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 从曲龙镇到遮达县有一百多公里,柏油马路平坦而车少。 两个多小时之后,格列开车进入县城,在托林寺门口停下。他拨通了边巴的电话。 过了几分钟,边巴从托林寺出来,带着格列进入寺内。二人又去了文化局那间僧舍接待室。 格列进入房间,刚摘下帽子,就看到吴钦坐在沙发上。 “吴钦,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格列说,“宛丘,还有拉姆,大家都在找你呢。” “格列老兄,你先坐。”边巴把门关好。 格列在吴钦身边坐下,边巴给格列倒了一杯茶说:“老兄,我们又有新发现。” “什么意思?”格列说。 “你说吧。”边巴对吴钦说。 吴钦清了一下嗓子说:“两位老哥,作为小弟,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们了。古格秘符还没有被破解,真正有价值的文物并未丢失。它应该还藏在一个更神秘的地方。” 格列冷笑了一声,说:“边巴,你跟吴钦说过没有,我们前几天刚去了西部大学,专门找他的导师黄尧教授,黄老是怎么说的?所谓的古格秘符不过是面具制作要领,根本不是藏宝图。” “格列老兄,你别急,听吴钦兄弟说。”边巴微笑着说。 吴钦还没有开口,格列又问:“吴钦,你一会儿玩失踪,一会儿玩出家,一会儿又跑到边巴这里说宝藏,你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吴钦没有急着解释,他喝了一口茶,停了一会儿,说:“我是为救庞远老师女儿受胁迫来阿里的,这个你知道。结果,我最信任的人骗了我,我还能相信谁。我本来是想出家为僧,了却一切牵挂。但是,心有不甘。今天下午,黄老又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通。就像一桶水浇在我的头顶,让我一下子清醒了。” “你在哪里见黄尧了?”格列说。 吴钦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 …… 吴钦三番五次请活佛收他为徒,活佛始终不答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慧根不净,古德活佛看不上他,于是留下一条纸条,离开古德寺。 他知道附近还有一个寺院,下山之后就直奔更兴寺。还没走到更兴寺,他先看见了红墙黄屋的曲龙印经院。 他想起次仁主任、土登僧人,还有索南院长。于是敲开印经院的大门。 次仁主任将他带到索南院长办公室。 索南院长也是出家人,还兼任着更兴寺的大堪布。上次,吴钦带着黄尧的信来找他,索南院长去县上开会,两人并未见面。 这次相逢,不再是为寻找那些古老的经书。吴钦直白地表示,想拜索南院长为师。 索南院长六十七岁了,头发有些白,戴着老花镜就像一个大学者。 黄尧的学生要出家拜他为师,索南院长当然不能轻视。他拨通了黄尧的电话,将吴钦的情况实如告知。 黄尧让吴钦接电话。 吴钦不想接,也不敢接,却不得不接。 “吴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能不能跟我这个老头子说一说。我们坦诚相待,没有过不去的坎,为什么要出家呢?” “老师,我,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吴钦说,“以前只顾着读书,很少关注社会上的事。这次来西藏,感受到雪域高原的佛教氛围,我觉得留在此地比较好。做个安宁的出家之人,没什么不好。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在哪里都能活。” “听我说,孩子,人生是宝贵的,唯一的,不可复制,不可代替。当然,我不是说出家为僧就没有意义。 但是,对于一个在世俗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你应该更多考虑为社会、为国家、为人类做些什么贡献。 你能考上大学,又读研究生,都是因为有民政部门支持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偶然中的偶然,如果默默无闻的来又默默无闻地去,那有什么意义?你要证明你来过,而且活得很精神,也不枉来世间走一趟。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想一定是令你极其失望的事情。但是,你想过没有,你长这么大,过去那些曾经令你失望的事,你还能记起什么呢? 你是苦孩子,那么多的苦难都经受了,你都没有放弃,现在为什么就这样轻易放弃呢?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在生活,你的身边还有我和康老师,还有宛丘,还有其他的老师同学。你有什么可担心呢?” “我,我……” “我知道庞远已经回来,他的出现是好事啊,你的所有嫌疑都洗清了。我正在联系给你搞博士补录的事宜。你的硕士论文答辩应该也快进行了。大好青春正待你去奋斗,怎么能轻言放弃。” “老师,我还能干什么呢?我觉得学术再精,也不及人情世故练达,而我这方面像个白痴。” “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善良品质比金子都珍贵。那是你人生的最高价值,也是当下社会上最稀缺的资源。那不是缺点,恰恰是优点。” 吴钦无言以对。老师说得句句在理,他什么都明白,可就是鼓不起重生的勇气。 “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吗?对得起把你拉扯大的奶奶吗?对得起那么多希望你好的人吗?”黄尧说着有点激动,“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就去西藏,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老师,你千万别来。高原不是开玩笑。” “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着为国家、为人类做一点事,何况你呢?”黄尧说,“如果我豁出命,能挽回一个栋梁之材,那也值的。” “老师,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宛丘现在怎么样?她跟你在一起吗?” “在。她身体不太好,正在休养治疗。” “哦,还有一事,一件重要的事情,事关国家文化的大事,需要你去办。” “什么事?” “古格秘符你开破解了吗?” “没有。不过我已经没有兴趣了。而且,听格列先生说,你对古格秘符并不看好。” “傻孩子,我那是障眼法。真正的古格秘符未曾破解。这份责任需要你来承担。当然,这份荣誉也只配你来享受。” “老师,你是说?” 黄尧在电话里详细分析了古格秘符的看法,给了吴钦很大启发。同时,也点燃了他那颗将要熄灭的青春之火。 “年轻人,国家需要你,你为社会做事的机会来了。这件事做好,对中华文化传扬有好处,对西藏文明有价值,对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发展也有帮助。你不觉得这样的机缘正在等着你吗?” “老师,我明白了。”吴钦感到血管的血液流速加快。 他辞别索南院长,急急忙忙赶往遮达。那里,有更紧迫的事情在等着他。 当初,黄尧曾提醒他,跳出方外看世界。如今,老师更是明确提出破解秘符的要领,他感觉豁然开朗。 或许,正是自己想脱离尘世的想法,激发的思维灵感。他整理了自己的思路,一个清晰的方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现在要走一条正道,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边巴局长。拉尔森的考察团尽管也是在帮助遮达,但吴钦能感觉出来,罗杰斯并不是真心为当地做事。 图谋不轨或者贪图宝藏或许是他们的真实面目。所以,他要像老师说的好样,做个好人,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 听完吴钦的讲述,格列问:“萨嘎达瓦当晚,考察团发现了教堂地下室,那个地方据说就是秘符所示藏宝地点。” “那不是。”吴钦严肃地说。 “罗杰斯说,羊皮卷上的字符都找到了一一对应的关系,宝物已被人挖走了。”边巴说。 “那些人拿走的宝物是假的。”吴钦说,“他们对字符的解读牵强附会。有一个成语叫,‘狡兔三窟’。” “嗯,意思就是要多留几条后路,多准备几条备胎。”边巴说,“这跟古格秘符有关系?” “处于危乱之中的古格国王和马科斯神父,他们为了古格未来的事业,会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一个地方吗?在王城内,也许教堂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如果王城都不能保全,教堂会是什么结果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吴钦说。 “国王和神父会在古格王城之外布下棋局?”格列说。 “为什么不呢?”吴钦说。 格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边巴:“拉尔森他们知道这个情况吗?” “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拉尔森和庞远最近在做什么?” “他们仍在古格遗址内考察,姜副局长陪同。” 格列看着吴钦:“依你之见,古格秘符应该隐含着重要信息,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面具制作手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还进古格王城吗?” “不,我们要跳出方外。”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格列问。 “越早越好。防止夜长梦多。”吴钦说。 “那就现在?”格列说。 “明天吧?不急这么一个晚上。”边巴说。 “说干就干,立即出发。”格列说,“需要什么设备,还找帮手吗?” “暂时不需要设备,我们可以先开始探点。如果必要,公开招集人手,防止再遭遇不测。”吴钦说。 “要不要叫上公安武警配合行动?”边巴说,“上次你们探索古格暗道就遇到坏人。” “还是先查明线索吧,人多嘴杂。”格列说。 三人出了托林寺,钻入停在路边的车里。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城南方向驶去。 月亮已经爬上山头,像个白色的灯笼,照着高原宁静的荒野。 越野车从县城出来,一直向南走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转向东,过了一条河,沿着河边,顺着山沟继续往南。 路都是沙石路,坑坑洼洼,并不好走,车速较慢,也就60公里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