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谁不愿意过好的生活？ 　　 谁不愿意跟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处？ 　　 若不是受到了那些人的威胁与逼迫，程阮七年前就不会离开。 　　 而那些人，又都是她自己得罪的，那就更不能自私地去拖累他人。 　　 程阮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完全被锁死了，她根本跳脱不出去。 　　 霍子潇的突然出现，以及孩子的心愿，只是让她意识到了这锁链有多坚硬，多牢固。 　　 但她也是一个人，她的人生也只有一次。 　　 可为什么她的人生就成了这样呢？ 　　 程阮的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孩子本来一生气，都要离开洗手间了，一看到她哭，先把他自己的眼泪一抹，然后重新站上浴室柜前的小凳子，用手帮她擦着眼泪。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幸福一点！你不要固执好不好啊！”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固执？ 　　 如果原因是可以告人的，她何必一个人苦苦支撑？ 　　 她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是妈妈该对你说对不起。” 　　 孩子在她怀里待了一会儿，程阮以为孩子明白了，不会再劝她了。 　　 可当她松开怀里的小家伙，他睁开因哭过而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来了句：“妈妈，你是不是有点不自信？其实你也只是不太温柔，你看你很符合他对女朋友的期望，还有……” 　　 “妈妈已经说过了，我和那位霍叔叔没有可能。”她打断了儿子的话。 　　 儿子却不轻易死心，他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低声咕哝着：“那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他明明是喜欢你……” 　　 “他只是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对谁都很好的。” 　　 儿子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既然对谁都好，你为什么昨天又说他是坏人，还骗他说，我有爸爸，爸爸马上回来什么的。” 　　 程阮按了按眉心。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这样，一开了头，就没有尾，总是不断追问，直到你哑口无言为止。 　　 “因为……因为好久不联络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那他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程阮终于忍不住，大声对孩子说道：“不要再问了可以吗？妈妈一夜没睡，可以让妈妈好好休息一下吗？” 　　 她吼完，儿子委屈地瘪瘪嘴，“你们大人都是这样的吗？逃避问题，撒谎骗人！” 　　 “妈妈没有逃避！” 　　 程阮意识到，自己急于否认的样子，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孩子也正用那种仿佛要把她看穿的眼神盯着她。 　　 跟霍子潇如出一辙。 　　 什么也骗不了他们…… 　　 她转移开目光，疲惫地摆了摆手：“算了，我先睡了，你想睡就睡，想看会儿书就看会儿书，反正学校那边已经给你请好假了，病好了再去。” 　　 程阮说完，离开了洗手间。 　　 与其说是她丢下孩子不管了，不如说，是她自己无法面对孩子质问的目光，落荒而逃了。 　　 后来，她听到儿子回到了卧室，应该是去睡觉了，但关门声不小，显然还在生她的气。 　　 程阮叹了口气。 　　 她委屈，但对儿子更愧疚。 　　 甚至在想，也许自己七年前的选择就是错的。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屋子太小，床只能贴墙角放置，房子很久了，墙皮开始剥落，她把手伸过去，指甲抠着那块破损的墙。 　　 白色墙漆顺着床缝掉下去，灰色而斑驳的内墙裸露出来。 　　 一些浑浊的，晦暗的回忆，也如这块灰色内墙一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孩子还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也许该把孩子给他送去，让孩子去更高的起点，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更好的生活，不要再跟着她这个糟糕的母亲，困在同样的底层社会，受同样的苦。 　　 自己吃过的苦头，真的不想再让孩子去吃了。 　　 所以在孩子三个月大时，她就抱着襁褓去霍大哥霍云腾的公司门口徘徊过，不止一次。 　　 不去霍家，是因为霍家老宅在高档社区，她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唯一能联系到的就是霍子潇的大哥，霍云腾。 　　 有一次都偷偷放在公司门岗了，又还是把孩子抱了起来。 　　 放下孩子时，他并没哭，是睡着的，但一想到孩子一醒来就看不到妈妈了，她就怎么都放不下。 　　 那时候孩子虽小，但看见她已经会对着她咧开小嘴笑，睡觉时还喜欢抱着她的胳膊，贴着她睡，好像只有那样才安稳。 　　 她就想，那家人有再好的条件，她的孩子也没有妈妈了。 　　 谁能保证能像她一样去爱孩子。 　　 而且只是个私生子，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将来会不会遇到一个不喜欢他的后妈？ 　　 这些都是未知的，程阮只要一想到这些，就难以放手。 　　 最终，程阮决定自己把孩子养大。 　　 她也逼着自己强大起来，为了孩子也要努力变得更优秀。 　　 不都说妈妈是孩子的起点吗？ 　　 那她就好好提高自己。 　　 这些年，在养育小孩的过程中，她努力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读书，毕竟这是穷人提升自己的最廉价的方式了。 　　 可经历了昨晚的虚惊一场之后，她意识到，自己读在多书，住在偏远的小区，没有车子，连半夜送孩子去医院都很难。 　　 这不是她读书能改变的事情。 　　 也许，她当年就该把孩子给霍家送去。 　　 孩子的命运，必然和今天截然不同。 　　 不像现在，就算想把孩子送去，她也舍不得了。 　　 孩子已经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 　　 现在她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9 　　 她把手收回来，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伤感、懊悔，都没用，吃好睡好，才有力气迎接明天的到来。 　　 程阮睡到中午就自然醒了过来。 　　 把手机拿到楼下维修店里，花了五十块钱，修好了，虽然屏幕仍然是花的，但至少可以接打电话了。 　　 她辞掉了酒店的工作后，已经投了一波简历，正在等面试通知。 　　 她得尽快找到新工作，否则下个月她和孩子就都要饿肚子。 　　 儿子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跟她闹别扭，不肯起来吃中饭，程阮没有时间安慰开解他，只好把饭菜放进冰箱，什么时候饿了，再热给他吃。 　　 然后程阮用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在一卡一顿的网络下，继续搜索着新的工作。 　　 正浏览着网页，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