷露出一个阴恻恻的、老谋深算的笑容:“九弟啊,你傻吗?我们是什么人?商人!利益是我们唯一要追求的东西!别的东西算什么?没有那些傻瓜托着,我们怎么把粮价哄抬上去?那些傻瓜以为事后能跟我们均分收益,其实,他们跟那些升斗小民一样,都是我们的盘中餐!到时候,只要我们把囤在手里的大量粮食投入市场,米价、粮价、物价必然大幅度回落,各地的老百姓煎熬了这么久,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他们虽然看到物价下跌了,但肯定害怕还会再上涨,所以一定会把手里攒着的票券拿去兑换粮食等物资,那些大户根据我们的指示一直在投机票券,钱都用来吃进票券了,哪里还有钱进货呢?他们一旦没有足够的物资兑换给老百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闹去吧,我们早就赚到金山银海全身而退了!” 潘九听得醍醐灌顶,忍不住击掌称赞:“妙啊!四哥不愧是四哥,愚弟要向你学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难怪你先前秘密指示我们,悄悄地低价出手手里的票券,原来是为了最后一击!” 潘四爷傲然一笑:“我潘家雄踞广州数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一个夏华,真以为能改变这一切?经过此役,我们不但能彻底打垮夏华,还能顺便把另外八大家全部坑进沟里,整个广州包括新安县,以后都是我潘家一家独霸!” 如果夏华知道潘四爷的打算,他一定会想起这么一个比喻:一个强盗头子利诱一群强盗跟他一起抢银行,事前许诺抢到钱后人人有份,但事后这个强盗头子却杀了其他强盗,从而让自己独吞所有的钱。 新安县和东莞县的交界处,根据夏华答应那些知县的承诺,新安县衙设立了十多个粮食对外出售站点,每天以府城米价出售五千石大米,还没开张,各站点外就已经排起了蜿蜒的长龙,开张第一天,五千石大米刚过中午就卖光了。 如此恐怖的销量和速度,让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官府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全面断粮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于是,粮价在群体恐慌和从众心理的刺激下攀升得更加迅猛了。广州府城的米价眨眼间就轻轻松松地突破了一石三两大关并且有价无市,一周后一气呵成、毫无悬念地突破了一石四两大关,每天打着滚地往上翻,涨势堪称势如破竹,丝毫没有放缓刹车的迹象。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缺粮,所以粮价上涨,因为粮价上涨,所以哪怕家里还有余粮的人也忍不住出于“居安思危”心态去抢购粮食,这又导致粮食更缺、粮价更涨,抢购的人更多…越买,粮食就越少、粮价就越涨,粮食越少、粮价越涨,就越买,实际上,大部分人并没有真到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就要饿死的地步,但身在这个整体大氛围内,没人能保持冷静理智沉住气,张三看到李四买,忍不住也去买,李四看到张三也买了,所以买得更凶了。就算有人脑子清醒、意识到不对劲,但周围的人都那么狂热,身在其中又有何用?只能随波逐流地被人潮大势裹挟着。这种完全失控的涨价已经完全脱离了商品价值和商品价格的关联关系,变成了一种疯狂的“全民炒作”。那些始作俑者就像在草原上点起第一把火,接下来就会自然而然地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八月上旬,广州府城的米价已经涨到九两七钱,距惊世骇俗的十两大关只差最后一点点。 这天晚上,夏华接到了他一直期盼着的飞鸽传书,纸条上只有一个字。 “呼…”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淤积在胸口里的浊气后,夏华露出一个微笑,“陪你们玩到现在,该收网了。” 旁边的赵炎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夏华的微笑分明是一种阴森的狞笑。 “赵兄,”夏华转身步入书房里取出一样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赵炎,“立刻去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