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子从他洁白的有着青色脉络的手背上窜过去,跳跃着熄灭了。 他并没去试图避开。 莲旦看着那景象,神情先是一阵空白,继而眼睛渐渐睁大。在这一瞬间,他好像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心慌起来。 原本想弄清楚的疑问,都被此时突袭到心底的怀疑挤了开去。 油灯熄了,只能隐约看到桌子对面人的轮廓。 黑暗中,呼吸声渐渐失了节奏。 在看不见对方面容的时候,莲旦才发现,以为很熟悉了的人,看起来竟是如此陌生。 倏地,莲旦一下子从桌旁站了起来。 他声音颤抖道:“你……真的是我夫君吗?” 桌对面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还是保持着沉默。 莲旦心跳飞快,缓缓后退。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那里人影,脸微抬,转向不远处的莲旦,终于声音沙哑怪异地开了口,“上次,你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 莲旦眼睛里泪光闪烁,其中还有他没意识到的怀疑和恐惧。 “可你……上次并没直接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莲旦胆子很小,可仍然坚持地等待着答案。 两边沉默地对峙着,过了不知道多久,桌旁的人突然起身,向前两步,高大的身形站定在矮小的身影面前。 莲旦微仰头看着他,努力不胆怯,不后退,声音哽咽,再一次问道:“你是我夫君吗?” 黑暗中,莲旦看不清陈霜宁的神情,但陈霜宁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莲旦很怕,但也很坚决,绝不容许有丝毫的含糊和模棱两可。 陈霜宁清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没法再逃避,而他的回应,意味着什么。 他喉结动了动,垂下了眼皮,又抬起。 最终,他在莲旦恐惧也期盼的眼神中,开口道:“是,我是你夫君。” 这条路,阴差阳错走到这里,如今,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第20章 他的眼神 这天夜里,窗边的人没再悄悄离开屋子,他就坐在窗边打坐。 半夜时,莲旦醒过一次,给小旦换了褯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他经过窗边时,看了闭眼打坐的人,嘴角含着不自觉的笑意。 回到床上躺了一阵,翻了几次身,莲旦又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从被子里,把自己夜夜抱着的黑黝黝的牌位拿了出来,低头看了一阵后,下定了某种决心,蹑手蹑脚地出了里屋,去了外屋。 现在天凉了,外屋炉灶的火几乎通宵一直压着没灭。 莲旦拿着那牌位,作势要往那炉膛里塞进去,按婆婆早前就要求的,把它烧掉。 可手里这牌位一头都碰到炉火了,莲旦的手却又倏地下意识收了回来。 他的心跳快了几拍,忙用衣袖将牌位顶端的火星子拍掉。 莲旦拿着那差点被烧了的牌位发愣,过了一会儿,才又轻手轻脚回了里屋。 在里屋床沿抱着那牌位想了好久,他往窗边的人这边看了看,终于咬了咬牙,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块粗布,将这牌位缠住了,从这屋子连着后园子的门出去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又吱嘎一声合上,瘦小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 窗边打坐的年轻男人缓缓睁开双眸,在黑暗中,望着那道门的方向。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男人倏地又合上眼眸。 门吱嘎一声小心翼翼被拉开,瘦小的身影空着手回来了,他在门槛上刮了刮鞋子上沾上的泥,这才进了屋。 门合上后,他看了看床上呼呼睡的正香的孩子,又看了看窗边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的人,这才尽量放轻声音,洗手擦干后,才又回到床上躺下。 莲旦侧着身,面对着窗子这边,眼睛眨啊眨,心里觉得踏实了,终于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与此同时,窗边的人又一次睁开双眸。 陈霜宁看着床上睡熟的瘦弱哥儿,油灯熄灭时,对方听到自己给的肯定答案那一刻,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反反复复地浮现在脑海中,让他无法沉下心来。 …… 娘亲教导莲叶和莲旦姐弟两,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君就是妻子和夫郎的天,也是承接他们一生的地。 父亲喝醉了便动粗,娘从无怨言,更不许他们埋怨父亲。 因为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和主心骨。 莲旦嫁进陈家,夫君是个死鬼,他心里六神无主,日日惶恐。 如今,夫君回来了,他才觉出日子踏实了,有了期盼。 进入八月底时,地里的庄稼陆陆续续该收了,各家都忙了起来。 陈霜宁也不去镇上做工了,而是留在家里,和莲旦一起收地。 地里的豆角和甜瓜,在暑气未消时,就已经都摘完了,现下只剩下枯萎的秧子。 那些豆角和甜瓜放不久,摘下来就卖给了推车来收的小贩。虽说价钱比自己出去卖要少些,但自己推到镇上,少不得要借推车,搭人情不说,还得搭点儿东西。 而且出去自己卖,在外面一守就是一天,还搭着个人工。 算起来,还不如卖给小贩了。 现在地里还剩下玉米、高粱米,和大豆。 玉米好弄,掰下来,和别人家合伙雇车拉回去,剥了皮打成结,一串串地挂在房檐下便是,这活干起来很快。 高粱米和大豆就麻烦了,收回去以后,还得晾晒脱壳,过筛,没多少东西,却要足足忙活好几天。 不过他们都年轻,不怕累,活干得也利索,忙过这几天,院子里都整理得立立正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