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节 绝望的瓮中之鳖
高丽东南部重镇要地,釜山港。 近一年半前,高丽战争刚爆发时,十几万跨海而来的倭军就是从这里踏上高丽半岛的,海上尽是耀武扬威的倭军船只,当地高丽人缩在城里瑟瑟发抖,如今,这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不同的是,在海上劈波斩浪的是明军战船,当地倭军缩在城里瑟瑟发抖。 “呵呵,一群鼠辈。”伏波号船艏甲板上,陈璘轻蔑一笑,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回头唤道,“地图!” 一名军官快步而来,是他的儿子陈九经。 陈九经奔到陈璘和跟陈璘在一起的邓子龙、李舜臣面前,张臂摊开一张釜山港的地图。 李舜臣立刻指着地图讲解道:“釜山港形如‘八’字形,但港外有个不小的岛,叫影岛,该岛卡在港外犹如一堵屏障,想要从海上进入港内,只能通过该岛左右的水道,但两条水道都不宽阔,使得当地易守难攻。” 陈璘点头:“倭军只要扼守住这两条水道,躲在港内的倭船就能高枕无忧。” 邓子龙看向李舜臣:“李将军,你上次就是吃了这个亏吧?” 李舜臣面露愧色:“是啊,骄兵必败,血淋淋的教训啊!” 高丽军打过釜山港,釜山港是侵入高丽的倭军的后路要道,夺取了该地,就能对高丽境内的倭军实施釜底抽薪,这一点,明军想到了,高丽军也想到了,去年十月,李舜臣率领高丽水军攻打过釜山港,与倭军爆发了一场釜山浦海战,结果,高丽军大败。 李舜臣固然是水战名将,但他也不是百战百胜,在海上打单纯的海战,倭军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打这种两栖登陆战,就不是他所长了,加上他先前屡战屡胜,也让他有些骄傲轻敌,估计还有高丽朝廷方面急于求成、催促他迎难而上的因素在内,另外,跟李舜臣交手多次,倭军也逐渐地摸清了他的打法,继而对症下药。 “在进出釜山港的两条水道里,”李舜臣向陈璘、邓子龙讲解道,“倭军沉了很多废船作为水下障碍,水道两边的高地上有倭军驻守,用火枪、弓弩居高临下地攻击,还有抛石机,抛射石块和倭军的那种水战火器‘焙烙火矢’。那场釜山浦海战中,我军战船就是吃了大亏,被沉船堵在水道里进退不得,继而遭到倭军弹雨、箭雨、石块、焙烙火矢的攻击,船上军士无法出船上岸,一出船就成为倭军的靶子,躲在船上也不行,石块、焙烙火矢不停地落下来,让我军的战船一艘接一艘地被砸毁、烧毁。”——“焙烙火矢”是倭国水军在倭国内战期间发明的一种用人力或抛投机械掷向敌方战船的燃烧炸弹,形状和大小类似于陶壶,内装火油,引爆后会引燃木料。 “明白了。”陈璘和邓子龙一起点点头。 对马岛海战中,倭军水师虽然被明军水师一举打残,但并未被全歼,因为在战事后期,藤堂高虎和加藤嘉明带着七八十艘战船逃进了釜山港,追击它们的明军战船在追到港口外时停止了前进,继而游弋在港口外海面上,封锁了釜山港,把倭军剩余的战船全部堵在了港内。 对龟缩在釜山港内的倭军剩余战船,陈璘和邓子龙没打算放过,歼敌,就要将其歼灭殆尽,再者,这七八十艘倭军战船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如果它们趁着明军松懈或放弃对它们赶尽杀绝时从釜山港里钻出来,在海上打游击战,攻击明军的运输船队,那必然会给明军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既有机会对其一网打尽,岂能放过? 然而,明军水师如果强攻釜山港,恐怕会重蹈高丽水军的覆辙。 通过望远镜,陈璘看到了倭军在进出釜山港的两条水道的两边陆岛山坡高地上设置的一架架大型抛石机。倭军缺乏火炮,但在特定情况下,抛石机这种古老的机械可起到火炮的作用,同样能发射石块、燃烧弹。 攻打釜山港难度很大,但陈璘和邓子龙并不忧虑,其实,他们的目的并非拿下釜山港,而是摧毁龟缩在港内的倭军剩余战船。 釜山港可以说是高丽境内的倭军的老巢、大本营,此时,聚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倭军将领、军官、武士、足轻等无不惊骇万分。按理,一支军队遭到巨大变故比如被敌军包抄了后路,高层是不会在第一时间对基层士兵们实话实说的,但釜山倭军都不瞎,就连足轻小兵都亲眼看到了,正在港外海面上威风凛凛开动着的不再是自家战船了,而是明军战船,他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海上怎么都是明国的战船!” “我们的战船呢?我们的水军呢?” “海峡落入明军手里,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能回国回家吗?” “陆上是明军,海上也是明军,我们完全被包围陷入绝境了!” “不!不!我要回国!我要回家!我不想死在这里!…” 看着港外海面上的明军战船,釜山的倭军无不惊恐万状、如丧考妣、绝望透顶,先前,他们认为自己就算打不过明军,还能通过海路逃回倭国本土,如今,他们发现,他们的退路已经被断绝,他们彻底地陷入了绝境死路,这对他们在精神、意志、士气上的打击是空前的。 总指挥部内一片愁云惨雾,气氛比外面好不到哪里去,阴沉得就像现场的倭军将领们在给自己提前召开追悼会。 总大将、第九军团指挥官丰臣秀次呆若木鸡地枯坐着,他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他的脑子里在回荡着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都完了!一步错,步步错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跟夏华进行秘密合作…” “海峡被明军掌控,我们都要完了!”第二军团指挥官加藤清正又愤恨又惶恐,他情绪激动、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这一切都是水军的责任!为什么会被明国水军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水军简直就是一群废物!害惨了我们!” 听到这话,原本愧疚自责无比的藤堂高虎一下子被激怒了,他拍案而起:“这是什么话?我们已经拼尽全力地奋战了!” “拼尽全力地奋战?”加藤清正骂道,“被明军干掉四百艘船,却连明军一艘船都没能干掉,打出如此耻辱的大败仗,也叫拼尽全力地奋战?换成一群猪去打,都能打得比你们好!” 藤堂高虎大怒,他回骂道:“是,是,是,我们水军是废物,你们呢?加藤大人,你的第二军团连一个小小的山寨都拿不下,被人家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连你自己的盔甲和兵器都被人家缴获了!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被狠狠揭了短处、戳中痛处的加藤清正一下子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八嘎!藤堂高虎!你这个七姓家奴!竟敢对我这么放肆!” 藤堂高虎在倭国算是一员良将,能力、战功、资历,他都是有的,但他身上有个不大光彩的地方,就是“经常换主公”,毕竟倭国内战期间,隔三差五就有大名被灭,又有大名新崛起,藤堂高虎这样的人要么给老主公陪葬,要么改投新主公,他走的是后者路线,虽然他不像吕布那样换一次主公兼义父就顺手杀了上一任主公兼义父,但他换主公的次数大大地超过吕布,丰臣秀吉是他的第七任主公,并且还不是最后一任,历史上,他在丰臣秀吉死后立刻投靠了德川家康,足足换了八任主公,但跟吕布最后众叛亲离、惨死殒命相比,他混得不错,很长寿,一直活到德川家康孙子辈,还是少数被德川家重用的非嫡系大名之一,与“天下的副将军”伊达政宗并列为“德川幕府外样大名中的双璧”。 听到加藤清正称呼自己“七姓家奴”,藤堂高虎暴怒欲狂,当即拔刀:“素闻加藤大人枪法高超,我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加藤清正毫不示弱地拔枪:“能被藤堂大人挑战,是在下的荣幸!” 眼看两人就要火拼并且不是虚张声势,现场其他人急忙上前阻拦两人:“二位这是何必呢?都是自家人,怎能同室操戈?”“是啊,我们的敌人是明军!怎么可以自家人手足相残?那不白白便宜明军、让明军看笑话了吗?”“二位请冷静啊!当此危机时刻,我们应该精诚团结、齐心合力对外!”“不打破明军的陆海包围圈,我们都没法活着回国了!” 从冲动中冷静下来的加藤清正和藤堂高虎一起慢慢地收起兵器,脸色铁青地重新坐下。 黑田长政、福岛正则、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蜂须贺家政、加藤嘉明等将领一起看向地位最高的丰臣秀次,希望他能说话主持会议,却见他一脸老僧入定、神游太虚、恍恍惚惚,只得看向资格最老、手中兵力最多的第七军团指挥官毛利辉元。 毛利辉元虽然是大老级大名,但他性格优柔寡断、谨小慎微,面对如此巨变,他同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面对众人的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太阁殿下现在知不知道此事?” 加藤嘉明道:“海战结束时,我们有少数船只撤回了本土,带去了消息,太阁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毛利辉元低声道:“那我们只能等待太阁殿下从本土发来援军了。” 小早川隆景摇头叹息:“恐怕不容乐观。我国本土即便有百万大军,但没船,只能望洋兴叹,无法来到高丽增援我们,至于船,我国虽然船只极多,但大部分是小船、民用渔船等,专门打造的战船和能改装成战船的大型民船十有七八都在水军里了,现在打造新的战船等于临渴掘井,征用民间小船充入水军也是驱羊斗狼,无济于事。” 毛利辉元顿时心惊胆寒:“那我们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