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被递到他手边,莲旦接了,喝了个干净,还觉得那股子苦味还留在嗓子眼那里,得过好一阵才能散去。 隔天,莲旦便完全好了,能照常下地干活了。 只是,几天过去,却渐渐添了件心事。 他胆子小,性子也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或是小哥儿那么活泼,但也许是因为家里情况特殊,从小就要察言观色,一不小心就要挨顿打骂,所以心思敏锐,对情绪变化特别敏感。 这几天来,陈霜宁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每日早起出门,晚饭前回来。 回来后会把一天的工钱交给他,做饭会帮他打下手,帮忙看孩子。 晚上空时,会耐心地教他认字写字。 到时候了,便收拾好东西,催他睡觉。 但莲旦就是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不大一样了。 比如说,陈霜宁会避开他的目光,好像是刻意的,又好像只是刚巧在自己看向他时,他就看向别处了。 再比如说,从自己怀里抱走小旦时,两人偶尔手指会碰到,以往没什么不自然的,碰就碰到了。可这几日,莲旦明显能觉出,对方在碰到自己时,手指迅速往回缩了去。 还有,在夜里,最近都会在窗边打坐的人,这两日,又不知道去哪了,不再坐在那里了,就像他刚回来那阵子一样,莫名就不见了。 莲旦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心里却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 过了中秋以后,一天比一天冷了,衣裳得穿厚点了。 莲旦抱着小旦出来溜达的时间,从以前的早饭后,改到了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唐花也抱着孩子出来溜达,两人一起在河沿上走。 他家小闺女有两个多月了,他跟小旦学,给起的小名叫小花,大名也是一直没取。 两人一边慢慢走,一边聊天。 小花还小,被唐花用薄被拢在怀里,怕被阳光晃到眼睛,还戴了个小帽帽。 小旦自己也有帽帽,是他大姨给做的虎头帽,可威风了。但他就看人家的好,好奇地一个劲儿看,距离近一点点了就想伸手去把人家帽子薅下来,却在快要碰到时,又远了一点点够不到了,给他气得直蹦跶。 不过聊天的两个大人并没发现两个孩子间的往来,唐花正和莲旦说他的家事。 他这头胎生的是个闺女,公婆倒也没不高兴,天天抱着孩子喊大孙女,待这孩子好得不得了。 但前些日子,婆婆私下里找他,说还是得再要个男娃娃,说这孩子也快三个月了,她问过村里的老郎中了,能开始准备下一胎了。 夜里,婆婆特意把小花抱走了。 唐花跟李富说了想合床,李富却不肯,怕他生产时候不久,会伤了身。 两人一来二去的,闹得有些不愉快。 李富觉得不对劲,便追问,唐花不得已把婆婆的话说了,李富便急了,第二天便跟爹娘吵了一次,唐花拦也没拦住。 “后来呢?”莲旦忧心地问,他爹当年就为了没生出儿子来,而天天打他娘和他们姐弟两,一听唐花说这个,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而且李富这么一弄,唐花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唐花脸上却跟大太阳天儿似的,嘿嘿一笑,道:“他们吵,我进屋坐地上就哭,小花也跟着哭,他们就吵不动了,婆婆说是她急了,对不住我。相公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让我别哭。后来婆婆给我煮了一碗糖水,我喝完了,就都好了。” 莲旦惊讶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唐花使劲儿“嗯”了一声,“那天回屋,我就把心里话都跟相公说了,他答应我,小花满三月就要下一胎。” 他脸上明媚的笑容收敛了些,低着头低声道,“我跟他说,爹娘待我虽说不错,但这男娃娃一天没有,他们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我在李家就一天没法完全安生,早些再要一胎,我的日子才好过些。” 莲旦眨了眨眼,“你就这么跟他直说的?” 唐花点头。 莲旦疑惑地问:“他没生气吗?” 唐花看着莲旦正色道:“我跟他说心里话,他为什么要生气?夫妻两个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本就应是这世上最为信任交心之人,有话都藏着掖着,徒增嫌隙,这么下去,以后的好几十年岂不是要变成怨偶!” 莲旦愣愣地看着他,神情几次变化,最终抿了抿唇,说:“你说得对。” 当天晚上,小旦睡下了,今天的字莲旦也学完了。 陈霜宁收拾着桌子上的笔墨,洗了洗手,就去窗边坐下了。 莲旦却并没吹熄油灯,而是擎着灯座,也来到了窗边,坐到了桌子另一边。 陈霜宁抬头看向他,灯油不多了,火苗的光线只照清了他面无表情的下半张脸,他的眼睛都掩在了阴影里。 莲旦鼓起勇气轻咳了一声,不敢拖延,越拖越不敢开口,白天唐花给他的勇气,让他一闭眼一咬牙就直接开口问道:“最近,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陈霜宁应是在看着他,也听清了他的问话,却只是沉默着。 莲旦却注意到这年轻的男人在他话音刚落时,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对方不是无动于衷的,这给了莲旦更大的勇气。 “我能感觉到,这几日,你在刻意疏远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莲旦继续问。 陈霜宁却仍是沉默。 莲旦有些不安了,他垂着眼睛,眼圈都红了,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我们不是夫妻吗,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噼啪,油灯灯芯燃到了底,爆出零散几点火星子,光线消失前,莲旦看见陈霜宁放在桌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握成了拳。