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节 不要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
深夜时分,像个游魂一样悄悄地回到知府宅邸的屠昊刚进入自己的房间,就发现房间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了。 “爹?”即便房间里没有点灯,屠昊也通过那人的身影轮廓认出那人正是他的父亲屠谦。 “你刚才去见潘九了?”阴影中,屠谦的声音很僵硬,带着一种迟钝。 屠昊不想承认,但又知道没法否认,只得不吭声。 “你们又在策划什么?”屠谦的声音开始发抖。 屠昊还是一言不发。 “儿啊,收手吧!”屠谦的语气里充满企求,“这件事已经闹得很大了,已经惊动皇上了!如今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别再闹了!就让它结束吧!” “结束?”屠昊就像被踩到尾巴的恶狗一样暴跳起来,“就这么结束?以我们一败涂地、惨淡收场结束?爹,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就换来这个结果?姓夏的继续稳坐钓鱼台,还赚了我们无数的银子和粮食,我们就这么认输了?门都没有!这场游戏还没结束!” “你疯了吗?”屠谦忍无可忍,“通过这场交锋,你们还不明白?夏华不是一个软柿子!恰恰相反,他是个狠人!他比你们预料中的强大得多!他还有皇上做后台!他的背后是皇上!你们难道要跟皇上作对?儿啊,接受现实吧,认输吧,夏华已经赢了,东南的大族们都已经开始退场,把广州九家丢出去当弃子,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你怎么还去见潘九?我们屠家还有沈家的根是在浙江!跟潘九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当此时刻,必须尽快跟他们划清界限!” “爹你真是老糊涂了!”屠昊咬着牙,“不错,爹你现在广州当官,屠家和沈家的根是在浙江,但是,夏华是东南大族们和广州九家共同的敌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把老本都砸进去,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谁能接受?爹,你是读书人,你清高,你闻不得铜臭味,但你离得开银子吗?爷爷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监生,到了爹你这一代,屠家都已经喝稀粥了!没有外公家的银子,屠家能得到重振?爹你能考上进士、当上知府?外公家这次损失了足足二三百万两!二三百万两啊!不灭了夏华,我们怎么对得起外公家?爹啊,做人要讲良心!你在关键时候缩头,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外公家的人?又还有什么脸面在卸任后告老还乡?” 屠谦摇摇晃晃着,几乎要跌倒在地。 新安县衙里,看着眼前的账本,夏华喜笑颜开,杨江、汤显祖等人也都心花怒放,通过这场粮荒危机以及隐藏在表面下的交锋博弈,夏华把亲自上阵的广州九家以及躲在广州九家后面提供财力的东南豪强们的羊毛给狠狠地薅了个够,赚足了暴利。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场风暴的脉络其实并不复杂: 广东粮食供应严重依赖外省提供,广州九家和东南豪强们投入天文数字般的资金,抢先扫光了湖广、江西等地的粮食,人为地给广东制造粮荒甚至饥荒,从而配合他们在朝堂上的利益代言人揪住夏华的把柄、给夏华扣大帽子对夏华群起攻之——广东粮食不足的根本原因是这些豪**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投机倒把,但他们在朝堂上的利益代言人会故意颠倒黑白地声称“广东爆发粮荒、饥荒都是因为夏华为赚钱而诱导广东万民改稻为桑、弃农从商,以致于广东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大减”——到时候,就算万历帝知道事情真相、有心保夏华,也无可奈何,只能严惩夏华以“平息众怒”。古往今来,这种事实在太多了,某个官员一心为国为民、对皇帝忠心耿耿,但因为他办的事虽然利国利民也利于皇帝,却触犯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皇帝不得不怀着愧疚、硬着心肠将其杀之以安抚既得利益集团。 为了进一步地整死夏华,这帮人还故意煽动各地流民前去新安县“投奔”夏华,给夏华增加了好几十万张要吃饭的嘴巴,又让附近邻县哭穷跟夏华买粮食,以此扰乱夏华的大本营,夏华呢?他早早就嗅到了危机,所以一方面不动声色地在暗中从莫朝、占城国运来大量粮食,一方面整天装孙子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摆出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样子,等到粮价被那帮人炒到了最高点时,他果断出手,先密令卢泰、胡世赏跟他唱双簧,诱骗那帮人高价截胡买走他的“救命粮”从而狠狠地大捞了一把,再把莫朝、占城国提供的粮食投入市场让粮价一夜之间一落千丈,远低于那帮人事先囤积粮食的进价,如此,那帮人一方面损失惨重无法低买高卖,一方面翻身无望,只得任凭夏华收割即用低价买走他们手里囤积的粮食,最终,夏华既赚到了大量的银子又获得了大量的粮食。 “大家都辛苦了!”合上账本后,夏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新安县一干主要官吏,特别点名道,“尤其是你,许县丞许大人。” 许静连忙行礼:“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罢了,况且,下官负责的事还出了不少漏子…” “是啊,”夏华仍然笑眯眯,“你负责的事确实出了不止一次漏子,出一次还能情有可原,但出两次、三次,就很难再说是意外了。” 许静满面羞愧:“大人批评得是,下官头脑愚钝,多次给大人添麻烦,实在是无地自容。” “不,不,不,”夏华抬起手摆摆手指,眼神幽邃地看着许静,“头脑愚钝一点并不是错,毕竟世上哪会人人都聪明伶俐呢?勤能补拙嘛,头脑愚钝一点不要紧,踏踏实实做事就行了,脑子笨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眼坏。许大人,你确实很辛苦啊,一个人干着两份差事,累不累?”他这句话显然意味深长。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当即大变,杨江、汤显祖等人都眼神不善地紧盯着许静。 许静一下子汗流满面:“大人…此话何意?” 夏华轻轻地笑了笑:“许大人啊,你觉得我是个笨蛋吗?我如果是笨蛋,会把那帮混蛋打得一败涂地?行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他们的钱、潜伏在我身边为他们通风报信的?” 许静感到脑子里炸开一个闷雷,震得他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夏华慢悠悠地道:“肯定是在那起波斯奸商事件前,因为你在波斯奸商事件期间就已经为他们做事了,那份订单存在着重大的漏洞,我不在新安县时,杨江负责签约,他没法处理那么多的订单,所以,所有的订单在被送到他面前时都会先送到你跟前由你审核一遍过一遍筛子,有问题的直接被你退回去,没问题的才交给杨江复审并签字盖章。许大人,那份订单既有着那么重大的漏洞,你居然没看出来?只有一个解释——你是故意的,并且,你还特意挑在杨江很忙的时候把那份订单交过去,让杨江在忙中出错中被你蒙混过关,就这样,新安市舶司被人下了一个大套,要不是追回了马默德,刚刚开张营业的新安市舶司就要因为流动资金大损、资金链断裂而关门大吉了。” 许静脸色惨白地摇摇晃晃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江看着许静,沉声道:“我本来对你是非常信任的,视你为自家人,但在那起事件后,我不得不对你产生了一丝怀疑。” “不过,我们表面上若无其事,”夏华接着道,“钓鱼,要放长线钓大鱼,留着你还有用,你虽然是个吃里扒外的内奸,但对我来说你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比如这次,你就是那帮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睛,在你面前,我就像在外面那样表现得心慌意乱、茫然不知所措,这样,我才成功地骗过那帮人,还有,官库粮仓失火是你干的吧?” 汤显祖吃惊道:“是他放的火?可着火时他并不在那里呀!” 夏华笑了笑:“一个很简单的小伎俩。事发前,无人进入过粮库,只有他以巡视检查的名义进入过,事发时,军士们把粮库把守得非常严密,百步之内无人靠近,排除掉其它因素,放火的人自然就是唯一在事发前进入过官库的许静,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当时在官袍里藏了十几只老鼠,这些老鼠的身上都被涂抹了白磷,白磷上覆盖一层薄薄的油蜡,他进入粮库后放掉了这些老鼠,老鼠自然钻进粮库里的各种旮旯角落缝,等油蜡在老鼠和杂物的摩-擦中脱落,白磷接触到空气就燃烧了起来,火起时,他当然不在粮库,从而把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杨江怒视着许静,厉声道:“许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大人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出卖大人?” 许静惨笑一声:“大人确实待我不薄,因为大人,我每月的俸禄和补贴加起来有十多两,但那帮人给了我几千两!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的。”夏华轻蔑地道,“你可以一边拿那帮人的银子一边对我说出实情,这样,你可以成为我安插在他们那边的反间谍,但你并没有,这说明你内心深处就是要投靠那帮人,好了,不要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狡辩了。” “公玉兄,怎么处理这厮?”杨江恨恨地问道。 “屁大的事。”夏华不以为然,“难不成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要写奏折给皇上或上报吏部?再说了,他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嘛!许静,听好了,我给你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首先,交出全部的赃款,我分发给你的房子土地也全部收回,其次,自己去给吏部写个提前卸任的报告说你患了疾病什么的,以后不准再出现在广州境内!言尽于此,带上你全家滚吧!” 许静踉踉跄跄地爬起身,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地走了出去。 夏华看向汤显祖:“义仍兄,我会在写给皇上的下一份奏折里举荐你为新安县新任县丞。” 汤显祖没有说客套话,他郑重地向夏华行了一礼:“大人放心,下官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公子!”赵炎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快步进入,“府城那里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