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老，下有小，身边还有枕边人，虽然生活艰难，可是这算是“全乎人”。 　　 如今这群山东难民的队伍中，全乎人没有几个了。除了王大雷那个村子，因为秦牧的及时出现，杀光了冈村中队，解救了大部分的人，剩下的村子，基本全遭到过日军的屠戮。 　　 即使后来日军因为上了秦牧的当，改“杀”为“抓”，可是他们只是抓青壮男女，至于老的小的，下场就不问可知了。 　　 经过这一路跋涉，这些幸存者已经彻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疯狂的哭泣，想回老家，死也要和家人死一起。 　　 过了德州之后，全体都沉默了。他们把悲伤转化成了报仇的怒火。 　　 要为家人报仇，必须先有报仇的能力。 　　 秦牧抓住时机，开始对这一支近两万人的队伍进行整编。 　　 因为日本人抓的都是青壮，所以这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基本上各个都是好兵源。就是女人，也是年青的女人，适合当兵。 　　 难民都怀着狂热复仇的想法，而明白真相的他们，因为感激秦牧，所以对他的命令彻底服从，在这样有利的局面下，这支队伍越走越强，越走越像一支半军事化的队伍。 　　 他们都清楚一件事。到了陕北之后，他们会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拿起枪，为亲人复仇。 　　 也正因为如此，秦牧带领这支队伍越走越强大，一路上遇到的问题，都能克服。大家不但听从命令，还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 　　 不过再怎么说，他们还是一群农民，当这些人面对上真正的军队时候，还是无能为力。 　　 山西，夹在两山之间，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独立所在。 　　 正因为有如此的地形，所以山西才能被晋系军阀近乎独立的控制着。 　　 如今山西主政的是阎锡山。袁世凯让王士珍去找的“百川”，正是阎锡山，他字百川。 　　 王士珍明白袁世凯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人留在山西，不能让这些人被秦牧带去陕北。 　　 可是王士珍不满足于此。他是袁世凯的嫡系中的嫡系，小站练兵，名义上是袁世凯练的，但是真正办事的人是王士珍。 　　 他自认为没有人能盖的过自己的功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王士珍是一个非常能处理实际工作的高人。 　　 可是他的地位，近两年却被秦牧给盖了过去。虽然秦牧一直没进入袁世凯的嫡系范围，但是袁世凯对秦牧的看重，是超过王士珍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把他们比作学生的话，袁世凯就是高中的班长，王士珍是生活委员。两人水平不相上下。 　　 但是秦牧来自于清华博士后，他随便说两句，都能让袁世凯受益匪浅。 　　 更何况秦牧还不是空口说白话，那个强生制药厂，如今正源源不断的给袁世凯带来大笔现金，同时秦牧对未来的预言，完全都应验了。 　　 这种远超同时代的高度，王士珍是不可能有的。而袁世凯和秦牧的几次会面，都是私下的，只有他们俩在，连仆人都被袁世凯打法走了。 　　 他们的谈话，到现在别人也不知道。王士珍对此如果说没有半点想法，那他也不是王士珍了。 　　 现在借着袁世凯的命令，王士珍想更进一步，让阎锡山把秦牧除掉。 　　 那个制药厂是秦牧搭建的架子不假，但是秦牧后来一直不在北京，制药厂的运转也非常良好。可以说，这个制药厂已经不再需要秦牧的存在。 　　 而且青霉素带来的巨大收入，还留在袁世凯手里。这是一笔巨款，是属于秦牧的。如果现在让袁世凯都交给秦牧，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王士珍准备替袁世凯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再需要秦牧存在。 　　 这也不怪他这样想，而是秦牧后来扎根陕北，的确没再弄出什么超越时代的东西。收音机和电台，这个的确是秦牧搞出来的，可是无线电这个技术在秦牧没出现之前，就有了——要不哪里来的电报？ 　　 这个和青霉素不同。青霉素属于秦牧发明的。无线电广播，是他在洋人的基础上搞的。可见秦牧也江郎才尽了。 　　 而且除掉秦牧，北洋就可以放心接收他的一切财产——尤其是米脂的产业，这个也是北洋看重的。 　　 只是这件事，在袁世凯的位置，肯定是不能下这个命令的。 　　 上位者不能做，那就需要王士珍这样的幕僚了。 　　 如今的中国，名人辈出。 　　 凡事都要分两方面看。一个人的脑容量有限，他能记住的人也有限。民国的名人辈出，说明了这个时候生活很简单，真正的名人也没那么多。 　　 要不怎么到了二十一世纪，生活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提高，反倒大家不知道多少名人了呢？名人好像大枣，一堆米中有几十个大枣，很容易被看到。 　　 可是当米粒也涨到大枣那么显眼，一切就都同化了。 　　 所以后世能出名的大V，全是没下限恶心人的存在。正常人，谁当的了大V啊。 　　 本时空就不同了，本时空名人没几个人，所以反而显得多。他们其实都是关系套关系，朋友套朋友。 　　 王士珍和阎锡山，是能续上旧的。而且他们是属于同一个利益阶层的。 　　 袁世凯的发迹，如果说一部分依靠辛亥革命，那么阎锡山的发迹，完全是因为辛亥革命。 　　 他就是借着辛亥革命的机会，夺取了山西事实上的主政权。 　　 阎锡山和袁世凯王士珍等人，是现在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对世界有着近乎相同的看法。 　　 秦牧相对于他们来说，纯属外人。 　　 现在看来，秦牧甚至可以归为敌人。阎锡山也有收音机，也自己弄了一套电台。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使用，他发现米脂那个广播，和自己的广播，一直是完全相反的宣传。 　　 用老话来说，阎锡山不认为“民贵君轻”是对的。人民，需要统治者，而自己这样的人，才是天然的统治者。 　　 可是米脂的广播总是隐约传递出相反的理念。比如现在最受听众喜欢的一部戏《家园》，这里有“君”的事吗？一点也没有。 　　 这里宣传的，全是“民”。如果人民能改变世界，那么中国为什么落后？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人民，没这个能力。 　　 因此当王士珍近乎直白的表达出他的意思之后，阎锡山当时就点头了。 　　 “聘卿，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做。” 　　 于是阎锡山就派了手下大将张树帜，带兵秘密出发了。 　　 张树帜是阎锡山手下第一大将。阎锡山能主政山西，他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 　　 辛亥革命之后，阎锡山虽然有军队，可是当时的环境是大家要选一选。有选这个的，有选那个的，当然，也有选阎锡山的。 　　 但是阎锡山不是唯一人选。 　　 这时候张树帜掏出枪来，挥舞着说：“不选百川的都去死。” 　　 于是阎锡山成为了山西的土皇帝。 　　 这样一个阎锡山的铁杆，去办这样的事，再合适不过了。 　　 张树帜带着一个旅的精兵，拦在了忻州城东。 　　 忻州正在秦牧前进的路上，过了忻州，就是吕梁山，过了吕梁山就基本上算到家了。 　　 张树帜的兵设下路障，难民面对着机枪和刺刀，只能停下脚步。 　　 李襄有点迷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西兵拦着路？他们要干什么？ 　　 他是打过仗的，一看对面人数，就知道完蛋。自己只有一个连的人马，还分散在整支队伍中。 　　 就算是全集合起来，也不够对面吃的。 　　 兵力对比太悬殊，而且他还没有重武器。不说没有炮，就连重机枪都没有。他是从陕北一路跑到济南的。重武器没法带。 　　 李襄只能扭头望着秦牧。 　　 秦牧正望着对面。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就知道这一路不会轻松。在河北，袁世凯不会动手，但是在山西，绝不会那么轻松的走过去。 　　 秦牧每天都和老家通消息，也时刻关注天下局势——有收音机。 　　 虽然他一直在行军，可是天下大事，全在他眼前。如今的局面，秦牧很清楚，自己之前所作的种种安排，在这一刻已经开花结果。 　　 最起码是得罪了袁世凯。他和袁世凯之间，再也不会是之前那种默契的关系了。 　　 只是袁世凯要怎么对付自己，或者说他要怎么处置自己，这个底线在哪，秦牧一时也不敢肯定。 　　 山西，正是一块试金石。 　　 秦牧到要看看袁世凯有什么打算。 　　 “谁是秦牧？”有一个副官走到人群前，对着秦牧问道。 　　 秦牧的气质独特，副官一看便知。只是他不认识秦牧，所以还要问一句。 　　 “我就是。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为什么拦住我们的去路？” 　　 “这个是上面的命令，我只管执行。张旅长有请，麻烦你和我走一趟。” 　　 李襄驻扎在陕北，是井岳秀的嫡系。他对于山西的局面也了解，这时候他低声告诉秦牧，张旅长就是张树帜，是阎锡山的嫡系。 　　 这么说是袁世凯借着阎锡山出手了？ 　　 莫非这是一场鸿门宴？阎锡山有必要为袁世凯这么卖力吗？ 　　 其实这就是秦牧不了解历史了。他觉得自己和阎锡山没冲突，可这就是个错觉。 　　 阎锡山独霸山西不假，但是他也是有志向的。 　　 山西因为独特的地形，东西都有大山阻隔，所以不好向左右发展。但是南北没有山啊。 　　 阎锡山的部队，曾经向北出击，打到绥远。 　　 伊克昭盟也被阎锡山看在眼里。之前他没能力动，可是不代表别人可以来动。 　　 山西就在内蒙边上，伊克昭盟的情况，阎锡山比袁世凯掌握的多得多。他清楚现在的伊克昭盟，正在被秦牧蚕食着。 　　 这是要在自己碗里抢肉，阎锡山怎么能忍。 　　 王士珍要借着阎锡山这把刀杀掉秦牧，实际上阎锡山也正好借着大**的招牌，把这个恶名推出去。 　　 杀了秦牧，背锅的是袁世凯。阎锡山大可以推脱这是大**的命令。 　　 所以他才派了手下大将，带足了人马，拦住了秦牧。 　　 只是这件事不能明目张胆的做。对面都是中国人，是同胞，难道架起机枪扫射吗？ 　　 张树帜作为执行人，当然不会如此不智。他真的设下了鸿门宴，单独宴请秦牧。 　　 秦牧带来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敌人，相反的，这些人还可以留下充实山西人口和兵源。 　　 张树帜唯一要杀掉的，只有秦牧一个人。李襄和他的连队，都不是张树帜的目标。 　　 一杯毒酒解决的事，不要浪费子弹。 　　 李襄觉得事情不对，立刻低声对秦牧说道：“秦县长，我跟你过去，问问这个张树帜要干什么。” 　　 他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但是李襄真没敢想，对面起了杀心。他的身份，和张树帜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军阀下的小势力，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好。”秦牧点点头同意了。他也不认识张树帜，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也好。 　　 “两位跟我来。”副官带着秦牧和李襄穿过山西兵的防线，来到了军营。 　　 “你就是秦牧？”张树帜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看到两人进来，连起来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谁？”秦牧也毫不客气的反问。 　　 “放肆。”张树帜没说话，那个副官反倒忍不住了。 　　 他是知道旅长意思的，这个宴席，就是他安排的。除了毒酒，自然还有的是枪手。只要秦牧进了这个军营，他就是有九条命的猫，也的全死在这。 　　 这样你还敢对旅长无礼，简直是可气。 　　 “张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襄说话了。 　　 这个时候的军衔并不能反应实际的地位。张树帜虽然是旅长，比李襄这个团长大，但是他们并不是一个派系的。 　　 井岳秀和阎锡山，井水不犯河水，俩人根本就无从比较。 　　 他们能比较的，是各自在主帅心中的地位。在这一点上，李襄和张树帜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各自老大手下头号心腹。所以李襄和张树帜说话，一点不矮一头。 　　 “李团长，我能有什么意思？你们远来是客，我作为地主，招待大家一顿饭，难道也有错了？”张树帜开口说话了。 　　 他一直在打量秦牧。 　　 这个年轻人，真是年青的不像话。他是怎么在米脂搞出来那么大阵势的。 　　 山西紧挨着陕西，若不是有吕梁山和黄河阻隔，两边的交流就没有障碍。可是即便如此，最近山西的一些人才还是扎堆向陕西跑。 　　 他们都是听了收音机的广播，被那个大美人迷惑了。 　　 尤其是最近，青岛战争打起来之后，周素馨的广播更是加大了宣传力度，再加上二十一条弄的群情激奋，很多学生和工人，都去米脂寻找近卫军了。 　　 这完全是因为秦牧改了一句歌词。 　　 “游击队”被秦牧改成了“近卫军”。近卫军是什么军队，这些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根据《智取威虎山》和《家园》两出戏，清楚这支军队是保家卫国的。 　　 而且这支军队，不是土匪一般闹哄哄的军队，这支军队是有文化有知识的军队，而且还很有趣！ 　　 文化和知识，是从《家园》得到的印象。那个建桥又炸桥的工程师，是他们的榜样。 　　 有趣这一块，是从《智取威虎山》得到的印象。杨子荣大智大勇戏弄座山雕的场面，让听众喜闻乐道。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腊！” 　　 听众对这些台词耳熟能详。他们也想去看看真正的杨子荣。那就只能去米脂找近卫军。 　　 阎锡山对这样的情况早就头疼了。他占据山西之后，并不是一味的搜刮地方。说句公道话，阎锡山是军阀中很罕见的一个另类。他一直在发展山西本地的经济。 　　 工业农业，都发展。 　　 不过再说句实话，这和山西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这地方，就是另一个四川盆地。两边都被山围着，外人很难进来，这才给了他发展的可能。 　　 现在他手下有点能耐有点本事的技术人员一个个向米脂跑，换了谁也受不了。 　　 都跑你家去了，我怎么办？ 　　 这也是阎锡山要杀掉秦牧的一个重要理由。 　　 张树帜深明这一点，他也因此对秦牧充满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袁世凯和阎锡山都想杀之而后快呢？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 　　 “我吃不吃饭不要紧，只是那些难民一路走来很是辛苦。张旅长，如果你有心，还请安排些人手给百姓发点粮食。” 　　 秦牧时刻关注着队伍的粮食储备。如今他们的粮食不多了。 　　 “好说。”张树帜还不想这么简单就杀掉秦牧。他有很多问题要请教秦牧。这也是阎锡山的安排。 　　 他吩咐副官，给难民送点粮食。 　　 “秦县长，咱们现在可以入席了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