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慢慢说。”夏华神色波澜不惊，心头平静如水，因为他对此已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风暴呼啸横扫过后，留下一地鸡毛，有人大发横财、一夜暴富，有人投资投机失败，轻者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重者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这场博弈不只是夏华和那帮人的交锋，也把不计其数的普通老百姓卷了进去。后世华夏人肯定记得“当年抢的盐吃完了吗”这个梗，某个发生特殊事件的年度，人们疯狂抢购食盐，尽管官方反复强调“没必要抢购，盐的供应是充足的”，但很多人还是充耳不闻，有的人是缺乏常识和主见、在群体性恐慌氛围和从众心理驱动下这么干的，还有的人则是居心不轨，想要趁机囤积居奇、投机倒把，结果…大潮退去，这些人傻了眼，家里的盐比大米还多，全家吃十辈子都吃不完，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自食其果喽，自己抢的盐，自己含着泪吃完，难不成申请退货或国家报销？想得美呢！既是成年人，就要为自己的冲动、不理智、耍的小心机负责，别人没有义务为你的错误买单。 　　 在这场风暴中抢购粮食的人也是同理。抢购粮食的人分为两种，一是搞囤积居奇、投机倒把的奸商，比如广州九家，他们已经为他们的贪婪恶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二是广大普通老百姓。当粮价在奸商们的幕后操控下急剧上涨时，太多太多的普通老百姓沉不住气，拿出家中积蓄抢购粮食，明明一石只值几钱银子的大米，他们却用一石几两、近十两的高价买下，如今粮价暴跌，他们自然傻了眼，多年的积蓄都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赔了进去，这些老百姓赔进去的钱虽然远远不能跟九家比，多者几十两少者十几两，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另外，十几两、几十两对一户普通老百姓来说，确实是一笔很大的巨款。 　　 这些把家底老本搭进去的老百姓眼下怎么办？没办法，跟后世抢盐的老百姓一样，只能认栽认命，难不成官府给他们买单？ 　　 于是，在广东各地特别是广州府城，存在着数以万计的这种一夜之间一贫如洗的老百姓，他们无辜、倒霉、悲惨却又让人无法帮助，就说夏华吧，他很爱民，但他是不会施以援手的，怎么帮？挨家挨户地统计谁在粮食涨价期间买了高价粮，然后用当初他们买高价粮时的粮价把他们手里的粮食买回去帮他们填上窟窿、挽回损失？这想想就不可能，再说了，真这么做，反而会助长某种不良风气，一些老百姓会想：我们盲目跟风抢购某种物资，亏了钱也没关系，反正有某个冤大头给我们兜底，那我们下次仍然盲目跟风抢购，押对注，就能大赚，押错注，有人兜底，稳赚不赔啊！ 　　 这种在“神仙打架”中被波及继而损失惨重的老百姓此时陷入了迷茫：我们哪里做错了？物价飞涨、买空卖空，各种真真假假的流言混在一起，怎么分辨得清？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因为物价到明天可能又涨得更高了，让人害怕、恐惧、感到明天没有保障，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们只想保证自己全家不挨饿，所以才去抢购物资的，这难道错了？我们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我们辛辛苦苦多年的积蓄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到底是谁骗走了、掏空了我们的钱？ 　　 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愿赌服输地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损失，特别是这些老百姓，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又不是赌徒，对赌输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此时的他们除了迷茫外，更加感到委屈、不公、不甘、愤怒、怨恨，他们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他们感到自己非常可怜，他们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害了他们，但不知道这股无形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不知道该把满腔怨气发-泄向哪个方向哪个人。 　　 这种群体性负面情绪如果得不到疏导或压制，甚至被有心人煽风点火地加以利用，后果是无需多言的。 　　 “府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赵炎叹口气，“大批的老百姓损失了多年的积蓄，个个悲愤交加，更火上浇油的还是那些票券，公子，粮价正在飞速下跌，各种物价也在跟着飞速下跌，那些票券先前是人人争抢的香馍馍，而如今，人人都急着将其赶紧脱手、将其换成钱或物资，现在东西便宜了，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但那些票号当铺、银号钱庄、大商家大商户手里的大量票券都是在物价飞涨时一半是他们自己高价吃进的一半是债户们以较高的对价抵押的，不管是哪种情况，成本都比现在的物价高出很多，那些老板只好把票券的兑现价格降到物价水平以下，老百姓怎么会买账认账？物价肯定会持续下跌，能用票券又怎么会用银子？那些老板原以为物价会一直涨，他们的财富会随着手中票券越来越多而跟着越来越多，结果事与愿违，他们的财富现在每天每夜都在缩水，个个急红了眼。票券越来越不值钱，票号当铺里抵押着的票券天天在蚀本，伙计们上门催讨利子钱，债户们纷纷赖起了账，票号当铺又去找发行票券的店家要求他们按照原价赎回票券，那些老板当然不答应了，票号当铺为及时止损，狠狠心把票券低价卖给老百姓，老百姓对票券已经不信任了，拿着票券蜂拥涌入发行票券的商店要求兑换物资，可那些商店哪有那么多的物资呢？索性关上店门打烊不营业，也赖账了，愤怒的老百姓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便动手砸了商店。” 　　 汤显祖吃惊道：“这么严重？” 　　 赵炎点点头：“就这么严重。出现第一家商店被砸的事件后，立刻带动着出现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越来越多的商店被打砸，店里的商品和钱财被哄抢，老板和店伙计被殴打，急于挽回损失的人群都失去了理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又有地痞流氓、不法之徒混在其中浑水摸鱼，放火烧了一些商店，整个府城就像被土匪强盗打进来了似的，全城鸡飞狗跳。” 　　 汤显祖错愕不已：“知府衙门呢？官差呢？也不阻止弹压？” 　　 赵炎摇摇头：“屠知府仍然一声不吭，根本没露面，官差？官差也是人，有的官差买了高价粮，有的官差倒腾票券，结果跟老百姓一样多年积蓄都打了水漂，继而也急于挽回损失，不少官差直接脱了公服混在老百姓人群里一起打砸哄抢，更严重的是，广州驻军的很多军户同样是这场风暴的受害者，一些驻军官兵也按捺不住了。” 　　 汤显祖喃喃道：“天呐，如此，该怎么收场？” 　　 夏华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这大概就是他们狗急跳墙的最后一招了。” 　　 杨江、汤显祖、赵炎等人一起看向夏华：“此话怎讲？” 　　 夏华冷笑：“他们搞出这场大风暴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我罗织罪名、搞垮我嘛，广东要是爆发粮荒、饥荒，这个大黑锅肯定是我来背，如今，粮荒、饥荒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于是，他们就煽动那些被他们祸害得倾家荡产又急于挽回损失的老百姓制造动乱、民变甚至兵变，把府城闹得天翻地覆制造流血事件，从而再给我准备一口大黑锅。嗯，广东发生粮荒、饥荒，是我夏华的责任，广东发生动乱、民变、兵变，也是我夏华的责任，横竖都是我背锅。” 　　 汤显祖又惊又怒：“他们真的好歹毒啊！真是太没有底线了！” 　　 夏华继续冷笑着，但表情很森然：“他们之所以输得一败涂地，是因为低估了我的实力，并且，他们还低估了我的魄力！真以为我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这最后一招不过是垂死挣扎！好啊，既然他们非要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到底，那我就让他们输得万劫不复！” 　　 杨江、汤显祖几人在接受完夏华的交代后急急离开前去准备，赵炎走到夏华身边，递上一份密函：“这是他的回复。” 　　 夏华打开密函看完后，点点头：“你告诉他，不想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就必须听我的！” 　　 明军在广东自然是有驻军的，共有二十五个卫所，其中七个在广州，分别是：广州前卫、广州左卫、广州右卫、广州后卫、南海卫、新会千户所，以及新安卫。除新安卫情况特殊外，另外六个卫所跟明军广大卫所一样，官兵都是世袭制的，军士来自本地军户世代当兵，军官大多是一代代相传继承的。那么，这种卫所的高级军官跟当地豪强大户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了，都是一个地方的，时间长了，双方想不“关系亲密”都难。 　　 稍微值得一提的是，广东境内没有藩王。虽说明朝藩王多如狗，但广东境内一个都没有，可谓广东人民之福——河南人民对此一把辛酸泪——明初曾有一位藩王被分到广东，是明朝第四位皇帝明仁宗朱高炽第七子朱瞻墺，此君被封为淮王，封地在广东韶州，结果他来了后没过几年就跑了，申请把封地改为江西饶州——江西人民：“我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原因无它：这位老兄嫌弃广东是穷山恶水。从此以后，明朝再也没有藩王被分到广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