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潇没有再多耽搁，目送程阮母子离去后，回到了车上。 　　 他打开车载音响，迎着朝阳，朝着爷爷所在的疗养中心驶去。 　　 尽管整宿未眠，已令他疲惫不堪。 　　 但想着孩子煞有介事地向他介绍女朋友，还有程阮并未归还的香烟，以及她默认了没有丈夫也没有男人的事实，霍子潇的心情就像八月艳阳天，热辣辣的，明灿灿的。 　　 而当霍子潇去见爷爷的时候，程阮一路带着孩子，沉默地回到家中。 　　 她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如雨季里阴郁的天空，昏黑低沉，随时要落雨。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明朗进了门就乖乖地对她说：“妈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睡会儿。” 　　 程阮看出小家伙是像开溜，怕她责备他在车上时话多。 　　 但有些话必须一次性跟他说清楚。 　　 而做了不合适的事情，也不能撒谎逃避。 　　 “在车上跟霍叔叔聊天的时候，妈妈看你挺精神的，刚才又回去找他的时候，跑得不是也挺快？” 　　 “就突然不舒服了嘛……” 　　 儿子低下头去。 　　 程阮看着小小的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面前，到底还是心软下来。 　　 孩子生着病，还在操心着她的终身大事，完了还怕被她骂，其实孩子是很懂事，也很无辜的。 　　 程阮这么稍微换位一想，心里对儿子就只有心疼和愧疚了。 　　 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清。 　　 “那就先去洗洗手，再回去睡觉，刚从外面回来，不卫生。” 　　 “好吧……” 　　 孩子很乖，跟着她来到了洗手间。 　　 六七岁的小孩儿，个子还没长起来，洗漱都得站凳子上，才能够得着洗手池。 　　 母子俩一高一低站在洗手池前，儿子一边洗手，程阮一边对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聊着。 　　 “我知道你想让妈妈找个男朋友，但是妈妈不想找，你以后也不用再操心妈妈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想找？” 　　 儿子仰头看向她，带着明显的焦急。 　　 程阮看了儿子一眼，拿过他愣着不动的小手，挤上洗手液，帮他仔细洗着手，并回答道：“妈妈没有男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干嘛非要找一个男朋友呢？” 　　 “如果你有一个男朋友，他就可以在你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你！” 　　 孩子天真的话，让程阮心底一暖，眼眶也有点酸酸胀胀的。 　　 她笑着对儿子说：“明朗也是男孩子，快快长大，就可以保护妈妈了呀！” 　　 “等我长大保护你，还要好多年，但你现在就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你！” 　　 程阮对儿子笑笑，将他堆起泡沫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放，冲洗干净。 　　 “妈妈不需要，妈妈可以挣钱养活我们两个，也能保护自己。” 　　 儿子低着头，看着流水，脸上显出悲伤的神色。 　　 “可是我知道你被人欺负了，你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不然你也不会被酒店辞退。” 　　 程阮一愣，诧异看向儿子：“你知道？” 　　 儿子点点头。 　　 他用更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说道：“我看到那个混蛋抱你了，你想打他，但是你不敢，你只能找个借口逃走，然后辞掉这份工作，再也不见那个人。” 　　 他说着，抬起发红的眼睛，直视着程阮：“你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你只能逃跑！” 　　 如果说，被上司潜规则，已经够让程阮痛苦，孩子这番话则让她心碎。 　　 她没想到，自己在办公室里被上司揩油搂抱的一幕，竟被孩子看到了。 　　 那么不堪的，狼狈的，无助的她，就那么暴露在孩子面前。 　　 她知道儿子在心疼她，可她又何尝不心疼他的这份心疼？ 　　 她一边竭力克制着情绪，帮孩子擦着手，一边平静地说：“没错，妈妈在工作中是遇到了坏人，但即使妈妈找个男朋友，他也不能24小时保护在妈妈身边，遇到那样的情况，妈妈也还是要辞职，远离坏人。” 　　 结婚，并不能让她避免被人欺负。 　　 这是事实。 　　 “可是如果你嫁给霍叔叔，你就不用为工作的事情发愁了，你可以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每天为了挣钱养我，去做那些辛苦又无聊，还会被人欺负的工作！”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竟然会有这样清晰的思路，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程阮感到惊讶，也第一次意识到，很多道理，孩子都懂。 　　 面对孩子的质问，她沉吟一瞬，回答道：“但妈妈不管嫁给谁，都会去工作，所以如果只是为了不让妈妈工作，才想把妈妈介绍给霍叔叔，你可以不用想了。” 　　 儿子闭了闭眼睛，好像要被她气死了似的，按了按额头，“工作有什么好的？又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还会遇到坏人！” 　　 儿子生气的样子，让程阮仿佛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霍子潇，也挺无奈。 　　 她叹了口气，应付完大的，又要应付小的，也是疲惫。 　　 “就算妈妈嫁给霍叔叔，从此不工作了，也还是有可能遇到坏人啊，你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这个道理，妈妈不说，你应该也明白的。” 　　 儿子瞪着她，脸渐渐憋红，大喊出来：“但那样至少不会有人骂我野种，骂你狐狸精了吧！” 　　 程阮浑身一震，看向面前的孩子。 　　 大颗的眼泪从儿子眼眶里涌出来，他是那么委屈，那么无助。 　　 她知道自己被人说过是狐狸精，却从来不知道孩子在学校被人骂过这种话。 　　 “谁说的，告诉妈妈，妈妈去找你们老师！” 　　 “很多，你找的过来吗？”孩子终于大哭出来。 　　 程阮也哭了。 　　 她多想给孩子一个健康的童年，不让孩子被人看不起。 　　 她也想有个温馨的小家，她也希望自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接受霍子潇的心意。 　　 可是她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